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军
公元685年,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王朝——大唐已走过了68年的光辉历程,而且没有证据表明它不再光辉下去。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地生机勃勃——如果以两汉的存在年头来类比大唐的话,毫无疑问,公元685年的大唐那正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光芒万丈,充满着生机和活力。
遭遇了那个叫杨玉环的女人
李旦尤其充满生机和活力,因为这一年的九月初八,他的儿子李隆基出生了。
李隆基的出生使大唐的江山永祚产生了又一个守护者——唐玄宗。唐玄宗作为大唐八九点钟时的太阳之子,不仅把大唐江山重新揽入怀中,还一举开辟了和贞观之治比肩而望的开元盛世。
唐玄宗不仅承前而且启后,大唐由此将辉煌从7世纪带到了8世纪。
百年大朝豪迈地越过,200年大朝看样子也有惊无险。对于唐玄宗,以他的个人寿命来说,他无法亲见大唐200年庆典的到来,他只是大唐江山N个守护者当中的一员。只是这样的发现让唐玄宗突然觉得有些空虚。
不错,他是著名的皇帝,但那又能怎样呢?和时间比起来,人的寿命是沧海一粟;和江山比起来,所谓的皇位是南柯一梦。江山是永在的,皇位却是轮流坐的。这样的发现让唐玄宗万分空虚,他突然间就对自己多年来那些孜孜以求的东西、那些呕心沥血的奋斗失去了热情。
这时候,他遭遇了那个叫杨玉环的女人。16岁的少女对男人是有杀伤力的,何况当时的杨玉环号称洛阳第一美女。
但最初的时候,唐玄宗并没有将她纳为自己的女人,而是将杨玉环册封为寿王妃——寿王李瑁是唐玄宗的第十八个儿子,系唐玄宗身边最具野心的女人武惠妃所生。
这大约就是历史的隐秘与难言之处了——尽管万分空虚的唐玄宗看好杨玉环,但是武惠妃却成功地将这个女人变成了自己的儿媳妇,唐玄宗只能是空虚复空虚了。好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唐玄宗捕捉到了一次机会——因为爱搞阴谋的武惠妃死了。
武惠妃是因惊吓而死——她为了让儿子寿王当上太子,不仅设计让唐玄宗废杀先前所立的太子瑛,还在同一天之内杀死了他的另两个亲生儿子瑶和琚——武惠妃在这之前密告唐玄宗,太子和诸皇子准备造反,“蓄兵谋变”,要提前当皇帝。这让唐玄宗恼羞成怒,以致发生了一天之内连杀三子的人间惨剧。
但从此以后武惠妃就日夜不宁了。她的黑夜比白天长,她每一天都在噩梦连连中度过。直到八个月后,她再也做不出一个梦—一武惠妃在惊吓之下一命呜呼了。
有些人死了,可他还活着;有些人活着,他却比死还难受。唐玄宗的感受是生不如死,作为一个盛世之君,他没有体会到暖意,他体会到的是寒意。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连杀三子。亲情到哪里去了?身边的女人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地让他大动干戈?
所以,经历了惨痛变故的唐玄宗渴望简单,渴望纯真,渴望看到杨玉环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在洛阳,作为一国之君的唐玄宗曾经迷失在那两汪清潭里。现如今,他希望再次迷失在那两汪清潭里。
但是伦理道德横亘在唐玄宗面前:他是她的公公,如果悍然扒灰,且不说儿子寿王会不会不高兴,百官们知道了肯定会争先恐后地教育他要守规矩,史官们也会充满快感地将他的丑行记录在案,传之于后世的……
这样的扒灰代价,未免太大了。但是不扒灰,又难解心头的空虚。唐玄宗日夜焦虑,简直要抓狂了。关键时刻,高力士站了出来。
作为老奴,高力士总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这是他一直受宠于主子唐玄宗的奥妙所在。
当然,对唐玄宗来说,站不站出来只是立场问题,而能否解决问题才是能力问题。
毫无疑问高力士是可以解决问题的。他建议唐玄宗趁窦太后忌辰的时候,抓住机遇,果断地将杨玉环从寿王妃变身为女道士,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为了“永存追福”,以兹求度。接下来皇上就可以有所作为了,因为那时杨玉环已不再是寿王妃,而是恪守孝道、虔心向道的女道士……
几天以后,寿王妃杨玉环在唐玄宗的安排下摇身一变成为“太真道人”。没有人怀疑这里面有什么猫儿腻,甚至寿王本人也没起疑心。因为那个时代,贵家女子当道士并不是一件让人大惊小怪的事。更何况“太真道人”杨玉环是为了孝道去当道士的,那简直要令人肃然起敬了。
但是一些细微的消息还是透露了这件事情的诡异之处:“太真道人”杨玉环的道观竟然设在大明宫内,而按成例,宫内是不可以设道观的。这样的设置可以隐约看出唐玄宗的良苦用心。
为了爱情,唐玄宗开始了甜蜜的“跋涉”。他住在兴庆宫,每个忧伤的夜晚,他在高力士的引领下通过连接两处的“复道”来到杨太真的道观,和她共浴爱河。甚至,在爱火高炽时,唐玄宗还带着杨太真到骊山温泉官度“蜜月”。
到最后,唐玄宗突然对自己“做贼心虚”的心态感到可耻:凭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呢?这事已经跟儿子寿王没有一点儿关系了,我堂堂大唐天子跟杨太真两情相悦那又能碍着谁?想明白之后,唐玄宗就悍然把杨太真带回兴庆宫包养了起来——这是开元时代最后一年的冬天,这个冬天不太冷,很有春天的感觉。
第二年(公元741年)正月初一,享受了一冬暧昧与温情之后的唐玄宗兴致勃勃地宣布:大唐走进了新时代,改元“天宝”。
做男人真好
天宝时代是唐玄宗的,也是杨玉环的,同时也是杨玉环家人和亲属的。
杨玉环的兄弟们因为她的受宠而纷纷仕途看好。一个叫杨国忠的堂兄凭着剑南节度使的身份在官场迅速走红。当时的唐玄宗并不知道,这个貌不惊人的杨国忠会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深刻影响大唐政局,乃至从根本上动摇唐王朝江山社稷的基础。当时的他只把注意力全都放在杨玉环身上,他册封她为贵妃,雄心勃勃地把骊山行宫打造成爱的小屋:天宝元年,开建长生殿,天宝六载起,改温泉宫为华清官,华清宫由此成为一个王朝最负盛名的绮丽场所。杨玉环在华清宫内顾盼生姿,回眸一笑百媚生,令唐玄宗顿生今夕何夕之感。
两个人的世界是温馨的,与爱情有关的“节目”是层出不穷的。而大唐人才也多,凑趣者往往有上佳表演,这就使得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生活意趣横生、精彩不断。有一次,憨态可掬的安禄山扬言要做杨贵妃的养子。且不说安禄山以范阳节度使的身份做杨贵妃的养子是否合适,单说他那45岁的“高龄”就很令当时只有29岁的杨贵妃“高山仰止”。
杨贵妃犹豫了,但是安禄山却不死心。安禄山是有做养子癖的。在这之前,他已经做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的养子好多年了,张守珪死后,安禄山就把目标瞄准了杨贵妃。精于算计的安禄山希望唐玄宗能够爱屋及乌,在宠幸杨贵妃之余能够想到,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45岁的老养子等待他的关怀与照顾。
杨贵妃终于被说动了。事实上,没有人可以逃脱安禄山的死乞白赖。安禄山哭着喊着要做养子的决心和意志是不容置疑的。天宝十载的
正月初三,安禄山肥硕的身体洗干净后被锦绣做的大襁褓层层包裹,然后被扔进了彩车里。宫女们抬着彩车在宫内兴高采烈地游行,一个时代都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笑声。唐玄宗微笑地看着这一切,觉得盛世真好,做男人真好,做万人之上的男人更好,做万人之上还有红颜相伴的男人,好上加好。
虽然很多天之后,唐玄宗隐隐感觉“洗儿事件”在某个环节上不太对头,但他还是认为,这是一桩无伤大雅的玩笑。因为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在唐玄宗心里是坚定不移的:安禄山是忠直之人。
四年前,安禄山就在一次唐玄宗的家宴上表现了他的忠直。
当时的安禄山是应邀赴宴。太子李亨在座,唐玄宗就叫安禄山拜见太子。但是安禄山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他是胡人,不知道太子是什么官。
唐玄宗哭笑不得。他告诉安禄山说太子是储君。如果有朝一日他死了,储君就要代替他来做皇帝。
安禄山一听这话差点儿泪如雨下。他耿着脖子说出了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臣愚,向者惟知有陛下一人,不知乃更有储君。”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唐玄宗从此在心里坚定不移地认定:安禄山是忠直之人。
因此,尽管在四年后,身为范阳节度使、平卢节度使兼御史大夫的安禄山在玩闹之间半真半假地成了杨贵妃的养子,唐玄宗也不以为这是安的有心之举——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有心计,唯独安禄山没有心计。唐玄宗相信这一点就像相信他和杨贵妃的爱情一样。
但是一个王朝却因此在不久后迎来一场触及灵魂的打击。这场被后人称为“安史之乱”的打击是如此地史无前例,以致直接将大唐从盛世打到了衰世,唐玄宗不仅流离失所,还失去了他的爱情,甚至,这个逃难中的皇帝在压力之下被迫下令结束他的真爱——杨贵妃的性命。所谓世事无常,所谓宿命凶猛,唐玄宗领略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唐玄宗,最终为他的盲目自信付出了代价。那么,大胖子安禄山究竟使出了哪些手段让一场兵变猝不及防地发生了呢?
安禄山很着急
一直以来,安禄山就是个隐秘的野心家、阴谋家,只是唐玄宗不知道罢了。
但是荆州长史张九龄看到了。张九龄曾经是大唐著名的宰相,因为看破“禄山狼子野心,而有逆相”,斗胆建议唐玄宗及早诛灭,结果安禄山的官越做越大,他却被贬到荆州做长史去了。
除了张九龄眼睛毒以外,名将王忠嗣眼力也不差。他观察到,安禄山“每朝,常经龙尾道,未尝不南北睥睨,久而方进,即凶逆之萌,常在心矣”,一个乱臣贼子几乎要蠢蠢欲动了。
但是王忠嗣的命运也和张九龄差不多,因为宰相李林甫狠狠地打击了他。李林甫是看好安禄山的——安禄山是他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跟对人、站对队很重要,同样地,用对人、保住自己的人也很重要。对于这一点,李林甫的认识是很深刻的。这不仅关系到安禄山的仕途,也关系到他的仕途,甚至还关系到皇上的脸面问题。道理很简单:安禄山虽然是他李林甫推荐的,可现在他成了杨贵妃的养子,那么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就大了——安禄山已是皇上的人了。
如果安禄山出了问题,那不仅表明他李林甫的眼睛瞎了,也表明皇上的眼睛瞎了。在这个世界上,他李林甫的眼睛可以瞎,皇上的眼睛绝不能瞎。所以维护安禄山的清白就成了一项重大的政治任务,这是一条高压线,谁碰谁死。张九龄、王忠嗣的遭遇完全证明了这一点。
好在安禄山也识相,起码在李林甫活着的时候很识相。他对谁都可以爱理不理,但是对李林甫却是毕恭毕敬的。于是唐玄宗时代最大的政治谎言就一直未被点破——直到李林甫如释重负地死去,新右相杨国忠踌躇满志地上台。
杨国忠并没有把安禄山看成是自己人。虽然安禄山这个大胖子是他堂妹杨玉环的养子,但杨国忠一点都不买他的账。何止是不买他的账,简直是处处要跟他作对。
于是在李林甫退出历史舞台后,杨国忠PK安禄山成了大唐的政治现实。杨国忠深深地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而安禄山的枪杆子实在是太厉害了:到杨国忠上台时,安禄山已然身兼河东、范阳、平卢三镇节度使,所以安禄山不起事则罢,一旦起事,那对大唐而言绝对是一剑封喉。
当然大唐被一剑封喉,杨国忠是不会有切肤之痛的,这江山毕竟是李家的而不是他杨家的。他之所以着急上火:一在于安禄山对他不够尊重,起码没有做到像对李林甫那样尊重;二在于江山真的易主的话,姓安的小子怕是要让他死得很惨。而更要命的问题还在于——皇上糊涂啊,不仅坚信安禄山不会造反,还把他的老妈以及老妈的老妈都封为国夫人,至于安禄山那11个来路不明的儿子,唐玄宗也一一为他们起名字,以示关爱。
所以事情发展到最后,杨国忠很有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味道。其实,安禄山也很着急。
关于造反这件事,他自认为一直做得很隐蔽,但也一直有人在唐玄宗那里唧唧歪歪,搞得他很是心惊肉跳。虽然唐玄宗无限信任他,可安禄山知道,造反的事,宜早不宜晚,因为杨国忠已经行动了。
杨国忠首先提拔重用了著名的番将哥舒翰,让他做西北两镇节度使,并奏请唐玄宗封哥舒翰为西平郡王,这样一来,哥舒翰几乎和他安禄山形成势均力敌之势。安禄山明白,对手已经出招了——一旦他安禄山起事,哥舒翰必定会全力弹压。
紧接着,安禄山领教了杨国忠的第二招:杨在唐玄宗面前提议做一个游戏,说要想知道安禄山是否真的要反,只要召他人朝就可以试出来。如果安禄山心中没鬼,他会来;如果怕皇上开罪于他,他肯定不敢来。
这样的一个游戏方案让唐玄宗觉得很是新奇,他决定一试。天宝十二载的冬天,唐玄宗在华清宫向远在范阳的安禄山发出了邀请函,希望他在方便的时候来长安一聚,他会一直在华清官里等他。
但是,让唐玄宗失望的是,这个冬天,他没有等到安禄山。
安禄山出现在唐玄宗面前已是第二年的正月。路远是一方面,心存疑虑是另一方面。去,还是不去,一直是安禄山在天宝十二载冬天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一个问题。他最终选择了去。因为关于造反这件事,他还有最后一个准备工作没做,不能功亏一篑。所以安禄山在历史的紧要关头再一次选择了忍耐和示弱。
当然还有一点,安禄山之所以在杨国忠仇视的眼光下现身华清官,是基于他对唐玄宗心理的准确把握。所谓“圣心难测”那是对智商不高的人而言。安禄山是什么人?是将帝王玩弄于股掌的人!
这一次,在华清宫温暖的大殿内,安禄山再一次将唐玄宗玩弄于股掌。他哭着对唐玄宗说杨国忠这是在忌妒与谋害他,要唐玄宗给他一个说法。唐玄宗当然不能给他一个说法。他谁都不想得罪,只是说了一些类似于“今天天气真不错”等无关痛痒的话,让这场由杨国忠发起的三人游戏戛然而止。
安禄山有惊无险地重回范阳,开始抓紧进行军事斗争的准备。他向唐玄宗打报告,称为了便于沟通,提高部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请求将32
名番将引人军中,以代替那些不合格的汉将。这份报告被杨国忠和韦见素宰相看到后,那真叫一个如临大敌。他们极力劝谏唐玄宗要提防安禄山造反,但这一回,唐玄宗决定不再采纳杨国忠的建议。他紧紧地搂住杨贵妃往华清官赶去,将一个王朝即将到来的灾难抛却于脑后。
这是天宝十四载的冬天,温暖是属于华清官的,严寒却留给了华清官外的大唐盛世。十一月初九的早晨,北京南郊,安禄山恶狠狠地跨上了一匹早已喂得膘肥体壮的枣红马,向这个王朝发出了他压抑已久的嘶叫。他的身后,是15万和他一样心怀异志的青年。
几乎要崩溃
唐玄宗几乎要崩溃了,他不明白,一个人,该有怎样的隐忍才可以将祸心包裹得如此严实。安禄山造反对他而言只是证明了一件无比残酷的事:他的眼睛瞎了。并且,他竟然找不到可以迁怒的人。因为早先提拔重用安禄山的李林甫已经死去,他不可以迁怒于他。再说了,要说重用,他才是重用安禄山的第一人——没有他唐玄宗的信任,安禄山怎么可以成为大唐三镇节度使?
扬扬得意的是杨国忠。他为自己未卜先知的才能而自豪。
但是所有的情绪反应并没有持续几天,因为安禄山造反部队的推进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大唐的三道防线——陈留(今河南开封)、洛阳、陕郡(今河南陕县)就相继失守了。一个王朝的危机已是迫在眉睫。
公元756年六月,帝国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潼关失守。安禄山由此打开了通往京师长安的门户。唐玄宗明白,他应该开路了。
但是往哪里逃是一个问题。帝国虽大,但可以接纳唐玄宗的地方实在不多。在局势动荡的历史时刻,多数人持骑墙心态。天下可以是李家的,但谁规定不能是安家的呢?说到底天下是抢来的,不是靠温良恭俭让来的。如果最后的事实证明安禄山得了天下,那谁在这样的时刻容留唐玄宗谁就是在找死。
好在杨国忠伸出援手,拉了唐玄宗一把。杨国忠这个人有很多缺点,但也有很多优点。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未雨绸缪。在那些与安禄山PK的日子里,杨国忠领略到了唐玄宗对他不支持、不反对、不负责的态度。这样的领略让他明白一个道理;皇上是靠不住的;安禄山一旦起兵后,这个王朝也是靠不住的,能靠住的只有自己。
杨国忠因此派出心腹崔圆前往四川,秘密在那里建造一个将来可以在那里有所作为的城池。杨国忠曾经做过剑南节度使,知道天府之国的机关与奥秘。只是他没有想到,在公元756年的六月,唐玄宗也要钻到他的窟里去以求平安。
杨国忠决定送个顺水人情,毕竟这天下还是大唐的天下,毕竟他和安禄山的矛盾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安禄山这次起兵喊出的口号就是“清君侧,诛杨国忠”。因此对杨国忠来说,当前最好的策略就是把唐玄宗抓在手里,温暖地抓在手里。在某种意义上说,唐玄宗已经成了他的人质,虽然此后不久,杨国忠死于这个人质之手。
一个王朝的惊慌失措
六月十三目的早晨是一个王朝惊慌失措的早晨。
这一天,唐玄宗的行程是这样安排的:黎明时分离开长安,中午时分到达成阳行宫,夜半时分露宿金城。
很多年后,当重回长安的唐玄宗回忆起他逃难生涯第一天的种种不堪事时,应该说有两点让他后悔莫及:一是逃得不那么光明磊落,只带了杨贵妃姐妹、皇太子、亲王、杨国忠、高力士等人,有很多皇亲国戚和百官大臣都没有一一通知到,结果他们还老实巴交地和往常一样准点到兴庆宫上班,结果发现皇帝不见了。最要命的是,再也没人给他们发工资了,而在几百里外的潼关,安禄山究竟会怎么对待他们,颇让这些高干们惴惴不安。唐玄宗每念及此,都觉得自己这个皇帝真是狼狈得可以。
二是逃难途中,没有让大家吃好喝好睡好。刚开始逃难时,每人精力尚好,个个争先恐后,上午九点刚过,大家就逃到了咸阳东的望贤宫。但此时的望贤宫也没有人出来张望一下,因为打前哨、负责安排大家伙儿饮食起居的宦官王洛卿和咸阳地方长官都跑了,没有人管他们的肚子。最后没办法,还是杨国忠去搞了些胡饼来给唐玄宗充饥。皇帝的饮食标准尚且如此,其他人等就更差了,这天中午,唐玄宗心酸地发现,他的皇子皇孙们在争抢平常老百姓们吃的混杂着麦豆的粝饭,那真叫一个争先恐后,那真叫一个如饥似渴,唐玄宗看着这一切,终于活生生地明白什么叫乱世光景。
逃难第一天发生的事已经让唐玄宗触目惊心了。逃难第二天发生的事更让他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到他几乎难以承受。
第二天上午,寝食不安的逃难队伍无精打采地从金城出发,于中午时分来到了马嵬驿。
将士们突然踟蹰不前——一场兵变猝不及防地发生了。在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的号召下,又累又饿的将士们杀死了他们眼中的乱臣贼子——杨国忠。将士们以为,安禄山之所以会起来造反,大唐之所以会走到这步田地,原因就在于杨国忠祸国殃民,所以杀杨国忠以谢天下成了他们这次行动的逻辑起点。
但是唐玄宗却被蒙在鼓里。事实上在马嵬驿惊魂未定的唐玄宗已经不可能主导这次兵变的走向了,他除了追认这次行动的合法性之外不可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因为当兵的火了。他们的怒火全体现在他们的眼睛里,他们沉默地围着唐玄宗,迟迟不肯散去。这样的沉默让唐玄宗不寒而栗。唐玄宗让高力士去了解当兵的究竟还要什么。当兵的只告诉他四个字:“贼本尚在。”
而陈玄礼把话说得更明白了:“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愿陛下割爱恩正法。”
唐玄宗明白了,当兵的这是要取他爱妃的性命啊!他们这是在逃难途中逼迫他这个皇帝做出杀妻的举动啊!什么时候,大唐的皇帝沦落到这般光景了?他还没死呢!这天下还是大唐的天下呢!大唐的天子要是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他还保得了天下、坐得了江山吗?
唐玄宗突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决定要大声说“不”。他要向当兵的证明,没有他们,他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唐皇帝。他既要保住自己的女人,又要保住大唐的天下——江山美人,一个都不能少!
但是高力士的一句话让唐玄宗的阳刚之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高力士说:“将士安则陛下安矣。”
所以,唐玄宗别无选择。很多时候,作为个体的人都是别无选择的,皇帝也不例外。
当然,杨贵妃也别无选择。这是历史的宿命。在马嵬驿那个惊魂未定的下午,绝代佳人杨贵妃香消玉殒。在她死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的唐玄宗在面无表情的将士们簇拥之下继续往前走,他们的目的地是那遥远的巴蜀。
皇帝不是过去的皇帝
唐玄宗在成都住了一年多。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大赦天下,下罪己诏,最后不得不把皇位传给他儿子李亨——唐肃宗时代开始了。毕竟,大唐还是要往前走的。虽然对唐玄宗来说,他的时代在马嵬驿的时候就结束了,但是大唐不能结束。在年轻的肃宗眼里,这个王朝正大有可为。
当然,当前最紧要的任务是平定安禄山的叛
乱。公元757年,唐肃宗在凤翔指挥郭子仪等人率领15万精兵,向长安发起猛攻。这一回,大唐的运气不错,这个王朝的部队取得了香积寺大捷,安禄山的叛军被赶出了长安。金秋十月的时候,首都长安被唐肃宗牢牢地坐在他的屁股底下。此后不久,太上皇唐玄宗老泪纵横地从成都返回长安,为长安的失而复得感慨万千。四年之后,这个整天神情恍惚的老人平静地离开了人间。
但是唐肃宗却发现,皇帝已不是过去的皇帝——他的权力被大大地缩水了,一个叫李辅国的宦官悍然夺走了他手中的一部分权力。
李辅国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如此地如日中天,他原来是在官里养马的,直到40多岁时被高力士慧眼识珠地提拔到东宫里去做一个干事。当然,此时的李辅国还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出息——东宫里的太监多了,出人头地的又有几个?
好在安禄山造反了。安禄山造反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件坏事,但对李辅国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李辅国在正确的时间和正确的地点做了几件正确的事:他积极参加马嵬驿兵变,除掉杨国忠和杨贵妃,同时力劝唐肃宗登位,为唐肃宗重夺长安出谋划策。由此,李辅国把自己一步步地往唐肃宗心腹的位置上力推,并成功上位。重回长安后,李辅国摇身一变成为掌管禁军的成国公,同时他还身兼十多个职务,一时间成为大唐炙手可热的权臣:军队的事,他说了算;牢里的事,他也说了算;干部提拔和处分的事,他说了算;各地财政拨款的事,还是他说了算。李辅国出门,光随从就有几百人,那架势相当大。
唐肃宗也感受到了李辅国的炙手可热。因为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和百官们再也不可能直接沟通和对话了——百官们要向他汇报点什么,必须通过李辅国转告。这样一来,百官们还能说什么呢?一个个怕李辅国怕得要死。他们甚至不敢直呼李辅国的官职,而敬称他为五郎;更可笑的是宰相李揆竟然叫他“五父”!而李辅国也大大咧咧地答应了下来,全不把堂堂的宰相放在眼里。
李辅国夺走了唐肃宗手中的部分权力,而唐肃宗的老婆张皇后则悍然夺走了他手中的另一部分权力。
张皇后曾经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女人。唐肃宗当年逃难到灵武时,她正挺着大肚子,就在那里,张皇后生下了他们生命中印象最深刻的儿子。不仅如此,张皇后还在生产后的第三天就挣扎着起来为一路跟随他丈夫的将士们缝补战衣。将士们哭了,唐肃宗也哭了。什么叫患难夫妻?唐肃宗认为这就叫患难夫妻。
但是人世间的事情是复杂的。患难时是一回事,富贵之时却是另一回事。唐肃宗重返长安之后,惊异地发现那个在月子里任劳任怨的婆娘现如今表现出了生机勃勃的欲望——对权势极度渴求的欲望。
这个女人毫不掩饰自己要做第二个武则天的想法。她在宫里摆开架式接受内外各级命妇的朝见。所谓母仪天下,她算是实实在在地享受了。不仅如此,为了抵达更高的权力顶峰,她不惜磨刀霍霍向皇子,先是设计害死了建宁王,接着又准备对太子李豫下毒手。
这一系列动作唐肃宗看得目瞪口呆,也看得他心力交瘁。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个可怜的皇帝终于明白,他的下半生毫无疑问地要和张皇后内耗到底,也毫无疑问地要和李辅国纠缠到底。这是一个王朝走在下坡路上必定要遭遇的孽缘。
公元762年,已经病入膏肓的唐肃宗在病榻上目睹了这两个人是怎么对一个王朝兴风作浪的。
这样的时刻,张皇后和李辅国剑拔弩张,相互都在算计着怎么把对方搞倒。因为唐肃宗马上要死了,在皇子当中挑选谁来做新君不仅关系到唐王朝的前途,也直接关系到他们二位的身家性命。
李辅国相信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他联合宦官程远振,牢牢地把禁军控制在自己手里——皇子当中不管谁来做新君,首先要问问禁军答不答应,要问问他李辅国答不答应。
张皇后的心态则变得十分复杂。曾经,她是想搞死除自己儿子以外的所有皇子,以确保她儿子当太子的。特别是唐肃宗钦定的太子李豫,她一直想下毒手却一直没有得逞。张皇后突然觉得自己是在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决定改变策略,试图和李豫化敌为友,告诉李豫她和他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而李辅国却是用心险恶,要把她和太子一网打尽。“今皇上已弥留,李辅国与程远振阴谋作乱,不可不诛!”
张皇后说这番话时声泪俱下,表情生动,一副为大唐命运忧心如焚的样子。但是李豫却对这个女人深恶痛绝。在她面前,李豫很有劫后余生的感觉——他没死,是因为张皇后想下毒手却没有得逞,否则已经死去的建宁王就是自己的榜样。李豫对张皇后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态度。
李豫的冷淡让张皇后深刻地感受到了某种危机的来临——自己的儿子还太小,如果李豫成了新君,只怕他们娘儿俩死无葬身之地。张皇后紧急找到越王李系,晓之以情,诱之以利,把这个看上去有些猥琐的男人忽悠得以为自己是经天纬地的大丈夫,是新君的不二人选。
于是一场政变进入了倒计时。
政变发生在长生殿。政变的两个策划者张皇后和李系庄严地站在长生殿上等待李豫的到来。而在长生殿的隐秘角落里,有200名李系召来的宦官静悄悄地埋伏着,准备充当杀手的角色。一旦李豫到来,他们就手起刀落。
但是李豫没有来。尽管张皇后发出了伪造的圣旨命令李豫前来听宣,但李豫明白,父亲是不可能在此时给他出什么圣旨的,因为唐肃宗已经不省人事了。
李豫和李辅国站在一起。他们已经结成了政治同盟,相约在唐肃宗之后权力共享、利益均沾。他们成功了,在强大的禁军面前,200名李系召来的宦官成了这场政变的牺牲品。最后死去的是张皇后和越王李系,差不多时间死去的是对这一切已经无可奈何的唐肃宗。
一个王朝在惊涛骇浪中继续前行。船上除了名义上的船长唐代宗李豫之外,还有一脸傲慢的大宦官李辅国——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唐,现如今显得有些阳气不足。
天下形势
到了代宗主政之时,李辅国的傲慢达到骇人听闻的地步。事实上,此时的代宗已经主不了政了,因为李辅国一字一句地告诉他:“陛下但居禁中,外事听老奴处分。”
李辅国要做唐代宗的主,唐代宗只得忍了。人世间的很多事情忍无可忍还需再忍,否则就可能鸡飞蛋打。这个道理唐代宗很清楚,他尊称李辅国为“尚父”,他让公卿百官入朝时先拜见“尚父”。朝中之事无论大小,李辅国说了算。而唐代宗只是坐在龙椅上百无聊赖地看时光飞逝,默不作声。
许多官员看到如此情景,心都凉了:这还是大唐的天下吗?外有安史之乱,内有宦官当道,大唐完了,大唐的江山时刻有变色的危险……
但是他们谁也想不到,这唐代宗竟然在数年之后给他们带来了惊喜。大唐的气数似乎还可以继续延续下去,因为他把李辅国给干掉了。
李辅国之死一半原因在于唐代宗的韬光养晦,另一半原因在于他没有团结好自己的同盟
军程远振。
程远振也是个欲望强烈的宦官,当他提着脑袋和李辅国一起“干革命”的时候,他对未来有过许多美好的想象。但是“革命”成功后,大权在握的李辅国毫不留情地扼杀了程远振遐想中的幸福生活——程什么都没有得到。李辅国不仅吃肉而且喝汤,程远振在一旁只有干流口水的分儿。
流干了口水的程远振毅然决定投入唐代宗的怀抱:二次“革命”开始了。猝不及防的李辅国一夜之间被剥夺了一切政治权力。他晚景凄凉地死在宫外的一座老房子里,身上插了两把尖刀。江湖上有传言说,这事是唐代宗干的。
但唐代宗什么都不说,只在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不久之后,唐代宗又干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他重用郭子仪等人平定了安史之乱,迫使史朝义自杀身亡!这让许多官员欣喜若狂:大唐难道中兴有望?
但是天下形势远没有官员们想象的那么乐观。
不错,安史之乱是平定了,但天下也四分五裂了,许多藩镇以半独立的形式与中央分庭抗礼。他们擅自任命自己的官员,擅自截留本应上缴中央的赋税,他们给中央的面子仅仅是承认大唐的皇帝而已。这就是安史之乱的后遗症。
唐代宗一声叹息。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这个王朝也老了。一代人只能干一代人的事,他是摆平不了这许许多多貌合神离的藩镇,摆平不了那些欲壑难填的将军。
好在唐王朝还有后来人。在唐代宗执政满18年的时候,他的长子李适从他手里接过那块沉甸甸的传国玉玺。但是这个被后世称为唐德宗的皇帝一生并没有以德治国,而是以武治国。他在位的26年时间里,由一名职业皇帝变成了一名专职的消防队员,在庞大的帝国疆域中来回奔波,以期扑灭那此起彼伏的叛乱之火。但是,穷其一生,他与藩镇将军们的武力对抗也没有分出胜负。26年后的局面一如26年前,猫抓老鼠的游戏成为一个时代循环往复的经典娱乐。
唐德宗有些审美疲劳了,这个王朝也有些审美疲劳了,于是历史诡异地进入了唐顺宗时代。
这已然是公元805年了,9世纪的阳光依旧温暖地照着这个差不多是双百年的老朝,但是唐王朝的确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因为唐顺宗李诵是个病人,是个长期卧病在床并且已经不能说话的病人。唐王朝,看样子又要迎来一段权臣主政的时光。
这一次出场的主角是王叔文。多年以来,他一直以绍兴师爷的身份为还是太子的李诵出谋划策,当太子成为皇帝之后,王叔文也摇身一变成为翰林学士、户部侍郎。
但是王叔文这个翰林学士、户部侍郎却牛得很,因为他把宰相韦执谊控制在自己的手里。不仅如此,王叔文还拉拢了一批公共知识分子,大名士刘禹锡、柳宗元等都表示要为他效力。事实上王叔文的事业还真不是一般的事业,这是要挽狂澜的事业。
王叔文和他的同盟军发起了一场晚唐时代最著名的改革运动——永贞革新,为自己建功立业,为一个垂危的王朝开出一剂剂绝处逢生的药方。
永贞革新的关键词只有两个字:抑制。“抑制宦官,抑制方镇,抑制陈旧势力,抑制苛政”。但是有一点他们不仅没有抑制反而身体力行,那就是党争。这个面目可疑的改革集体以形成自己的小团体为荣,借改革之名行铲除异己之实,终于大大激怒了一个人——宦官头子俱文珍。
俱文珍团结所有被王叔文集团排斥的异己,成功地挑起唐顺宗的愤怒,从而拿掉了王叔文的翰林学士之职。由此,顺宗时代最大规模的党争拉开了序幕。
王叔文对俱文珍悍然出手,直接任命亲信范希朝将军为统京西北诸镇行营兵马使,试图将兵权抓在自己手里。但是俱文珍见招拆招,急忙下令各方镇不得将军队调来。走马上任的范希朝将军竟然成了光杆司令——党争第一招,王叔文败北。
俱文珍趁热打铁,立刻出手第二招——成功推举太子李纯为下一任君主。而在此之前,王叔文出于小团体的利益,极力弹压满朝文武要求册立新君的呼声。现如今,太子李纯成为唐王朝皇位的法定继承人,王叔文集团等于是把自己的未来给输掉了。
更要命的是在巨大的危机面前集团内部出现了内讧,方寸已乱的王叔文不仅埋怨宰相韦执谊无能,是墙头草,还扬言要杀了他。这话传到俱文珍耳朵里,他忍不住笑了。
此后不久,王叔文被新君李纯给“咔嚓”了。立场问题就是脑袋问题,这是顺宗时代的风云人物王叔文脑袋落地前的一个领悟,但是他领悟得太晚了。
同样在立场问题上犯错误的刘禹锡、柳宗元、韦执谊等王叔文集团的八名干将也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们被一起贬为边州司马。曾经轰轰烈烈的永贞革新至此烟消云散,一直病怏怏的顺宗无言地看着这一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坚强地又多活了一年,在公元806年默然离世。
至于身后的这个王朝,他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苟延残喘一百年
自从病病怏怏的顺宗皇帝默然离世之后,唐王朝实际上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唐宪宗号称中兴之主,但却只能在形式上将帝国归于一统,缺乏凝聚力的国度很快就走向四分五裂。
唐穆宗则是个典型的享乐型皇帝,在他30岁时就把一生的时光都透支完了,而具有反讽意味的是,他短暂的一生都在寻求长生不老之道。
唐敬宗也是个享乐型皇帝,他是娱乐至死的范例,18岁时死于打猎回来的一个深夜,弄死他的是一群整天围着他转的宦官。
唐文宗好像深刻地意识到了大唐的危机感,发誓要跟他的前两任享乐型皇帝划清界限,他一生着力于解决藩镇、朋党、宦官之事,用心不可谓不深,到头来却一无所成——唐王朝到了他那个时代,已然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同样对国事孜孜以求的还有号称小太宗的唐宣宗。他有一个座右铭,叫“至乱未尝不任不肖,至治未尝不任忠贤”,还把《贞观政要》写在屏风上,“每正色拱手而读之”。客观地说,在晚唐的衮衮诸君中,唐宣宗用力最巨,收效也最大,但只可惜,这是一个王朝最后的回光返照,因为在他死后仅半年,浙东就爆发了裘甫起义。这次起义成了唐末那场著名大起义的先声。
唐王朝到了唐懿宗时代,一切已是尽人事,听天命。唐懿宗晚年最用心做的一件事就是恭迎佛骨。这位看上去有些杯弓蛇影的皇帝打心眼儿里希望佛祖降临人间,来拯救这个快走了300年的大王朝。
但是一切的一切都来不及了,因为那场致命的农民运动正在呼之欲出,正在以不可遏止的激情喷薄在这个苍老得快失去记忆的王朝上空。
黄巢怀才不遇
黄巢已经怀才不遇好多年了。曾经,这个山东汉子是想报效朝廷的——他几次三番参加科举考试,可朝廷没看上他。在唐王朝,像黄巢这样试图以科举博取功名的有志青年何止千万,但朝廷能看上眼的只有一小撮。黄巢注定和绝大多数落榜的有志青年一样,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该干吗干吗。
他回到了山东曹州冤句老家,干起了贩卖私盐的活——黄氏家族从事这种违法活动已经好
多年了,他爷爷的爷爷当年就靠这个谋生。在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生苦旅中,黄巢的命运设计不可能有什么偏差或奇迹发生。
有志青年兼私盐贩子黄巢的内心突然有了一个冲动。他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设计,如果成功了,他的子子孙孙的生活将会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将不再是私盐贩子,而是国之栋梁,甚至有可能成为国家领导人。当然,如果失败的话,黄巢将要接受命运的残酷惩罚,这是一个人的冲动直面无可奈何的时代时所必须承担的代价。
黄巢终于造反了,他成功了。他让唐僖宗像当年的唐玄宗一样惶惶如丧家之犬,放弃长安出逃巴蜀。他带领他的部队浩浩荡荡地开进长安,豪迈地在这个古老都城的宫廷里宣布:旧时代已经过去,新时代即将来临。黄巢还亲自为他的新时代命名为大齐,并改元金统。
但是仅仅四个月后,被赶出长安的唐王朝用它最后的力量对大齐政权进行了反扑。黄巢的成功成了昙花一现,他最后在离他家乡不远的地方拔剑自杀——这个人终于没能彻底改变他自己和他子子孙孙的命运。
但是,黄巢却改变了唐王朝的命运。对本来就已摇摇欲坠的唐王朝来说,黄巢施加到它身上的生命冲动无疑是致命的。因为仅仅25年之后,历史上最著名的王朝之一——大唐王朝就彻底死翘翘了。
只是对于黄巢来说,这一切已经无关紧要了。
玄宗之后无大唐
在玄宗之后,唐王朝的皇帝很少活得有尊严的。宦官当权、藩镇割据、民间起事,玄宗之后的100多年是皇家尊严扫地的100多年。
唐玄宗和唐僖宗虽说做了背井离乡的皇帝,但好歹还是皇帝,唐昭宗做的简直就不是皇帝了。
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仗着平定黄巢有功,明目张胆地要扩大地盘,并且向云州(今山西大同)发起进攻。唐昭宗大怒,宣布免去李克用河东节度使的职务。宰相张睿也大怒,发誓要宰了李克用这个狗娘养的。但很可惜,磨刀霍霍向克用的结果是李克用把刀架在了唐王朝的脖子上——唐王朝对李克用的兴师讨伐以失败告终。唐昭宗第一次尝到了作为一个末世皇帝的屈辱:在李克用的强硬要求下,宰相张睿被贬为外官;并且还要宣布恢复李克用河东节度使的职务。
第二个让唐昭宗尝到作为一个末世皇帝屈辱的人是凤翔节度使李茂贞。这个人居功自傲,一点都不把唐昭宗放在眼里。在唐昭宗作出有限的反抗之后,李茂贞竟带着他的凤翔军向长安扑杀过来。无可奈何之下,唐昭宗让宰相杜让成为替死鬼,并加封李茂贞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李茂贞这才带着他的凤翔军骂骂咧咧地离去。但没过多久,李茂贞又联合其他节度使再次杀回长安,这一回的替死鬼不仅有宰相韦昭度,甚至还有唐昭宗本人。李茂贞准备废了他改立吉王李保为帝。皇家尊严扫地的唐昭宗竟然想以毒攻毒,他乞求李克用救救自己,让他保住这个风雨飘摇的皇位。
但是在这样的乱世,没有谁是唐昭宗的保护神。在接下来进行的权宦与节度使的角力当中,唐昭宗变成了利益双方角力的砝码——他沦为了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在输赢胜负之间被一遍遍地过手。直到最后,他成了朱温手中的傀儡皇帝——大唐这个王朝走到这般田地,一切都已是板上钉钉了。
唐昭宗最后死在洛阳,死状极为狼狈。他为了躲避刺杀,半夜时分穿着单衣满大殿地绕柱逃避。刺杀他的人是朱温派来的。朱温认为,这个王朝的气数该尽了,一个属于他的时代该开始了。他任命自己为皇帝,并且开始一脸威仪地坐在龙椅上,雄视天下。
而遥远的长安,终究化为一片废墟,历史不由分说地进入了五代十国时期。大唐,一个伟大的时代,至此——寿终正寝。
编辑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