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燿德
1980那年春天我还是个高三学生,很苍白地活着,很少人知道我如何应付期考。我在第一堂考试结束后才开始准备第二堂考试的内容,翻开那些雪白的书页,然后以此类推,直到考试结束,我才第一次看过那些课程,依靠的只是速读、猜题和占卜术。这种今天想起来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式竟然延续、贯彻了大学法律系的岁月。
至于为什么选择法律系,原因有二:甲:我的朋友温瑞安和方娥真被冤狱关在牢里,我准备花费很长的时间营救他们(好在他们很快就被“逐出国境”了,否则等我毕业还有得熬)。乙:我误以为司法的现实和正义的概念是结合在一起的。
80年代中期我以预官身份在海军总部工作了两年,那两年使我后悔自己当初没去报考官校,因为我似乎很适应军人世界独特的文化氛围,不过两年也足以满足我的好奇心了。办公室里的职业军官们给我取了个“小神通”的绰号,我扮演土产电脑的角色直到退伍,终于得到国防部的表扬,那纸表扬令是我所有奖状中唯独保留下来的一张;不久,他们真的装置了电脑。
80年代剩下的零头,我依赖编务维生。那一阵子黄凡仍然保持活跃,我特别怀念当时和他相处的种种,合作编写,吃高雅的食物,或者单纯的谈天说地。
那十年的岁月其实非常平稳,没有什么波澜起伏,我对于人生和世界的了解缓慢地累积,但是却在创作的过程中进行着心灵的巨大冒险。我十分珍惜那些岁月中熬夜写出来的小说篇章以及那些开恶质玩笑,却不断鼓励彼此的朋友。还记得有一天深夜,张大春对我说:“当一个专业作家吧,没你想象那么困难。”不过这个建议我到了90年代才实现。
十年中可以选择的作品不止于此数,但是在这本《非常的日常》中,基本上是以绝版的《恶地形》做为整编的蓝本,因为《恶地形》这本集子很清晰地勾勒出我的小说和整个80年代的关系。选入的十四篇作品除了补正缺漏和小幅度的修缮之外,大体上还维持着首刊时的形貌。
我不太自恋,然而这样一本集子能够在90年代由羚杰印行(编案:此书原由“羚杰”出版,后因故未能出版,今为存真起见,仍将全文如实刊出。)对个人的意义还远超出字面。晚近几年“世纪末”、“后现代”、“情色作品”、“怪诞”、“暴力美学”等等辞汇在文坛诗界的风行,据说我多少得承担一部分责任,但这也不过显示了我对世界文学潮流的敏感症,或者在情报搜集方面略有管道罢了。谈到艺术本身,我仍然只相信这些作品。
我从来不想利用自己的小说去教育别人怎样读、怎样写,但我的确是自己的教练。所以,也不妨把这本充满冒险精神的集子当做我在80年代呈现个人文学理念的笔记薄吧。
——1995年元月21日于台北龙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