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盛秋
生于江南水乡,为了发展我国航空212业,足迹遍及全国,并且长期生活在北方。每次调动,他从不讲条件、地点,往往只有一句话:只要搞飞机,到哪儿都行!
今年建国60周年大阅兵真是遇上了难得的好天气。阅兵当日天蓝若洗,秋阳普照,一尘不染的万里长空给整装待发的空中梯队提供了绝佳的受阅良机。
10月1日上午,12种15型一百余架飞机分成12个梯队,威武雄壮、米秒不差地飞过天安门上空,机种机型之全、之先进,前所未有。更加令人振奋的是,此次受阅飞机全部为国产,大部分是近10年来研制生产的新型装备。
目睹身姿矫健的各型飞机从天安门上空逐一飞过接受庄严检阅,每一位空军将士都难免心潮澎湃。
从1949年首次阅兵时的“万国制造”,到60周年大阅兵的全部国产,回首中国空军飞机从无到有、从艰难起飞到全部国产化的60年历程,人们不能不想起新中国飞机设计之父徐舜寿。
作为我国自行设计的第一架飞机——“歼教1”的总设计师,徐舜寿主持创建了我国第一个飞机设计室,培育出的飞机设计人员遍布我国自主设计机型的各个重要岗位。由他主持、组织或亲自设计的飞机有:歼教1、初教6、强5、歼6、轰6、运7……
徐舜寿的三姐夫伍修权将军曾深情撰文回忆他——“生于江南水乡,为了发展我国航空工业,足迹遍及全国,并且长期生活在北方。每次调动,他从不讲条件、地点,往往只有一句话:只要搞飞机,到哪儿都行!虽然他走过的道路坎坷,心里却始终燃烧着为祖国设计自己的新型飞机的强烈愿望。”
徐门三杰,灵气凝于他一身
徐舜寿于1917年8月21日出生在浙江省湖州市南浔镇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徐氏家族用“延年益寿,长发其祥”八个字为族人按辈分取名。徐舜寿的父亲出生于1881年,属“益”字辈,名益彬、逸宾,常用“一冰”。徐一冰20岁时考取秀才,对新式的体操用具还有国术的刀枪剑戟都能耍上一段。1905年24岁的徐一冰留学日本,进大森体育学校专修体育。
南浔徐氏一门,徐一冰、徐迟、徐舜寿父子三人,在不同领域都做出了令世人瞩目的成就——父亲徐一冰创办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所体操学校、第一本现代体育刊物《体育杂志》;兄长徐迟(原名徐桑寿)是家喻户晓的作家,所写的《哥德巴赫猜想》、《地质之光》影响了几代中国人;而徐舜寿本人则一生都在奋力问鼎我国航空工业的“哥德巴赫猜想”。
徐舜寿天资聪慧,从小品学兼优,哥哥徐迟曾在文章中写道:那时并不知道,我全家的灵气却是集于他一身的。他后来长得轩昂、仪表非凡,品学兼优,吸取知识比海绵还多还更加饱满。
而徐舜寿则在自传里写道:哥哥徐迟,年龄和我最近,此我大三岁,我所受到他的影响也最多……抗战后1939年左右在香港和共产党的同志们开始接近,思想转变很快。香港沦陷逃难到桂林、重庆。1944年我在重庆家中住了三个月,受到过他很多影响。
1933年9月,16岁的徐舜寿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清华大学机械系航空工程组,1937年6月毕业后他到杭州笕桥飞机制造厂工作。此后不久抗日战争爆发,日本侵略军大举进攻上海,轰炸杭州笕桥,徐舜寿立志要“航空救国”。1944年9月他被派往美国学习,1946年8月回国。1949年春,他所在的南昌第二飞机制造厂被迫迁往台湾,徐舜寿以送妻小回乡为由,摆脱了国民党的桎梏,在姐夫伍修权的指引下,携妻子宋蜀碧和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来到上海,在地下党的帮助下越过封锁线,辗转来到已经解放的北平,并从此以满腔热情投身于新中国航空工业的发展和建设中。
1956年徐舜寿在沈阳主持创建了我国第一个飞机设计室,设计室成立不到两年,便研制成功了中国第一架喷气式歼击教练机——歼教1,开我国自行设计飞机的先河。1958年3月,徐舜寿会同总设计师黄志千和陆孝彭提出了“强5”飞机的初步设计方案。1961年8月任新成立的601所(沈阳飞机设计研究所)技术副所长,亲自组织领导了米格-21飞机的消化摸透工作,为后来歼8飞机设计成功打下了必要的技术基础。1964年7月,徐舜寿被调往第一飞机设计研究院的前身之一——603所(西安飞机设计研究所)任技术副所长兼首任总设计师,为运7飞机正确选型和总体设计作出了积极贡献。
从“熟读飞机三百架”到第一架飞机的诞生
新中国成立之初,周恩来总理遵照毛泽东主席的指示,确定了我国航空工业建设和发展的道路要从中国实际出发的路子——我国拥有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五六亿人口,靠买人家的飞机,只搞修理是不行的。
1951年4月28日,航空工业管理局成立,地点在沈阳。同年7月,徐舜寿从他当时所服务的空军部队调往沈阳。从1954年开始,航空工业工作的重点开始由修理转向制造。
1956年1月31日,在周恩来总理的亲自主持下,国务院召开制订12年自然科学发展远景规划的动员大会。航空工业局很快决定建立自己的飞机设计力量,成立“第一飞机设计室”,初期建在沈阳,依托沈阳飞机工厂(112厂)这个50年代我国最大的飞机工厂代管。
首批受命从各地到沈阳飞机工厂集中组建第一飞机设计室的主要人员包括徐舜寿、黄志千、叶正大、顾诵芬、程不时。徐舜寿任设计室主任,黄志千和叶正大担任副主任,程不时担任总体设计组长,顾诵芬任空气动力组组长。
徐舜寿当时年近四十正值盛年。接到重任后,一直执著于新中国飞机设计事业的他自然踌躇满志。在经过反复思考和仔细分析论证后他确认:为了把需要和可能结合起来,第一架飞机应当是一种喷气式歼击教练机。这不仅是因为培养新飞行员的需要,而且新中国的设计队伍本身也需要一个“教练”过程。从操作层面讲,我国已经具有制造喷气歼击机的工业基础,设计制造一架喷气教练机是完全可能的。这个意见很快得到航空工业局领导的同意。
徐舜寿和设计室全体人员都很清楚,即将设计生产的是新中国第一次设计的喷气式飞机,这既不是对国外一种现成飞机的模仿,也不是对现有型号的“修修改改”,而是从世界航空技术总库中挑选合适的手段,进行新的“工程综合”,由中国工程人员“总体集成”形成自己的设计。
飞机设计开始时的一个重要步骤,就是征求使用者对新机设计的意见。为此徐舜寿亲自带着技术人员到训练飞行员的航空学校去调查研究。飞行员们提出了很多宝贵的意见和想法,徐舜寿和同仁们也把设计中遇到的问题向飞行员们请教。在相互探讨的过程中,徐舜寿确立了一种“从实践中来”、“从实践出发”的设计路线,并使我国的飞机设计事业从一开始便与飞机的使用部门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
作为设计室的负责人,徐舜寿技术扎实,思维清晰,作风细致,倡导讲
求实效的科学作风。他提出设计者对自己的设计必须做出论证,不能画出来是什么便是什么。各个局部在总体上必须是合理的,不允许各行其是。对大部件的设计总图,他要求采用集体审查的办法,设计者张贴图纸,讲解自己设计的依据、思路、问题、意图、数据等,并进行答辩。答辩如获得通过,所有参加者当场签字。答辩若通不过,则修改后再重来,直至通过为止。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这是“唐诗三百首”一书的编者蘅塘退士在其原序中引用的一句话。徐舜寿很巧妙地将这句话引申为“熟读飞机三百架”,以此作为新中国第一架飞机的设计思想。他强调,“熟读”不是抄袭、仿制,而是“一定要摸透,一定要吃透”,基点是自行设计。在徐舜寿的《文革残稿》中清楚地阐述了他的这一设计思想。
在飞机设计的道路上,我的思想体系是“学习苏联、参考英美”,稳步前进。
对苏联的飞机设计,我过去一直是比较佩服的。在开始自行设计的过程中,我一直提倡要向苏联学习。
就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我一开始就主张用原准机法设计歼教1,后来搞初教1也仍然用原准机法。在搞歼教1的时候,我是一开始就提倡新设计员要熟读米格-17、米格-15、乌米格-15以致雅克-18、雅克-11的图纸。搞襟翼的,就要看这几种飞机的襟翼图纸,搞座舱布置,就要看这几种飞机的座舱等等,要融会贯通,并且提出了“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那样,熟读几架飞机的构造,就可以开始设计飞机。
正因为有着如此的设计思路,在后来的设计中,歼教1选用了美英式的两侧进气方式,而没有沿袭苏联传统的机头进气布置。这种布局,机头部分不仅很适宜于安装雷达天线,而且掌握两侧进气的设计技术对于发展高性能的军用机是很有用处的。以后这种两侧进气的布局先后被用到我国的强5飞机以及一系列新的战斗机上,而且后来苏联自己设计的飞机也改用了两侧进气。可见当时这种设计在技术上的远见卓识。
飞机初步设计完成后,徐舜寿根据国外和自己设计飞机的经验,决定在打样设计结束后制造全尺寸木质样机,以便请空、地勤人员来实地审查飞机设计方案。他对样机提出的要求是,飞机结构及设备安排,特别是座舱布置、主要维护口盖要尽量真实。
由于新中国过去没有自行设计过飞机,更没有制造木质样机的经验,因此制造样机也成了难题。最终从上海来支援东北的一位只有30多岁的八级木工陈明生挑起了重担,带领工人们只用了一百天就质量优异地完成了制造任务。1957年8月5日歼教1的木质样机逼真地站立起来。
1957年12月初,样机顺利通过审查,歼教1飞机转入了详细设计阶段。经过技术审查、批准等手续,歼教1的图纸下达车间,试制工作正式开始,工厂出现了热火朝天日夜赶制的局面。
1958年7月,歼教1完成了试飞前的一切准备。首飞试飞员是1951年毕业于空军航空学校的于振武。他胆大心细、技艺高超,大家都对他非常佩服。接受首飞任务后,于振武来到设计室,仅用了两周时间了解飞机的性能和确定试飞方案。
7月24日,歼教1被送到试飞站。
7月26日,正式试飞。随着指挥台升起一颗绿色的信号弹,歼教1发动机启动了,呼啸着向跑道滑去,尾喷流卷起一片热浪,轻盈地飞上蓝天。
当时许多设计人员和工人都在跑道边观看,随着飞机的腾空,人群中迸发出一阵阵掌声和欢呼。飞机安全着陆后,徐舜寿激动地走上前和试飞员于振武热情拥抱,并询问首飞的有关情况。随后,激动的人群把于振武抛上了半空。30年后,这位勇敢的试飞员成为中国空军司令员。
首飞成功后,试飞站的苏联专家对徐舜寿说:“我真的为你捏了一把汗。试飞员只用两周时间熟悉情况,在苏联从没有过。”
叶剑英元帅和当时的空军司令员刘亚楼特地从北京赶到沈阳参加了歼教1的庆功会,并观看了歼教1做的精彩飞行表演。试飞员在空中做出了很多精彩的特技动作,突然飞临众多观众头顶作超低空大坡度盘旋,引起观众一片惊呼。
歼教1飞机首飞成功后,很快按试飞大纲转入正常试飞阶段。徐舜寿经常到试飞站与试飞员交谈,听取他们的感受和意见。之后的10天内,歼教1共进行了8次实验,总计飞行2小时23分,完成了初飞实验。到全国三届人大时,周总理指示航空界应有代表。根据这一指示,徐舜寿光荣地当选为三届人大代表。
在火车上译出的《飞机强度学》
徐舜寿天资聪慧,敏而好学。他深知,要把中国的飞机设计事业发展起来,使设计工作尽快走上正轨,让设计人员尽快掌握先进的航空科技知识和设计技术至关重要。在当时的客观条件下,学习的最佳途径就是尽可能多地占有和消化国外飞机设计资料。
设计室成立初期,飞机设计资料奇缺,徐舜寿要求设计人员收集当时国内已有的米格、雅克飞机的各种资料,同时从国外订购资料。设计室很快收集到了国内已有的11种苏联飞机的备件生产及修理资料。同时徐舜寿还发动大家购买各种有用的图书,每次有合适的人去北京出差,他都嘱托对方去北京八面槽的外文书店,购置和预定美、英等国关于飞机设计的报告和市场公开销售的航空期刊、书籍。
新中国刚成立不久,国内有关飞机强度计算方面的书籍很少,尤其是内容实用、通俗易懂的书更少见。1953年,四局的情报资料部门新到了康恩的俄文版《飞机强度学》。这是一本苏联中等航空技术学校的教材,内容实用。徐舜寿看到后,认为可以作为航空技术员和工程师的重要参考书,当即决定将其翻译出来,供我国航空院校和飞机设计部门使用。
对于这本书的翻译过程,当年曾与徐舜寿共事的顾诵芬院士在回忆文章中写道:
在与他一起出差的时候,看到他为了充分利用时间,在硬卧车厢里,把随身携带的硬壳提箱当桌子,摊开稿纸就开始翻译。他的翻译水平很高,半小时就可以翻译两页,就是以这样的速度在去南昌的旅途中把书翻译出来。翻译过程中根本不需要借助字典。1953年底,书稿送到了机械工业出版社,1954年5月出版,印数是4300册,全国新华书店发行。
这本书出版后,引起广大读者的强烈反响,认为这是一本对飞机强度计算通俗易懂、很有实际应用价值的重要参考书。而译著所得稿费,他一如既往,也是全部捐献给了抗美援朝。
这本书出版后,徐舜寿还为自己增加了一项任务,那就是为设计技术人员送书。他每次出差总要在行囊中装十几本、甚至几十本《飞机强度学》,到工厂后送给设计部门。就是这样,徐舜寿不但自己善于学习,还积极引导青年技术人员不断学习、提高。
在培养人才的过程中,徐舜寿还特别注重给大家创造学习和接受新知识的条件。飞机设计室成立后,为了尽快提高设计人员的设计能力,徐舜寿想了
各种办法。他把能请来的专家都请来,给设计人员授课,传授飞机设计的经验。在他所请到的专家之中,既有当时在国内几个飞机制造厂的苏联专家,也有几所航空院校及哈军工的教授。他在《文革残稿》中这样回忆:
在设计过程中,我对专家咨询一直是十分重视的。记得在1956到1958年间,我请过不少专家来讲话,有时谈技术,也有时谈工作方法和学习。如1957年,我们室里有几位中专毕业的同志对如何学习提出了不少问题,我自己说服不了,便把斯米尔诺夫(苏联专家)请来现身说法。
每次苏联专家来设计室谈一次话都有记录,大概连克拉西伏夫谈的小狗学游泳都有记录,而且广为传播。记得在1958年四局沈阳技术会议前,根据四局指示,专门铅印过一本“苏联专家谈话记录”,不但在室内传、学,而且还传到兄弟室、所和院校。
对来室工作的专家我是很尊重的,总是亲自接送,给他们开欢迎会、欢送会,赠送纪念章,还自己给他们送礼,请他们吃饭,在马尔道文回国前,我们还托他给雅克夫列夫送过一对钢笔,也曾亲笔给他写过一封信,感谢他派专家来等等。
我记得在1956年开始组织设计室时,曾经和志千同志两人走访北京航空学院的几位副院长和教授,我自己还去过西安航空学院(现为西工大)征求对组织工作和选型的意见。开始设计歼教1以后,经常请些教授来讲课,也一起讨论“打样图”的画法等等。记得后来还模仿资本主义国家公司的做法,要聘请教授们作为顾问工程师,并且还似乎真是请四局发过一批聘书。我回想到,我当时在心里是有一张名单的:风洞试验×××,气动力学×××,操纵稳定×××,结构强度×××等等,对于这些人我是千方百计地和他们挂钩,并指示室里的同志也照办。
可以看出,徐舜寿故意隐去了这些专家的姓名,显然是不愿意牵连这些人。通过顾诵芬院士的回忆我们可以了解到,×××所指都是一批出色的专家、教授。顾院士在回忆文章中写道:
凡是有设计专长的专家来沈阳,他都要安排他们来讲。如程宝渠教授讲打样、张桂联教授讲飞机气动设计等。
给技术骨干找顾问,如颤振请陈基建、张桂联教授和苏联的强度专家;风洞请马明德教授;气动请张桂联、罗时教授。方式不像现在的评审会,而是专题专问的方式,效率很高。我们的疑难问题经他们一指点立刻就解决了。
在培养设计队伍的同时,徐舜寿密切关注着世界航空技术发展趋势。他针对中国飞机设计的需要,结合当时的现实条件提出了一些前瞻性的课题,很快在设计室建立了相关的专业。其中像颤振专业、计算机专业是在设计室创建初期建立的。
定格于家人心底的徐舜寿
爸儒雅。他身材修长,极整洁。50年代多穿西装,却少打领带,常常是内着高领衫或衬衫,不系扣,随意而洒脱。度身定制的西装,一件上衣配两条裤子,喜雅色。60年代改着中山装、军装,书生气质依旧。他通英文、俄文。英文有清华教育和留美经历,俄文则自学。他书写工整,字如其人。削铅笔总是一刀一刀,刀痕均匀,再垫张纸,斜向将笔削得细细的。沈阳期间,他出差北京常常带回些有意思的东西,最多的是唱片。
这是徐舜寿的大女儿徐沉在回忆文章《音容犹在,慈爱永存》中对父亲的描述。生活中,徐舜寿不但是一位慈爱的父亲,更是一位难得的好夫君。
徐舜寿的夫人名叫宋蜀碧,毕业于华西大学英语系,是一位美丽、聪慧、执著的知识女性,有着良好的家庭教育。徐舜寿和宋蜀碧于1942年在共同的朋友家相识,彼此一见倾心,随即相恋,并于1946年9月在成都举行了结婚仪式。此后两人相濡以沫地共同走过了22个春秋。
婚后的20多年里,尤其1949年以后,他们由于工作原因曾不得不分居两地,靠鸿雁传书交流情感。宋蜀碧在回忆录中回忆往事:
在我们结婚以后,不知什么时候,他把我们从认识到结婚,4年间写的200多封信,两个人的加在一起是400多封,都按时间顺序整理好,包了一大包,封存在箱子里。那是我们从相识、相知到相爱那段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的详尽的记录,是我们共同编织的美丽的梦。50年代,徐迟曾经来信问我们有否保留下旧信,如果有的话,他想借去看看,从中寻找写作的素材……我没有把信借给徐迟,我们自己也没有拆开读过。我们约好,等到老年再来重温年轻时的旧梦。
可惜,这对恩爱夫妻没能等到白首灯下忆当年的那一天。为了避免这些书信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文革”中的一天晚上,这些珍贵的信件被徐舜寿和宋蜀碧非常不舍地一页一页烧掉了。
尽管如履薄冰,“文革”中徐舜寿还是受到非人的折磨,并于1968年1月6日含冤离开人世。离世时他年仅51岁,大女儿徐沉尚在读中学,下面的两个弟弟更是年幼。宋蜀碧这位外形羸弱而内心坚韧无比的女性,在爱人去世后硬是以柔弱之躯坚强地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家,并以惊人毅力独自把三个子女都养育成才。
整整十年之后的1978年6月28日,徐舜寿得以平反。2005年5月,清华大学航天航空学院成立一周年之际,徐舜寿的汉白玉全身塑像正式落座于母校清华大学航天航空学院。
2008年4月1日,江南小镇南浔迎回了自己的游子。在夫人宋蜀碧和女儿徐沉、儿子徐汶的陪伴下,徐舜寿的骨灰被送回生他养他的家乡。面对着徐舜寿的陵墓,宋蜀碧在沉默中陷入沉思。她感慨丈夫坎坷的命运和英年早逝,也为他终于能魂归故里而感到欣慰。她更能告慰爱人的是:在她的顽强努力和精心养育下,三个子女如今都已长大成人而且事业有成——女儿徐沉,现为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专家委员会委员;长子徐汶,现为中国航空进出口公司的高级工程师;次子徐源,如今是美国一所大学数学系的终身教授。
2009年金秋的一个午后,记者拜访了年已85岁的徐舜寿先生的夫人宋蜀碧女士。老人很健谈,但却不愿过多谈及徐舜寿的过往,而是津津乐道于如何独自培养三个子女成才,如何言传身教地教他们要独立、要自尊、要像他们的父亲那样做一个有知识的人。临别时老人执意送我出门,缓缓走在安静的北京胡同里,秋阳洒在身上,一时有光阴如梦之感。老人忽然悠悠地说:“其实当年跟舜寿结婚时我父亲是不赞成的,他愿意的是安排我到澳大利亚留学。”我愕然,追问:“那如果您当初听从了父亲安排,后来的生活也许会是另一个样子了。”老人望一眼蓝天,笑了:“也许吧,但我不需要如果。我和舜寿20多年从来都没有红过脸,你相信吗?”
我忽然明白了老人一直不愿重提往事的缘由——那该是属于她个人的记忆,徐舜寿与她携手的那22年,早已深深定格在她心底,足够追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