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蓬
熊召政
由于生性呆愚,写篇短文也常为视角、文本、尤其开篇苦苦思索,故对曹植七步成诗心存怀疑,推测面对暗藏杀机,苦苦相逼的兄长,曹植一介文人又系公子哥儿,还不吓破了胆,怎么还能落笔便成千古绝唱!
没承想,当今中国文坛还真有位才思敏捷落笔生花的才子,这便是以长篇小说《张居正》荣获茅盾文学奖的熊召政。对同饮一江水的这位同行,虽不曾谋面,却早闻其名,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熊召政便以长诗《请举起森林般的手,制止!》引起轰动并获全国首届新诗奖。之后在《文学报》读到一篇《小城走出大作家》,说湖北英山县文化馆同一间宿办合一的小屋先后走出熊召政、姜天民、刘醒龙三位获过全国大奖的作家。其中姜天民又恰是我在鲁院同学,曾多次听他讲起三位当年的业余作者在县文化馆传承文学接力棒的往事,可惜天民英年早逝,常让人惋惜。
丁亥年冬,忽闻熊召政来汉,特去寒暄,饭余到一茶楼。曾在《文学自由谈》见到文章,说当今文坛能写好字且有名气者为贾平凹、熊召政,有“南熊北贾”之说。今日正好见识。召政亦为性情中人,一见铺毡摊纸,墨香四溢,便才情焕发,跃跃欲试,执笔在手说:“王蓬兄,先给你写幅吧。”我说:“且慢,你先给郭加水先生写,他是原市人大主任,你的大作《张居正》正是他从西安购得赠我的呢。”召政也爽快:“那就给他写幅与张居正相关的吧。”四百年前事可疑,江南又见鹧鸪飞。杜鹃舌上烟波里,立尽斜阳是布衣。
熊召政介绍说这是十年前准备写张居正时,专程到荆州张居正墓前拜谒,四周十分荒芜,他感叹之余写下这首诗,并说他从不写他人诗词,落笔必是自己文字,再看笔墨,颇有章法,首尾气势相联,充盈文人气息,果真名不虚传,众人鼓掌,召政亦得意,说汉中人文荟萃,日前在张良庙撰联两条:紫柏有心迎国士,赤松无意送留侯。再是:先黄石后赤松,惟一英雄;以剑气养文心,无双国士。
言简意赅,用典老道,对张良一生准确概括,应为上乘之作。召政却说今日去了武侯祠,也该写一联,只不知诸葛亮出生地山东琅砑古属何州?我随口说:“好像是兖州。”那就有了,拿笔来,说罢挥毫,大家围定看时,只见:兖州、荆州、益州,一生事业千秋相;隆中、汉中、关中,半世功名五丈原。
细想,兖州为诸葛亮出生之地;荆州是刘吴联合取得赤壁之战胜利夺得的立足之地;益州则是诸葛亮协助刘备取得三分天下的立国之地;真正一生事业千秋相。下联隆中躬耕陇亩,汉中为北伐大本营。关中为光复汉室要夺取的目标,可惜病逝五丈原军中,岂不让人喟叹:半世功名五丈原。
此联地名相对、平仄工仗,关键高度凝练评价诸葛亮一生,与武侯祠现存经过岁月选择的名联相比,毫不逊色,何况提笔一挥而就,非古典文学修养深厚才思敏捷者不可为之。
掌声中气氛愈加热烈,召政也更进入情绪状态,为我所写的是:“汉水嘉陵河两道,秦岭巴山路七条,人杰地灵风物好,不逍遥者也逍遥。”言及所写蜀道及环境心态,妙极。文友张正国说及故乡白河,为汉水边群山夹持的山城,处陕西、湖北、四川之间,熊召政下笔:“鸡啼闻三省,路窄手扶云。”茶楼老板挤上前去唠叨他是苏州人,小名梦桥……召政并不答言,只顾疾书,众人看时,墨迹闪闪中,已是“身居秦巴汉水间,不到苏州也梦桥”了。
众皆称绝,召政笑答,他四岁开始与做私塾的爷爷对联,爷爷说“青山”,他应“绿水”,爷爷说“两个黄鹂鸣翠柳”,他答“一行白鹭上青天”,从两个字对到40个字,六岁开始练毛笔字即“童子功”,长成写诗写小说写历史写电视片,若讲有什么才能,也实赖博大精深的中华传统文化几十年间的浸染熏陶也。
二、龙应台
我是在西安“98”全国书市期间结识龙应台女士的。书市开幕的前一天,我与拙作《汉中女子》责编朱鸿先生正进午餐。突然,朱鸿手机呜叫,为汉字显示:“明日飞西安,没有人民币,请准备好版税,龙应台。”原来,由朱鸿为责编,陕西人民出版社为龙女士出版一本新书,稿酬为1.2万元。她将从德国来西安,在书市签名售书。
书市放在西安,成为陕西文化界盛事。全国各地出版社、编辑、作家、记者蜂拥西安。接待、车辆都成问题,只好大家都想办法。我因与中国文联出版社打过多年交道,他们曾为我出过三部书。所以接待这家出版社就成了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几位编辑初来西安,除了书市,还冲着兵马俑与乾陵。我于是在西安四处奔波,找车、陪游。那天,从兵马俑回来,请她们几位吃饺子宴,说好也请朱鸿。他却打来电话,说他陪贾平凹、龙应台在书市签名售书,听说我请客都要来凑热闹。我说欢迎,不想他们呼拉拉开了一辆面包车来,我一看,不得了,贾平凹、龙应台、朱鸿,上海文艺出版社的陈先法、谢绵,《文汇报》的潘向黎,加之陕西作协的人竟然有十多个。这天幸好有弟弟前来帮忙,安排两桌坐定。尽管初次见面,但龙女士见面就熟,在主宾席坐了,贾平凹倒侧坐其旁,好在都是朋友,举杯之间,笑语喧哗,构成一种轻松愉快且适宜交谈的气氛。
我与龙女士邻座正好交谈,她讲她更钟情于杂文,杂文针对的不仅是文坛更重要的是社会,作家不应该对社会仅仅是观察与思考,更不仅仅是指手画脚的空谈,而是积极的参与与行动,是热切的期待与批判,而批判的力量则来自作家的良心和正义,来自客观与公正……
龙女士一旦说话,便十分投人,滔滔不绝、充满激情,忘了动筷,旁若无人,而且讲出的话逻辑严密,文采灿然,记录下来便是好文章。她的观点我颇赞赏,比如对社会的参与和行动,对批判的客观与公正。她举例说上世纪60年代,台湾坐火车一拥而上,挤得一塌糊涂,而现在却极有秩序,极有教养。这就不是人民的过错,而是上世纪60年代高压独裁,经济落后,而现在民主宽松,经济也就发达,是社会机制的问题。龙女士的话使我想起若干年前,我们反复批判的买紧俏商品“走后门”,现在商品丰富了,问题也自然消失。
龙女士得知我生活在汉中,立刻对这诞生了张骞,埋葬着诸葛亮的地方产生好感。恰好《西安日报》刚发出我近4000字的长文《汉水‘汉中·汉王朝》,记忆犹新。使我能从容地介绍汉中蕴含悠久深厚的历史文化;覆盖着秦巴大山的密集丛林以及活跃栖息其间的珍稀动物;再是汉水、嘉陵江两大水系的众多溪流:当然也有完全不同于八百里秦川的物候风情……
我的介绍引起龙女士对汉中极大兴趣,贾平凹、朱鸿也都怂恿她到汉中一游。她高兴地说适当的时候大家同行。名人难做,龙女士时间安排太紧,吃饭问两位四川大学的女生闻讯赶来邀请她去四川参加笔会;又有记者来敲定隔日的采访。隔壁包间是签名售书的作家老鬼,引来许多人探头探脑张望。饭店经理也凑热闹,硬要与贾平凹、龙应台合影,两人倒随和地满足了他。结账时一算1200元,经理说要把与两人合影放大挂起来,免一半算600元吧。经理高兴,我也高兴,皆大欢喜。
返回作协,有人问我对龙女士印象,我想起一篇写马家军的文章说王军霞是世界上最善于奔跑的女性。而我最深的印象是,龙女士大概是世界上最善于叙说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