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在歌唱》中迪克人物形象分析

邵娟萍 蒋向勇

[摘要]英国当代著名女作家多丽丝·莱辛的小说处女作《野草在歌唱》主要讲述了女主人公玛丽的悲剧故事。但另一主要人物迪克的命运同样是悲惨、值得人们同情的。通过描述迪克这个贫穷的男性白人殖民者在南非大陆的艰苦斗争和失败的历程，莱辛无情地揭示了在西方殖民主义、种族歧视和男权社会的重压下，贫穷白人移民的悲惨命运。

[关键词]迪克；殖民主义；种族歧视；男权社会

《野草在歌唱》(1950)是美国著名女作家多丽丝·莱辛(1919—)的处女作。2007年10月，她获得该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理由是“她用怀疑、热情、构想的力量来审视一个分裂的文明，其作品如同一部女性经验的史诗。”莱辛的作品对女性群体的形象进行了深入的刻画和精辟的分析，评论界也因此大都聚焦于她所致力刻画的女性群体的命运。却极少探索莱辛笔下的男性形象。比如对其处女作《野草在歌唱》(以下简称《野草》)，绝大部分评论文章都从殖民主义、女性主义或心理层面来分析玛丽的悲剧命运，“在小说中，女主人公玛丽无疑是白人殖民主义和种族歧视的最大牺牲品和受害者。她在殖民地的成长过程也正是她的人性被逐渐扭曲而最终走向毁灭的过程”。但是，评论界似乎不屑提及同样是受害者的男主人公迪克。其实，任何一个读者都明白，迪克和玛丽的命运是紧紧拴在一起的。从某一角度来说，迪克也是玛丽最终毁灭的一个决定性因素。但迪克对玛丽悲剧命运的催化作用也是受到大的社会背景和其自身的性格缺陷影响。本文将尝试对迪克这一人物形象进行全面而客观的分析，以关注在殖民主义和男权社会，贫穷的男性白人移民同样悲惨的命运。

一、老实善良却懦弱无能

从本质上来说，不管对黑人雇工还是黑人仆人，不管对妻子还是白人邻居，迪克都是诚实而善良的。他诚诚恳恳地经营自己的农场，每天从早上六点干到晚上十点，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农场上，一切只为了讨老婆生孩子。家里墙壁上惟一的装饰就是两张女人和孩子的画，可见其内心是渴望承担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的。最初他并不敢要求一个女人同他过这种艰难的生活，只想日子舒适些再娶妻生子。但几乎没什么机会接触女人的迪克却迷上了被电影院的灯光美化了的玛丽，同样急于找个什么人把自己嫁出去的玛丽就这样和迪克走到了一起，认识两个月就结婚了。迪克向玛丽求婚的理由是“因为看见她外表上很沉静，带有贤妻良母的意味。”他的爱情观和婚姻观就这么简单而实在，想着的也就是安分守己地过农场的生活。当然，诚实的迪克也曾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贫穷处境告诉过玛丽，且常常不由自主地对“下嫁”的玛丽显出一种羞涩而恳求的神气。他实在是太高兴了——个女人竟然真的嫁到他这个小屋来了。

但是，由于受到童年家庭生活阴影的影响，玛丽从心底里讨厌男女之间的事情。她嫁给迪克只是因为她要逃避别人谈论她性冷漠的那些流言，而迪克又是第一个把她当做天下惟一宝贝的男人。从一开始，玛丽就不把迪克看做一个配做她丈夫的男人，也从不认为他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男人。懦弱的迪克也因自己的贫穷而自卑，觉得自己原本就没有权利结婚的，也就更不配有太高的要求。新婚之夜，他自觉地到门帘外面去脱衣服，进房间之前还得懦怯地敲敲墙壁以征求同意，更别说有其他什么粗暴强迫的举动了。这种凄惨的氛围预示着他们日后的婚姻生活将是悲哀和不幸的，懦弱的迪克既然从一开始就享受不到做丈夫的权利，恐怕也注定无力承担做丈夫的责任了。

二、做事不善思考——固执无能

如果说，他们的婚姻从—开始就注定是个错误的话，迪克的做事不善思考、对农场的经营不善导致生活每况愈下成为了这个错误婚姻走向毁灭的催化剂。玛丽选择结婚的初衷是逃避社会认为她“有些地方不正常”的老处女生活。“但当她不得不迫于周围的压力而结婚后，也正是她的这种不健康的性心理使她的婚姻生活一步步走向失败”。婚姻之初她仅仅把和迪克的农场生活看做是“接近自然”，并没料到自己会重新过上母亲那种悲哀的生活。毕竟，虽然玛丽从不把迪克看做是有资格做自己丈夫的男人，但作为农场主，她还是尊重他的任劳任怨的精神的，并对他经营的农场充满了期待。但是婚后不久，玛丽就看透了迪克固执无能的性格。一次偶然的机会，玛丽拿回一本关于养蜂的册子，迪克便不顾妻子的怀疑和农场经营高手查理的警告，用英国式的蜂箱去引诱非洲蜂，结果当然是既浪费了时间又浪费了钱。从此以后，性质类似的事情就接二连三地发生：高价买回猪种，结果因照料不当小猪刚生下就死掉；计划饲养吐绥鸡，但第一次的蛋还没孵出来，又想改养兔子，最终还开了个出售黑人用品的商店，货物却一件也没卖出去……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耗尽了他们本来就入不敷出的资金，也使玛丽彻底清醒：迪克这辈子再也赚不到钱了。绝望的玛丽不顾一切地逃离了这个家，回到她婚前工作的城里，又在屈辱和艰难中回到了现实，回到这个牢笼般的家。

迪克的做事不善思考还在另一方面得到了充分的印证：他的农场上杂乱地种着各式各样的农作物，却从来没利用整块地好好地种过一样东西，收获时也就每种农作物二三十袋，每种都赚不到几个钱。而且做任何事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半途而废。在玛丽的极力劝说下，迪克终于答应种植最赚钱的烟草，却因干旱天气而导致当年烟草歉收，于是他坚决地拒绝再试一年。玛丽对迪克的信心在一个又一个破灭的梦想中消磨殆尽，她甚至连发脾气的精力都没有了，整个人在慢慢地枯萎……

三、迪克对玛丽的痛苦与绝望的漠视

为了他们的生活能有所改观，迪克终日在地里埋头苦干，早出晚归，全然忽视了生活上孤独、精神上空虚的玛丽。迪克的这种对玛丽的孤独和痛苦不闻不问的态度也是导致日后玛丽从摩西身上寻求寄托的一个重要原因。

从嫁到迪克农场的第一天起，玛丽就几乎被农场贫苦凄惨的景象所吓倒，她痛苦地意识到，一如她童年所过的贫困不堪的生活将无情地摧毁她的梦想。但她的内心深处仍然希望迪克将农场经营好，他们会过上舒适的日子。刚嫁到农场时，玛丽用心地去装饰、经营这个家：用自己积蓄下来的钱把家里布置得焕然一新，甚至自己动手把墙壁都粉刷了一遍，看上去这个家似乎有了生机，正在朝着蒸蒸日上的方向发展。迪克照常天天下地干活，夫妻间的交流也就局限在每天吃饭时的那几句话。终于有一天，玛丽受不了铁皮屋的炎热，受不了整天汗水淋漓、在家也要戴帽子的日子，提出要装天花板。对这样一个合理的要求迪克却以没钱为由而断然拒绝，直至玛丽死的那一天家里也没能装上天花板。随后发生的一件事情更是让玛丽忍无可忍：因为多用了点水洗澡而受到迪克的横加指责，理由是水需要花钱才能弄到家里来。这种狗一般的生活使玛丽在痛苦的煎熬中度日如年，精神渐渐麻木；而迪克认为玛丽的不满和愤怒都是不可理喻的，更不要说会主动去改变这种现状了。甚至最后连玛丽生一个孩子的请求，迪克都残酷地以贫穷为由否定了她做母亲的权利，玛丽竟然落到了

比自己的母亲还凄惨的境地。

经济上日渐贫困，入不敷出，债台高筑，却不见有任何改观的迹象。对这种悲惨的生活，玛丽从希望变为漠不关心，从漠不关心变成失望，从失望走上绝望，在绝望中从黑人摩西身上寻求肉体和精神上的寄托。对于玛丽的“堕落”，迪克本已有所察觉，却懦弱地假装视而不见，理由简单到令人可笑的地步：因为找不到更好的佣人来操持这个破旧颓废的家!他竟宁愿养狼于室，最终导致无可挽回的惨局。正如莱辛在小说中所提及的，如果迪克是个坚强、有主见、有责任心的男人，如果他能把这个家经营得舒适安逸、玛丽可以体面地过日子，那他们也就会饰演着各自的家庭角色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如果迪克能稍微关心一下玛丽的生活和精神状况，玛丽也不会寄希望于黑人摩西。毕竟在殖民主义制度主宰人的命运的社会，对受过“正式”的种族教育的玛丽来说，她清楚地明白一个白种女人和黑人仆人有肉体的亲密接触是“野兽不如的行为”。正是由于迪克的无能和对玛丽生活和精神上的漠视，才使得玛丽渐渐步入精神崩溃和失常的境地。也正是在这种崩溃和失去理智的边缘，具有迪克所缺失的那种质朴、宽厚和细腻的男人特质的摩西才轻易地走进了这个白人女主人的内心深处。一直以来，迪克只是把玛丽当做一架应该任劳任怨任由他摆布的机器。在贫穷和迪克的忽视中慢慢枯萎的玛丽，除了寻求别的依托，又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四、悲剧的命运：殖民制度和男权社会的牺牲品

几乎所有评论《野草》的文章都把关注的视角聚焦在玛丽的悲剧命运上，认为玛丽之死是白人殖民制度、种族歧视政策和男权社会所造成的必然后果。诚然，从玛丽的身上，我们看到了注定会崩溃的殖民主义正在进行着最后的挣扎。“通过一个文明的失败和不和谐之音，人们可以最清楚地判断出这一文明的弱点。”但是，谁又能否认，善良的迪克最终落得土地破产、妻子被杀、自己精神失常的后果不同样是这个社会的牺牲品吗?莱辛在《野草》中毫不留情地揭示了在南非殖民制度统治下，以查理和迪克为代表的生活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经济境况下的白人移民之间，同样存在着残酷的掠夺与被掠夺的关系，而迪克就成了这种贫富白人移民之间争夺兼并的牺牲品的—个典型代表。

《野草》触及了莱辛作品中的一个重要主题：妇女的生存环境及其社会地位对于个人命运的影响。在那种以男性为中心、女性为附属品的社会，玛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软弱无能的迪克身上，希望他能靠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但事实一次又一次地证明这种幻想是不切实际的。如果善于经营的玛丽有足够的勇气承担起管理农场的重任，如果迪克愿意放下他大男人的面子，多听从玛丽的意见，他们的农场也不会每况愈下。但要一个男人在农场经营这种大事上听从一个女人，在当时男权社会的南非乡村，是多么不切实际的事情。因此，本身就有着软弱、自卑、不善思考等性格缺陷的迪克，最终精神失常、家破人亡，不同样是殖民主义和男权社会的受害者吗?

莱辛在《野草》中塑造了玛丽这样一个殖民时代和男权社会的悲剧人物，也同样成功地刻画了迪克这样一个贫穷的男性白人移民在南部非洲艰难的求生历程及其悲惨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