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宕
林宕作家,现居上海青浦,供职于《青浦报》社。
巴士出租车在杨家桥那里停了。杨家桥这座建造于20世纪60年代的梁式石桥三天前突然坍塌了,现在用四根长方形的木板横搁在了杨家河的两岸。出租车不能开到河的对岸去,戴着一副白手套的女司机一脸的歉意,好像开不过去是她的错,她隔着面前的挡风玻璃望望河对岸黛青色的佘山,转脸对张然说:
“到山上去的路倒是不算长,可天怕要下雨呢!”
“下雨就找个地方先躲躲。”
说罢,张然手拎着皮包跨出了车门。天色真是暗多了,风也大了,吹起了路上的缕缕白尘,有些许尘土好像扑到了张然的脸上,张然眯缝起眼睛,一步跨上了河面上的长方形木板。四块木板间留了与木板同样宽度的间隙,透过这间隙,张然看到脚下乌青的河水夹杂着荇草、藻丝等在由西向东缓缓流动,一样看不真切是什么的黑乎乎的东西也在水面下移动,这东西移过老石桥残留着的那个石墩时,翻了个身,张然这才看清这黑乎乎的东西原来是一条被人遗弃在河里的草席。一股带着腐草味的水汽扑进了张然的鼻腔。
张然由木板上跳到岸上时,他脚下的木板竟跳动了一下。张然听说,杨家桥坍塌后,公路管理部门本来就要组织人员来修筑的,但是,杨家桥目前连接的佘山已经被安康房地产公司征用,所以,杨家桥实际上已经主要在为安康房地产公司及其客户服务,公路管理部门就向房地产公司提出,由房地产公司出钱,然后由公路管理部门组织人马来修筑。但是房地产公司提出,杨家桥离佘山的那个房产项目还有近两里的路程,况且修桥筑路本来就是公路管理部门的事,怎么能推卸责任呢?莫不是看到房地产公司赚钱,心里不平衡,想趁火打劫一下?修筑杨家桥的事就这样一时搁下了。
通向佘山山脚下的是一条宽约数丈、两旁栽满香樟树的水泥路。水泥路的两旁的农田,已经被荒废了许久,成为了布满青荷水荇的沼地。沼地里时时发出噼啪噼啪的气泡声,一两只田鸡在荷梗旁发出冷寂的几声呱叫。天色是越来越暗了,香樟树的枝叶在风中摇曳,在摇下零星树叶的同时,也洒下了缕缕淡淡的香气。张然带紧了脚步,很快走到了佘山的山脚下。
从山脚通往半山腰上那家酒店的,是一条蜿蜒曲折,但坡度不算太大的山路。那家名为紫云阁的酒店也是由安康房地产公司投资兴建的。兴建后的两年来一直是一家会员制的酒店,但随着安康房地产公司在山顶上的那个别墅项目的即将完工,紫云阁酒店也开始对外营业了。安康房地产公司在山顶上也没有建造多少别墅,大概也就十几幢,但单价都很高,每幢的价格都在五百万以上。今天,就是房地产公司企划部的人邀请张然到紫云阁酒店来为那个即将竣工的别墅区题名的。电话联系时,张然只要他们准备一只供写字的条案即可,笔、墨、纸都由他自己带来。用惯了自己的笔、墨和纸,用别人准备的,他总觉得写起来滞涩。企划部的人当然能答应张然的要求,甚至还答应了张然提出的不用车子去接他的要求。反正,企划部的人只要张然写出的字能署那个老头子的名,其余不管张然提什么要求都能答应。甚至张然还没有提出某个要求,企划部的一位小伙子就主动提出,能不能在酒店客房里给他安排一个能说会道的女子,待他题词完毕后,让他们单独在客房里谈谈?这一提议被张然否决了。
盘山而上的山路约有三米开阔,一级一级的,像在爬楼梯。只是与爬楼梯不同的是,这“楼梯”的两旁绿阴蔽天,一棵棵树木分立于山道的两边,有的树木上爬满茑萝,有的树木上则寄生着茯苓等生物。在树木略显稀疏的地方,可以看到另一处山头葱绿的仪容和山头上方绀紫色的天空。题词后不署自己的名,而署那个老头的名,这在张然已成习惯。怪就怪张然的字太像那老头的字了,像到了已经乱真的程度。那老头名叫潘真,近九十岁的本地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前几年,求潘真字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一些房地产商,纷纷备着重金去请潘真为自己开发的项目题词。直到后来,有否潘真的题词好像也已成为了衡量项目品质高低的标准之一,恰在此时,潘真却突然向外界宣布封笔了,说是封笔,其实更大的可能是不愿多写了。于是,许多企业备再多的润笔,也遭到了老头的谢绝。有人为身板骨还那么硬朗的老头宣布封笔而惋惜,也有人指出,正因为老头身板骨硬朗,他才为自己那位一直伴他左右的三十多岁的女弟子的死而伤心,从而宣布封笔的。张然在念师范的时候,也拜过那老头为师。拜了一阵,老头发觉张然的字越来越像自己的字,颇有心计的他有点后怕,婉言要求张然不必随他了,凭张然的天赋,完全可以“师法自然”。恨恨的,张然离开了老头,但最初,张然始终恪守住自己的道德底线,不在市场上假冒老头的墨迹,即使老头的字在市场上越来越走俏,张然也不为所动,坚持拒绝不断找上门来的画廊主,不愿成为他们赚取昧心钱的道具。但自从老头宣布封笔以后,张然看到老头墨宝的市价一个劲地往上蹿,他终于像一名眼望着不断创新高的股价的散户,再也禁不住身边人的撺掇和引诱,放弃了最后的警惕和坚守。张然几次作假后,也曾重新在写好的条幅上签上自己的名、揿上自己的印章,无奈,一签上自己的名、揿上自己的印章,那书法条幅就立刻变得不名一文。
山道旁的一棵柘树上有一只云雀叽喳一声惊起,柘树上随后飘落下几枚卵状树叶。随着这树叶落下的,是豆大的雨点。而这时,天色也暗得像是在纸上洇开来的墨汁。当大雨倾盆而下时,张然闪进了山道右手向的一个紫藤廊棚。本想就躲在那紫藤廊棚下,但雨势太猛,紫藤挡不住,廊棚里还是漏进了不少的雨水,张然就在廊棚里前进了几步,竟意外地走进了廊棚尽头的一个凉亭。因为四周太暗,张然刚才在廊棚里居然没有发现廊棚尽头的这个凉亭。他一步跨进凉亭时,有一个身影紧随着他也跨进了凉亭。
发现这身影时,有一刹那,张然想到了聊斋故事,感受到了属于聊斋故事的几许惊恐和美丽。
“雨好大呀。”那身影向沉默着的张然开口。
凉亭不大,约有四五平方米的面积,有一圈雕花木栏板,木栏板内侧,是连成三角形的座椅,凉亭的中间有一张石桌。张然把手中的包放在了石桌上,并在座椅上坐了,内心在奇怪自己怎么一路上都没有发现这同进亭内的女子。此时,那女子站在石桌的另一边,她身上被雨水打湿了的粉底蓝花短袖衬衣紧贴在上身,清晰地勾勒出了她胸前的两只乳罩的形状。风正好是从女子的那边吹过来的,风一大,雨就打到了女子的身上,女子连忙绕过石桌,走到了张然这一边。要吹不到雨,又能在座椅上坐下,只能挨在张然身边了。
“对不起。”那女子在张然身边坐下后,又开口。
天色还是暗得很,但由于女子离得比刚才更近了,张然就发觉那单眼皮、瓜子脸的女子有点眼熟,当他发觉那女子左脸颊下方有一粒淡痣时,他在心里几乎就要认定她就是差不多一个月前他所遇到的那位女子了。他想问问那女子,但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句问话:
“我一路上怎么都没有发觉你啊?”
“我一直走在你身边的。你心思重,像在想什么,所以没有发觉我。”
就是她了。张然侧脸望着这位二十五岁上下的女子,对自己说。雨依旧很大,啪啪啪地打在凉亭顶上的瓦楞上,又顺着瓦沟哗哗哗地倒下来,在凉亭的三个角上形成了三个亮晶晶的大水柱。顺着一股风势,雨水几乎打到了张然的脸上,张然连忙把石桌上已经淋上了雨水的皮包拿过来,放到身旁的座椅上。在他身旁的另一侧,用双臂环抱了胸部的女子好像冷得哆嗦了一下,又坐得离张然近了一些。
还会有人进这个亭子来躲雨吗?张然想。一个月前的一天晚上,他却不是单独和这女子呆在一个地方的,还有他的几个哥们儿,他们也和他一样,各自叫了歌厅提供的陪唱女子,在一间包房里走调地唱歌,或搂抱着跳舞。那天,张然不怎么唱歌,也不怎么跳舞,陪他的女子也就不唱,不跳,只静静地依了他坐着,并握着张然的手,有时还把头靠在了张然的肩头,让张然闻着一股浓浓的发香。有时,张然会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手中挣脱了,伸到她的背后,从她轻薄的衬衣里伸进去,在她光滑的后背上游走。那天深夜唱罢歌,哥们儿都准备带着女伴外出吃夜宵,可张然在跨出歌厅大门的一刹却接到了家人打来的电话,正要跟他出去宵夜的女子只好带着一脸失望的神情往回走了。
现在,凉亭里差不多和那天的歌厅包房一样昏暗。感觉到这一点,张然倒反而有点不自然,眼睛就朝凉亭外望去。山地的一道坡面上,众多毛茛的茎叶被雨水拍打得紧贴在了地面上,一棵苦楝树的枝条已经被风雨打折,但还没有断下,倒挂在了树干上。雨还是这么大,还有人到这凉亭里来躲雨吗?张然想。他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想。
女子打了一个喷嚏。穿着一件已经湿透了的衬衣,不着凉,才怪呢!张然刚刚在心里这么嘀咕了一句,自己身体的一侧就感觉到了女子凉凉的身子。发觉张然没有躲避,女子身体的更大面积贴上了张然。
这么大的雨,还下了这么久,肯定不会有人再到这亭子里来躲雨了,要躲雨,他们也该到别的什么山旮旯里了。张然想。这么想着,他就觉得自己应该尽可能地把更多的体温传导给女子。他上身也只穿一件短袖衬衣,他不能把自己的衬衣脱给女子穿,他只能像在那天的歌厅包房里一样,把手伸到女子的背后,不过今天他没有把手伸到女子的衬衣里,他把手探过了女子的整个背部,然后用手臂紧紧地环住了女子的腰。好在他们之间有过歌厅包房里的那一出,所以,张然在做这一动作时,感觉到了女子的柔顺和迎合。
“还冷吗?”张然的嘴巴凑近女子的耳朵,问。
“还好,不冷。”女子转过脸来,凉凉的嘴唇碰到了张然的嘴唇。
感觉着女子急促的呼吸,张然吮住了女子的嘴,同时,侧转过上身,用双臂抱住了女子。女子闭上了眼睛,整个身体柔软得像面条,也光滑得像面条,要从张然的手臂里往下面的座椅上掉。这时候,天上竟响起了一个惊雷。雨下到现在,一直没有雷声的,却在此刻有了,看来有两朵积雨云在天上看到了他们的亲热,也情不自禁地接触起来。惊雷的声音好像是要张然发起冲锋的战鼓,张然迅速地用左手把女子的脑袋在椅面上摆平,右手则探向女子的下身,撩起了女子的棉质短裙。女子抬了抬头,用手指指放在自己脚跟的那只红色坤包,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重新把头放到了椅面上。
当张然从女子身上下来时,他竟在座椅下看到了一张颜色已经发黄的卫生纸。怎么之前一直没有发现这张纸呢?
女子再次依在张然身上时,张然发现她的短袖上衣已经干了。可她比先前依得更紧了,她还把脑袋轻轻搁在了张然的肩头。两人看着凉亭三角上仍然在挂向地面的那三个白亮的水柱,并倾听着头顶上雨水击打瓦楞的声音。
“你要到山上哪里去?”张然侧脸问女子。
“紫云阁酒店。”女子答。
“我也去那里,待会儿一起走吧。”
张然举起右手摸摸女子左脸颊下方的那颗淡痣,又说:
“那次真对不住你,本来是要请你宵夜的,谁知突然有事。”
女子先是沉吟不语,后则歪着脑袋,双眼笑意盈盈地颇有意味地说:
“你不要认错人哦。”
不知不觉地,外面的雨停了。橙色的阳光透过凉亭四周几棵苦楝树的枝叶,碎玻璃似的洒满了一地。一个小土堆上,开满了白色的蔷薇花,几只斑鸠在花丛中“嗡嗡”地鸣叫。“吱”的一声,张然看到一只灰鼠快速地钻进了不远处的一处灌木丛里。
“我送你一样东西吧。”张然说着就起身。
他打开了自己的皮包,拿出了一支狼毫笔、一瓶“曹素功”油烟墨汁。在把笔和墨汁放到面前的石凳上之前,他用包裹着那支狼毫笔的废报纸擦了擦凳面,擦去了上面的水痕。当他在凳面上铺展了一张宣纸后,他执笔的右手却停在了宣纸的上方,一时不能落下。他抬头,看到苦楝树的一根枝条上,有一只铜雀在跳跃,紫莹莹的羽毛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闪亮。跳跃一阵后,那铜雀发出一串婉转的鸣叫,然后箭一般射向已变得澄净高远的天空。
张然的笔终于落在了宣纸上。狼毫笔头的一番转折顿挫,宣纸上就留下了墨汁淋漓的陶渊明的两行诗句:宁固穷以济意,不委屈而累己。
在诗句的左下方,他署下了自己名字的飘逸行体:张然。
“你竟是个书法家呢!”女子站立在一侧,脸上竟露出一分崇敬的神色。
张然凝视着自己的名字,想起什么似的开始在皮包里摸索,他摸出了仿制的潘真印章。他把那仿制的印章放在石凳的一边,继续在包里摸索,终于摸出了另一枚小小的石章,张然的嘴巴里也吁出了一声。
小小石章上刻着张然自己名字的阳文篆字。已经好长时间不用这石章了,这石章的石色也已经枯了。他揭开印泥盒的盖子,让自己名字的阳文篆字吻了久违的印泥,然后用力地向宣纸上盖去。
张然沉吟片刻,又挥笔写下一幅,是一个七字句:消魂一霎又天涯。
“两幅作品上字句的意思都很好,字也写得好。”女子说。
女子竟认识并理解这些字句,这让张然高兴,本来,他还想向她解释一下的呢。张然把两幅都折好了,一并交给女子。
“需要挂起的话,只好由你自己去装裱了。”张然说。
“我就藏着,回老家后再装裱。”女子说着,把那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两张宣纸塞进了包里。
两人离开凉亭时,张然低头一看,那座椅底下颜色已经发黄的卫生纸旁,又多了两张白色绉纸,那是女子不一会儿前丢下的。张然心里突然有了一股想把那些纸捡起的冲动,但很快又把那冲动压下去了。两人离开了凉亭。
到紫云阁酒店前的场地上后,张然捏了捏女子的手,脑子里再次想起“消魂一霎又天涯”的话,然后一转身,朝酒店西侧的一排裙房走去,房地产公司企划部的人在那里等他。对着张然的背影望了片刻,女子也转身朝酒店的大堂走去。
女子因为一直低着头走路,所以直到她走上楼梯时,她才在转脸间看到了酒店大堂西侧的沙发上坐着两名警察。她心头立刻涌上了一道不祥的阴影。在二楼楼梯口,她又遇到了两名从三楼走下来的警察,她的脑袋“嗡”地胀大了。看到她后,一名警察站住了脚步,满眼狐疑地望着她。她别过脸,不停步,匆匆地从警察身边走过。到了三楼楼面上,她调整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今天是断断不能走进位于三楼的那个房间了。她继而又心生怨恨:肯定比她先发现警察来酒店搞突击检查,为什么不给正在路上赶来的她打个电话?她低头从包里掏出手机,却发现了上面有三个未接电话,心里顿时暗暗叫苦。
现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尽快离开这酒店。她静静地立在三楼楼面上,一排排客房的房门紧闭着,有一些电视机里的歌唱声和播音员抑扬顿挫的诵读声从紧闭的房门里传出。
在往楼下走时,她在心里祈祷着大堂沙发上的那两名警察正在打瞌睡。很遗憾,那两名警察没有打瞌睡。一个眼睛溜圆的小个子警察叫住了正匆忙往外赶的女子。
“对不起。”小个子走到女子身边,把自己的工作证递给女子,让她看。
“我们是在执行公务,打扰你一下。请问你是来会客的还是来住宿的?”小个子警察又说。这时另一名高个子警察也走了上来。
女子的脑子嗡嗡叫着,但她还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能说是来住宿的,否则为什么一进来就往楼上走,而不到楼下的登记处去登记呢?
“来,来会客的。”女子说。
“那怎么又这么快走了呢?”小个子警察说。
“客人不,不在了。”
“客人住在这里的哪个房间?”
心一横,女子胡乱说了一个房号:
“308号。”
小个子警察听后竟一时没有说话,女子以为警察已经初步信任她了,迟疑片刻,她觉得应该巩固这一信任,就又说:
“我是来给客人送一幅书法作品的,哪知道客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308号里面不是还有一对老年夫妇在吗?你没看到?”小个子警察冷静地开口。
女子愣住了,但一瞬后,她还是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打开了自己背着的包,并从包里取出了两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宣纸。她边把面上的一张展开,边说:
“要不,我刚才敲错了,敲了307的门?”
高个子警察站前了一步,眯了眼看宣纸上的字。见高个子警察在仔细看字,小个子警察一时也就不吱声了。
“我是来送书法作品的嘛。”女子又嘟哝一声。
“你读读看,我是指上面的字。”高个子警察说。
女子就读了:“宁固穷以济意,不委屈而累己。”
高个子警察凝视女子一阵,说:
“你走吧。”
小个子警察满眼狐疑地望着高个子警察,说道:
“老大,她是干什么的,不是很明显了吗?除了宣纸,你不想看看她包里德国进口的安全套包装盒?”
小个子警察还想说什么,高个子警察挥挥手:
“让她走吧。”
女子一步跨出了酒店大堂的门槛,走在门外一排朴树布下的阴影里,女子看到碧色的天空里隐现着一只云雀,她觉得那云雀就是她的被缚住了很久的一颗心,此刻却在空中自在地飞翔。
责任编辑潘焕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