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会儿再对神甫说愿意

施施小妆

一

刚刚结婚两个月的景姿是个疯女子，每每疯起来，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有一次她给林想发短信：老公，实在是搬不动给你的礼物啊，下来接我！

等林想拉了门准备下楼时，她的两只胳膊在门口缠上他的脖子，还仰着脸说：快把你的礼物搬到沙发上吧，要小心轻放，此礼物也是有心情的，别把她的好心情给碰掉了。

还有一次，林想做完手术半夜才回，刚躺下她就哭着说她心脏疼。急得他把小急救箱搬到床上要给她量血压听心音时，她却突然把他拉进被子，用手指摁住他的嘴巴说，傻大夫，只会医别人，不会医自家人，药就在这里啊。

林想总是无奈又喜欢，时常拍着她的小脸说，小姿什么时候才成熟？她听了一笑，说，你熟就行了啊！

林想比景姿大十二岁，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景姿觉得，两人都成熟太压抑，她生来就不是个安静的人，她觉得淑女灰姑娘之类的就是给天生没劲儿的人当的。她是为林想制造幸福冲动的女人，她就要疯一点，稚气一点。

那天下午，公司网络出了故障，一大堆人没事做，八卦完明星聊物价，后来没什么话题了，竟然一通乱说，说歇后语就是歇会儿再语。

实在太有趣了，下班路上景姿意犹未尽，憋不住她还拉了个路人问，阿强啊，好久不见，你知道水仙不开花的歇会儿语是什么吗？

看着那人呆到不知所措，她乐得不得了，心想今晚得跟咱的林大夫也玩玩这个。

可一直等到八点，林想都没回，短信过去，说她饿了，然后又问，亲爱的，我爱你的歇会儿语是什么？本来是想，要是他动动脑子，就知道她是在逼他说，我爱你的歇会儿语就是给你带吃的，可是林想根本不理她。

半夜醒来却发现他在身边，迷糊中她似乎还在愤愤地说，林大夫啊，你还真有点水仙不开花的意思，装什么蒜啊，回来也不叫我。

二

景姿那没完没了的疯劲儿，突然就没了。

结婚前，李霜劝她：相差十二岁啊！别妄想将那代沟填平。况且难保他前妻就不找借口滚进你俩的生活，痒痒他的旧心事小，溜来溜去把你的皮磨掉一层也不是没可能。

那时景姿听了还哈哈大笑，说李霜明显对林想有成见有敌对。放心吧，他们会很好。

但她真的错了。原来林想有一张好陌生的脸，她今天才看见。

那天她还想早早起床了问他干吗不回短信，哪知起来后根本就不见他人。见时间早，她煮了粥给他送去医院，看到他憔悴不堪却还惊喜地摸一下她的脸的样子，她原谅了他，他是个敬业的医生，他闷着一定是遇到病重的病人了。

因为要上班，她叮嘱他几句后就走了。在电梯间翻包里的手机看时间时，发现给他带的橙子忘记给了，林想一直有早餐吃个橙子的习惯。

她返回去，林想不在办公室，有小护士说他去了16号病房。她开心地抖着那只橙要过去交给他，把它悄悄地塞进他白大褂的口袋里，要比木木地放在他桌上更像她的风格。

只是这一去，她的眼睛就无比忧伤地盯在了16号病房门的窗口上。她可以原谅林想身上有被旧生活影响的习惯，也可以原谅林想忧心忡忡是因前妻在住院，但她怎能原谅已是自己老公的他，在把她熬的粥喂给杜小凡吃。

她心里的美好顿时黯然失色，真想用那只橙打碎窗玻璃扔到他面前，但能做的却还是鼻子酸酸地把它塞给一个小护士后离去。

三

景姿想等林想主动跟她说。但接连三天晚上，他都是很晚才回来，依然憔悴，见她不睡也会过来拍拍她的脸说，小孩，在发什么呆？

要是平常她早就跳上他的背，然后撒野般地让他背着去洗澡睡觉，但现在她心里就觉得特别扭，她不太确定，他的笑容和憔悴，哪个更真心。所以她忍着说，别惹我，这两天我正那个综合征，靠看肥皂剧出气呢。

但昨晚林想坦白了，说杜小凡在住院，肺炎，他是主治大夫。她很高兴他能说出来，相信只要说出来，他和自己就都透明清白许多。

她正要说那你好好给她治，有时间我买礼物去看望时，林想却接着说他要去医院全勤值班一周后再回家。

什么全勤值班？跟他结婚两个月，就没见他值过这样的班。

景姿实在憋不住了，哭给朋友们听。她们说景姿你的爱情玩完了，他就是个念旧男，跟你的这截儿小光景不过是换换风，就跟很多人早上要开窗半小时放点新鲜空气一样。

跟第三者成功较量过的李霜还说，哭什么，去找那女的，当初存心要滚，就滚远点儿，别不要脸地又回头来干坏事。我看她那病，八成也是装的，要是你家林想是做ＩＴ，就不是她病，而该她的电脑病了。

她们都不给一点让她继续相信爱情的支持，她听了越发哭得厉害。急得李霜一拍桌子，说要替她去医院走一趟。

以为李霜不过说说而已，没想到她真去了。这晚林想往家里打电话时，声音不对，支支吾吾的，听得景姿感觉信号里有冷霜。

问李霜，李霜生气地跟她说，景姿别在这大夫身上把爱情吊死，我都替你不值。

原来李霜去时，恰巧林想在给杜小凡听肺音，他弯腰低头的样子肯定勾起了杜小凡的旧情，她情不自禁地伸过手去。李霜见了火都烧到头顶了，冲进去就说，喂，放开你的手，人家的老公，要你摸？

杜小凡的脸红了，不知李霜是谁，吞吞吐吐地解释，她看他的口罩快掉了，想给他挂好。

切，少给我整这心思，我是景姿的朋友，你说你是自己用你的厚脸打一下你的手呢，还是我用手来打一下你的厚脸？李霜最恨这种女人，于是泼起来就不顾忌。

四

景姿变安静了。那天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医院门口，在垂柳林下坐时，想起有一次她跟林想在林中捉迷藏，害得林想把额头都撞伤的事，她都有些陌生了。

她突然想去正式地看一看杜小凡。

病房里没人，经过护理办公室时，看到杜小凡披着毛衣站在门口跟里面的一个年纪大的护士聊天，只听那护士说，你呀你，林医生那么好的人，都让你把自己的幸福给折腾没了。

杜小凡低头笑了笑，绕开话题问医院这会儿还有没有病号餐。

护士说没了，递给她面包，说先垫垫，林医生就快开完会下来了。

买给杜小凡的花里没有玫瑰，但景姿的手却仿佛被什么刺痛，她保持用花挡脸的姿势走出住院部。难怪就只有小护士爱跟她打招呼，原来在年长女人们眼里，一直认为杜小凡和林想该是幸福的，她的疯劲儿是很另类的，也是跟林医生不配的。

看来前妻就是有一种待遇，即使她曾犯错出轨，只要她又站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她也是被人们寄予他们能和好的期望的。

景姿给杜小凡订了营养清淡的外卖，结账时她有点恍惚有点倔强，她觉得她给杜小凡买要比林想来给杜小凡买让自己心里好受得多。

可很快她还是自嘲地笑了，好没意思，自己的隐忍没意思，林想的态度没意思，李霜的做法没意思，还有杜小凡也没意思。

她第一次度过了独自在家的周末，安静的时光，不免让人开始仔细打量长期以来的生活。茶几上她和林想的水杯，都在透露着不相宜，她的是很卡哇依的骨瓷杯，他的是深沉莫测的紫砂杯。也许她带进的好玩灵动的生活，并不能真正影响到这套曾属于过林想和杜小凡六年婚姻生活的四居室。

现在想来其实婚前是有预兆的。林想受他母亲的影响一直信教，恋爱时他也几次带她去过教堂，所以她早早邮购好婚纱，等着那天她穿着它被他接到教堂里。但婚礼上，她穿的却是红旗袍，而且他们也没有去教堂。她不是他心里最神圣的女人，他不敢在神面前发誓。

五

爱情最永远的待遇是婚姻，那么给不爱最好的待遇便是分手。

景姿想起那天她问林想，我爱你的歇会儿语是什么？当时那答案是为了好玩，但现在她有更合适的了，我爱你的歇会儿语就是，你终于想明白你并不是真的爱我，而我也终于知道我不想傻瓜似的再爱你。

她给林想发短信说明分手原因，约他后天民政局见，然后收好她的东西，除了那套兰蔻化妆品快用完了，其他的都不多不少，还是三大包。

她打电话给李霜，让李霜开车来接她，说她要离了。一直都女权的李霜说，景姿我赞成你这样理智地疯。她笑了，就是疯吧，与其说是太伤心离婚，还不如说是她想最后再跟他疯一回，让他知道她可以不顾一切地嫁给他，也可以三个月就跟他说ＯＶＥＲ（结束）。

半小时后门铃响了，她无奈地笑，对于她的离婚，李霜倒比她积极得多。

门一打开，她被一双男人的手臂牢牢捉住。

林想没来得及换衣服，还是穿着有消毒水味的白大褂。林想一口气地说杜小凡已走，但入院头两天的确连呼吸都困难，他说景姿这几天安静得让他害怕，他说主任医师一年才值一回全勤。

他还说，小孩，你才是我心上的病人，杜小凡的病我不用心用医术就能医好，但你的病，我一直都用心来医的。

景姿看着装着婚纱的那只包，问他为何不跟她去教堂结婚。他说是他母亲说他本命年结婚，媳妇得穿红，老人虽信教，但她不想她儿子这次又不能跟老婆百年好合。

说完，他紧张地说，那我们现在就去教堂说我们愿意。

她故意问什么愿意啊？

他以神甫的语气问：林想，你是否愿意景姿成为你的妻子，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说完又用自己的语气回答说：我愿意！

她抱着包跑进卧室，林想在外面叫，说你还没说你愿意啊！

这个因为她而变得小孩子气的男人，让她流了一脸的泪。

林想还在用力地拍着卧室的门，景姿抬起手腕擦了眼泪，冲外面喊，林大夫，准你的病人，慢性子一点，犹豫一点，我要歇会儿再对神甫说愿意。说完她打开抱进来的包，把那件婚纱换上。

编辑 / 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