李炎唐是中央保健委员会专家组成员,一位较著名的外科医生。他在301医院(解放军总医院,南楼是领导同志的病区)工作了半个多世纪,曾为毛主席、周总理的治疗研制药品,本文通过邓小平在最后一次复出前在301医院一次手术的经历。让我们看到了在特定历史时期伟人在日常生活中的风采,读来令人耳目一新。
不同寻常的来电
我有幸结识小平同志,并为他进行手术,是在1976年末的一个暖冬。那天,我从301病房下班回家较晚。那阵子几乎天天如此。由于粉碎“四人帮”,一场历史的浩劫即将结束,许多人从外地回到北京,不少人恢复了医疗条件,看病的人特别多,天天处于满负荷运转……
那时我家就住在医院生活区,编号9号楼,四家人挤在一单元一层西侧,共用一个厕所、一个厨房,一个单元五层楼共用一部电话分机。我家五口人,一共住24个平方米,虽然地方小,但由于政治上出现了宽松的气氛,可以正常工作了,即使没能挤出一张书桌也感到温馨。记得那天是刚吃完饭,我听到三层走道的电话铃声响,很快就听有人叫:“李主任电话!”“哎!”我应声穿着拖鞋就往楼上放电话的地方跑。
那时,301医院尽管经过动乱的岁月,但医生都保持着我军的良好传统,电话就是命令,命令就是急诊!果然,让我速到南楼!我急忙赶往新南楼。一跨进大门,我就看见了医院的蒲荣钦副院长,他当时负责南楼的保健任务。还有刘轩亭院长、白崇友政委,他们都很严肃。南楼的四周都布置了警戒,我心里明白肯定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邓平突然来到301医院
很快,一道车灯闪现,“客人”到了,待命的护士已经把准备好的轮椅推过来。车门打开——邓小平从车里出来。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夫人、女儿,他的保健医生和护士。当时我特别吃惊,因为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会遇见这位久已盼望和无限崇敬的人物。电梯徐徐上升,我们和小平同志站得很近,他不大说话。
1974年,毛主席又起用了邓小平。邓小平一出来就抓整顿,做了许多顺乎民心的事情,让我们感到似乎风向变了。却不料,小平同志很快又被打倒了,这反而给这位伟人带来了更多的神秘色彩。
我记得1975年夏天,毛主席身边的一名护士经常来找我看病。因为他们知道我是搞保健医务的,经常给领导会诊,说话也不避讳。她无意中说过一句话:“主席对邓小平非常信任!”这句话让我着实地高兴了好一阵。到1975年11月底,邓小平又被打倒了,我问那位护士:“你不是说主席对邓小平挺信任吗?怎么现在好像又出问题了?”她说她也纳闷,她搞不清楚,我们更糊涂!估计大多数中国人在当时也糊涂。
在此之前,我在电视上最后一次看见小平同志,是在周总理的追悼会上。那天,我要到武汉给时任武汉军区司令员的杨得志会诊,还要去广州给一位外宾会诊。周总理去世让人太难过,灵车经过我院门口时,我和路两旁的人自动跪下向周总理叩头志哀,悲痛的哭声和哀曲混成一曲特殊的交响曲……
历史总是捉弄人。那是多么痛苦的一年啊!作为一位在军队医疗战线上工作的知识分子,我们含泪送走了总理、送走了朱老总,接着又传来了毛主席逝世的噩耗。当时小平同志在哪里呢?有传说他在秦城监狱,有的说下放在外地,谁也说不清楚。
和邓小平共同确定手术治疗
真没有想到,现在小平同志竟然出现在我们眼前。他穿着我们后来常见到的中式棉袄,尽管眉间隐含着一丝痛苦,但精神依然矍铄,政治家的硬气和傲骨跃然在他的举止之间。他同大家见面很和蔼,家属和工作人员也十分和气。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不管是面对党和国家领导人,还是老百姓,我只要一穿上白色工作服,就是面对一位患者,提问题都是单刀直入。“首长,怎么样?”我问,“哪里不舒服?”邓小平挪了挪身子。用浓重的川音说了其不适的症状。小平同志很镇静,四川口音很浓,尾音有点拖,显得还轻松。想不到他承受这么大的痛苦还一样自如。小平同志的回答很简单,家属和工作人员补充了首长何时感受不舒服,怎么不舒服和以往病史,都没提任何要求,一切听医生处理。
根据各种症状分析,我向院领导汇报了我的判断。院领导都是内行,都点头赞同。经请示我的老师许殿乙,他是泌尿外科正主任,也请我的搭档、主治医生周柏铭及内科曾诚富主任一起会诊后,大家都倾向做手术,一次性清除。确定方案之后,我们先把情况通报给家属。家属很开通:把情况告诉他本人,没问题!我向小平同志通报情况。小平同志听了点点头说:“我早就说要做手术,没问题,做!免得以后麻烦。”
手术准备工作分两方面进行,一是将情况报告上级,请求中央批准。二是确定手术方案。关于在哪里做手术,我们还是动了一番脑筋。到外科楼手术室,路途长,不保密,也不安全。院领导和我们大家都决定在新建的南楼手术室做。新楼手术室还没有用过,需要消毒;各种设备都进行了试用,手术器械和其他设备反复消毒,力求万无一失。
手术准备的日子,小平同志一直在病房休息、看书,进食正常。中央的批示也转下来了。后来才知道,对于邓小平的手术,是当时中共中央主席华国锋和汪东兴亲自批准的,批准时间是1976年12月16日。
手术时,邓小平坚持不要全麻
手术前一天的晚上,基本上万事俱备,我进行手术前最后一次例行查房。那是晚上8点钟左右,首长和夫人卓琳坐在沙发椅上,邓楠坐在靠近办公桌(每位首长屋里都有办公桌)的椅子上。看见我来了,小平同志和卓秘书都让我坐着查房。“你就坐在我旁边。”小平同志说,“我相信你们医院,相信你会尽最大努力来治病,天下没有绝对的事情,万一出了问题,由我跟我的全家负责。”说完,邓楠马上说:“对,我爸说得对!你尽管放心,我们全家负责,你放心好了!”小平同志又说:“今天晚上你好好睡觉,不要有顾虑。”听了这句话,我心里特别感动……
第二天,一切准备妥当,麻醉师先给邓小平同志进行了硬膜外麻醉。因为他自己坚持不要全麻,我们就采用了硬膜外麻醉。麻醉之后,药已见效,但首长脑子很清醒。见吴院长、许主任和我在身边。他再一次给我们减轻压力:“我没事,你们放心做吧!”手术很顺利,一个多小时,出血很少,没有输血。因为判断准确,一切都是按预案进行,切除最后一刀时,我说了一句话:好了!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后来我们把取出来的东西交吴院长给首长看,有一小个苹果那么大。首长看了笑着说:“哦!这么大!”
小平同志不愿全麻,手术一半,麻醉科靳主任担心他会紧张,问他要不要用点药睡觉。他说:“不要紧!我不用药,没事。”等到缝针快关腹时,首长突然问了一句话:“现在缝哪儿呢?”我立刻反应式地作了回答。他又说:“哦!还有三层。”奇怪!他怎么知道还有几层?这是
医学专业问题啊!后来,我问小平同志怎么会知道这个专业问题?首长说:“周总理做手术的时候,我在旁边看。”
手术后第三天邓小平就下床锻炼
手术后,回到病房,他只能或坐或躺着,很不好受,但小平同志一剂止痛针、一片止痛片都没用。翻身活动自如,又是一奇迹。我想让首长早日康复,开始让他吃半流食,喝牛奶,首长进食很好,恢复非常快。
手术后第三天,护士突然叫我:主任,首长要起床!手术后才三天怎么能起来呢?我去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说没事。当时还有两根导管,一根引流,一根导尿,都还没有拔,原想给首长拔了再下床,但他还是坚持要下床,自己要起来,我们就扶他,他说:“不用你们扶,我自己会。”而且一下就起来了!哎呀,我们当时都惊喜地为他鼓掌!他开始在房间里走一走,躺一躺,再坐一坐。第四天,他就试着到走廊里走几趟。他挂着引流瓶,护士提着跟他一起走。后来,邓榕每天来,她提着引流瓶跟着首长散步说:我们这是放羊!手术后几天,陆陆续续地有人来看他,先是家人。我印象较深的是那个小儿子,就是邓质方,像个小姑娘似的,很腼腆。他打开邓小平同志的门看看,笑笑,也不说话。邓朴方来过一两次,他来了同首长进行一些交谈,一问一答,谈得也不多。三个女儿轮流来,大女儿邓琳说:我爸不爱说话,我也不爱说话。我们看见的也是这样:首长看东西,她坐在旁边做毛线活或两人一块看书。最热闹的就是邓楠、邓榕。
邓小平不怕第四次被打倒
平时首长很少说话,但非常慈祥,后来大家慢慢都成为他房里常客了。首长一天到晚看书或看材料,而且看得很快。有一次,他看关于揭批“四人帮”的材料,首长看完以后,我问了一句:“江青那些事,是不是那么回事,包括1975年大寨的事?”他有问必答:“基本上都是事实。”平时,偶尔我也跟首长聊天。有一次我问:“首长,在江西的时候谁做饭呀?”他说:“我做饭,卓秘书不做。她不会,她就是买菜洗菜。”我问他怎么会做饭的。他说:“在法国勤工俭学学过。”
我还问过首长,遵义会议他是否参加过的事情。他谦虚地说:“我不够资格。是毛主席让列席,我才参加。”他回忆了当时与毛主席的交往。毛主席对他很重视,他一直对毛主席充满了感情。他还讲到万里是个好干部,他当年是模范县长。我们聊天都是断断续续的。后来许多首长经常来看他,我们都自觉地回避,这是规矩。我记得领导同志最先来看他的是余秋里。余秋里那天找上门来,进门时直嚷嚷:谁说不能探望,我偏来怎么样!他来了,邓小平同志很高兴。这时,邓榕他们来了,一本正经地讲了一件事:“江青他们被抓了以后,大家都高兴鼓掌,就一个领导同志不鼓掌,你猜是谁?”邓小平和余秋里立刻问是谁?邓榕指着余秋里说:“就是您呀!”邓小平和余秋里也乐了。余秋里反应很快。他举着独臂说:“我鼓不成掌,但我一只手敲了桌子了呀!”
手术后不久,接到通知让首长去开会。因为那时手术后还不到三个礼拜,我怕万一出什么问题不好交待,就让赵毅刚请示可不可以派个护士跟着去。上面的答复是谁都不准跟去。晚上7点多钟首长吃完饭走了,10点多钟回来后,我们都迎上去,看见首长很高兴。他一进屋就跟卓琳说话,我们跟首长开玩笑,我说:“首长以后你出来,怎么领导我们干呀?”首长只简单地说:“我还是那一套,无非是第四次被打倒!”
邓小平同志出院后,叶帅接他到西山住了一段时间。他在那给中央写了“要全面准确理解毛泽东思想”的长信,并在粉碎“四人帮”9个月之后,也就是出院约半年后,于1977年7月正式复出。
(摘自《新闻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