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东军
仿佛是一夜之间,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成了一个坏孩子。其实在老师的心里,叶一直就是一个坏孩子,而且据说这不是一个老师的感觉,只是叶不知道而已。叶只是在同学或是老师到父母那告状而受到父母的打骂后才会知道做错了什么事,不过这样的念头也是一闪而过,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受委屈。叶就这样懵懵懂懂地从小学读到了初二,再一步一步地来到了亲口听到别人说他是个坏孩子的时刻。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傍晚,叶在屋外玩,忽然觉得一个人没意思,想打电话叫好朋友刘大威出来。叶拿起电话时心里还想最好别碰到刘大威的妈妈,不料接电话的正是他妈妈。只听刘大威妈妈问道,谁呀?叶忽然没了底气,想把电话挂掉,却又下意识地放低声音问道,大威在家吗?刘大威妈妈很严肃地问,你是谁?叶没敢说真话,灵机一动说出一个优秀学生的名字。刘大威妈妈的声音好听了一点,但还是问道,有事吗?叶撒了个谎,说,想叫大威一块儿去同学家做作业。刘大威妈妈说同学要互相帮助,即使玩也要和好学生一起玩。就在叶盘算怎样挂电话的时候,刘大威妈妈突然说出了一句让叶很吃惊的话,你们都不要和叶玩。叶下意识地问,为什么?你不知道吗?刘大威妈妈的口气似乎有些吃惊。他是坏孩子呀,而且思想品德有问题,你们班主任和好多家长都说了。叶一下子不知说什么才好。刘大威妈妈接着说道,和小叶玩会受坏影响的,以后不但考不上高中、大学,说不定还会去坐牢呢。
我是一个坏孩子。这个念头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一下子挤进了叶的脑子。
这天天气很好,叶刚出门就看到外面很亮,有些万里无云的样子。天气好学校就要升旗、做早操,再上早读课,这是学校的规定。叶看了看手表,估计会迟到,就撒腿往学校跑。叶心里有点后悔昨天睡得太晚今天又起得太晚,叶想的更多的是如果迟到了会被值日生记名字,班上会被扣分,影响班级的声誉。其实叶是个很有集体荣誉感的孩子,但叶并不知道,就像叶不知道自己是个坏孩子一样。等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进学校大门的时候,操场上已经站满了学生。情急之下,叶背着书包直接往班上的队伍跑去。
这时叶看到了甄挺拔秀丽的身影,显然,甄也迟到了,正往队伍里跑去。叶在一班,甄在二班,两班的队伍相隔不远,叶每次做早操时都能看到甄。甄是市里的长跑冠军,参加过全国的中学生比赛,平时挺骄傲的,不太搭理哪个男生,这时却无端地往叶这边看了一眼。叶感觉自己看到了甄唇边的一丝笑容,心里不知怎的暖暖的。
站在叶后面的刘大威朝叶前面的女生高洁头上扔了一个纸团。高洁回头看了一下,但没人做声,又看到是一个纸团,便朝后面说了一声无聊。叶正站在高洁身后,以为高洁在说自己,就接了一句话,你才无聊呢。高洁回头朝叶白了一下眼睛,说,不无聊你接话干什么?做贼心虚。拜托,你别给我抛媚眼好不好。叶嘻嘻笑道,你又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把高洁气得要死,如果不是刚好这时广播里响起了国歌前奏,高洁非得和叶理论一番不可。升旗仪式刚结束,早操又还没有开始,队伍有点乱。刘大威刚才见高洁错怪了人,觉得好玩极了,又趁大家没在意,扯了一下高洁的辫子。叶正等着看高洁的好戏,没想到高洁二话没说,转身朝叶就是重重一脚。高洁穿的是皮鞋,又正好踢到叶左腿的当面骨上,痛得叶直咧嘴,蹲下去摸着脚,大叫道,你踢我干什么?高洁并不曾想会踢得这么重,心里有些害怕,但嘴上却挺硬,你再在我面前耍流氓,我就踢死你。叶见高洁踢伤了人,不但不道歉,反而污蔑自己耍流氓,顿时火冒三丈,冲上去用尽力气把高洁往后一推,高洁被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站在不远处的校长刚好看到了便冲过来,一把抓住了叶。校长气得直咆哮,这还得了,这还得了,这样的学生非得开除不可。校长抓着叶的手来回扯了几下。叶被扯痛了,加上从没见过校长这么狠,也吓坏了,哭着争辩道,是她先踢我的,是她先踢我的。
叶这下完了,先是在校长办公室被训了一顿,然后又被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臭骂了一顿,最后叶的爸爸妈妈赶到学校,先和班主任说了许多好话,恳请班主任到校长面前美言几句,叶尽管顽皮,毕竟还是个孩子。但班主任当着叶的面,对叶的爸爸妈妈说,我教书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坏的孩子。叶的爸爸妈妈只好心急火燎地跑到校长那,赔了好多小心,作了很多保证。校长当然知道这样的保证再多也没多少用,之所以说要开除叶,只是想打击叶的嚣张气焰,就让叶写了一份检查,让叶过了关。不过叶不服气,一点也不服,觉得自己没有错,纸团不是我扔的,辫子也不是我扯的,我是推倒了高洁,但是高洁先踢我的呀,她踢伤我了,我就不能反抗,不能自卫吗?我只不过推了她一下,凭什么全是我的责任?这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叶心里开始有些仇恨班主任了,虽然叶还不能完全了解仇恨这个词的含意。
叶开始有意不听班主任的课,不做班主任布置的作业,要么在课堂上看小说,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觉,对班主任的提问也是爱理不理的。班主任也似乎要找叶的碴,经常在班上说些讽刺叶或者叶家里的话。结果两个人经常在课堂上发生争执,直到有一天班主任被气得在班上说出了那句——打死叶,叶都不会相信的话——你是个坏孩子,你不可救药了,你迟早是要进班房。叶虽然早就从同学那听到了这句话,但突然从班主任嘴里亲口听到,还是怔住了,脸刷地白了,很不争气地哭了起来,他跳起来朝班主任骂道,你这婊子,你咒我坐牢,你不得好死。班主任自然没料到叶竟敢骂自己婊子,扬手就给了叶一个火辣辣的耳光。
回到家里,叶被爸爸狠狠地打了一顿后,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叶下意识地拿出课本坐在书桌边。看上去叶在看书,其实脑海里空空的。妈妈进来对叶说,你要听话,好好学习,这可是关系到你今后一辈子呢。又说,爸爸妈妈会老,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要是爸爸妈妈死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呢?妈妈说着哭了,叶心里委屈得不行,也大声哭了起来。叶说,我不是坏孩子,老师能骂我,我就不能骂她吗?妈妈只是说,你要好好学习,成绩好了,人也乖,老师不就喜欢你了?叶没说话,只是心里有些乱,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妈妈说,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叶胡乱答应了一下。
叶上床后却又睡不着,忽然从窗户看到外面的月亮很圆很亮,便走到阳台上。月光从天空照到叶身上,有点像深秋里迎面吹来的风,凉凉的。叶抬头看了看月亮,便看到了月宫里的树。叶忽然又想起在脸盆里看得清楚一些,每年的中秋节爸爸都会拿脸盆装了水,和叶一起笑着看水里的月亮。也许是有风,也许是地在动,脸盆的水却也会轻轻地晃动,让叶感觉到月宫里的树是活的,那树枝似乎在迎风舞动。叶感觉眼睛里起了一层雾,便用劲眨了一下,两滴眼泪出人意料地从叶眼睛里滚了出来,迅速地流过脸颊,掉到了地上。叶的目光紧随着飞速跌下的泪水往楼下望去,却莫名其妙地看到自己慢慢地从阳台上飘下,像个大字一样贴在地上,叶感觉灰尘被眼泪轻轻溅起,似乎有点呛人。死真的很容易,真的很简单,只要像这样轻轻地飘下去就是了。但叶很快知道,是不可能这样轻轻飘下去的,得翻过阳台的栏杆,纵身往下一跳,叶学过重力加速度,知道很快就会落地,说不定还会把地上砸出个像他这样大小的窟窿。叶看过的好莱坞电影里跳下去的人一般都会落到小汽车上,还会把小汽车砸一个窟窿。叶知道肯定会流血的,从鼻子里面流出来,这样想着,叶突然感觉到鼻子里有细细的液体流出来,呀,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真的流鼻血了,吓了一跳,便迅速缩回房间,过了好久才想到自己流的是鼻涕。
自己是个坏孩子的想法压得叶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叶开始认真学习起来,上课开始听讲,不说话,不做小动作,除非要上厕所,课间十分钟也不会离开教室出去玩,下午下了第三节课不会马上回家,而是等同学扫完地后继续留在教室里做作业,后来习惯了,竟连晚饭也不回去吃了,因为要上晚自习,跑回去吃饭耽误学习时间。
不过谁也没有注意到叶的变化,因为叶在老师的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定了,即使要改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会长久。爸爸妈妈也只是知道叶不回来吃晚饭了,心里也从没有想过叶是在学校学习。在爸爸妈妈心里,只要叶不犯事就行,并不企望叶从此变成多么好的学生。每天下午第三节课是自习课,还有晚自习,除了有些老师会占用自习课给学生补课外,大多数的自习课都是学生自我管理。叶经常上值日班干部的黑名单,其实叶往往是和同学在小声讨论题目。既然是讨论,当然得说话了,班干部记叶的名字似乎也不为过,但每当班主任在班会上点名或不点名地批评叶时,叶还是会很恼火,虽然当时没有发作,但在心里慢慢地积累起来,结果发生了一件事,导致叶彻底来了个大爆发。
那天上午下了第二节课,由于天正下暴雨,没做课间操,同学们呆在教室里,有打打闹闹的,有聊天的,还有的坐在座位上看书。叶则坐在座位上预习语文。叶的座位在一组最后一桌,靠近后门。叶的座位本来在三组的第三桌,班主任为了不让同学受叶的影响,就把叶换到了现在这个位子。一开始叶还挺高兴,因为下课后可以第一个跑出教室,如果课没意思,还可以把头转向门外去看变幻莫测的蓝天白云,看突如其来的暴雨将躲避不及的老师或学生打得狼狈不堪。现在是六月天,门自然开着,却又成了同学出去进来的通道,有的同学在进出后门的时候,会扯一下叶的衣服,或者突然吓叶一下,或者故意大声邀叶出去玩,有的还会朝叶说几句风凉话,讽刺叶这么努力地学习。这不,高洁正和两个要好的女生一块打闹着在叶身边跑进跑出呢。
叶觉得自己已经忍了好久,可正玩得起劲的高洁她们却根本没注意到叶的不满。高洁还不时会撞到门,把门撞得嘭嘭地响。叶有些忍不住了,朝高洁她们嚷道,你们干吗呀?这么没礼貌。高洁一直对叶有意见,见状,便白了叶一眼,你管得着?叶见高洁蛮不讲理,火腾地一下直冲到了头顶,你们不能到外面去玩吗?干吗非得影响我学习呢?高洁觉得叶成绩这么差还谈什么学习,便蔑视地笑了一下,稀奇呢,这是课间操时间,你学你的,我玩我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说着还故意用劲把门往墙上一推,又笑着跑了出去。叶气得把门一关,没料想刚坐到座位上就听高洁在门外用力敲门。其他两个同学见叶不开,就说从前门进去,但高洁却非得从后门进来不可,开门,开门,不然我踹门啦。叶没有理睬高洁。高洁见叶不理不睬,更火了,开门,王八蛋,开门。说着抬脚使劲朝门踹去。叶见高洁真的在踹门,看样子非把门踹烂不可,心想真要踹烂了,恐怕自己脱不了干系,便站起来把门打开,朝高洁嚷道,王八蛋,你骂谁?高洁并不示弱,我叫王八蛋开门,如果你不是的话你开什么门?一来一去,两人便对骂起来。同学见有人吵架,便围上来看热闹。叶跌不了面子,便想打高洁一个耳光,但高洁躲开了,高洁抬脚来踢叶,叶便想也没想,顺手朝高洁胸前推去。高洁的胸部正在发育,平时往往会不自觉地含着胸,就怕别人看到渐渐长大的乳房,更怕别人碰她的胸部。她见叶这么流氓,又疼又羞,便捂着脸,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这时上课铃响了,班主任来上课,见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便沉着脸把讲义啪的一声往讲桌上一放,厉声问道,像什么话?都上课这么久了,还乱哄哄的。和高洁一块儿打闹的女同学见状,站起来告诉班主任,是叶耍流氓,抓了高洁的胸脯。男同学一听,便炸了锅似的哄堂大笑,有几个顽皮的男同学还朝叶做鬼脸。高洁哭得更厉害了。班主任气得脸铁青,觉得叶真的是没救了,嘴唇哆嗦着,指着叶说,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你这个学生了。叶知道不解释不行,就嗫嚅道,不怪我,是她们先影响我学习的。班主任做梦也没想到叶会找这样一个理由,气得差点笑了起来。影响你学习?你也是个学习的料?影响你学习,你就可以抓女同学的胸脯?这样想着,嘴里说道,你滚不滚?叶说,我不滚。班主任见状,便上来拉叶,叶则死死地抓着课桌不放,结果叶的课桌被两个人扯得东倒西歪。班主任这才意识到犯了个错误,弄得自己下不了台,便说,好,你不滚,我走。一边转身回到讲桌前收拾讲义,一边说,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坏孩子,你在这个班上,只会影响班上的集体荣誉,影响大家的学习,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学生们都很单纯,并不知道老师的用意,没有学生站出来附和。班主任只得就着自己的台阶下,边往外走,边说,叶什么时候滚了,你们就什么时候来叫我上课。班主任一走,班上静了一会儿,马上又乱成了一锅粥,顽皮的学生趁这难得的机会,开始玩耍,成绩好的学生则意识到叶影响到他们上课,便纷纷指责起叶来。叶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样,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吃了午饭后,叶去上厕所。厕所在操场的边上,离教学楼有五六十米远。刚从厕所出来,叶就被三个高二的学生拦住了。三个人二话没说,朝着叶就是劈头盖脸一阵拳打脚踢。原来高洁很不服气,把叶欺负她的事告诉了表哥。高洁的表哥平时就是一个好强斗勇、欺负别人的主,这回见叶竟敢耍流氓,当即气得嗷嗷叫,趁叶上厕所的机会,叫了两个要好的同学跟了上去。叶并不认识高洁的表哥,被这阵莫名其妙的拳脚给打蒙了,回过神后奋力冲了出来。不料脚底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高洁的表哥赶上来又是一顿狠揍,打得叶哭爹叫娘。等他们离开时,叶已经是全身泥浆,浑身肿痛,很是吓人。叶爬了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泥巴,然后往教室走去。走进教室,叶才发现自己在流鼻血,就仰起头来,用手拍了拍了额头,想到应该用湿毛巾放在额头上,但现在到哪里去找湿毛巾呢?见鼻血还在流,有些害怕,便哭了起来。叶边哭边胡乱地从练习本上撕了一页纸下来,卷成一个小纸棍,塞进鼻子里。教室里有几个同学,但这几个同学没见过这种场面,都吓得够呛,做声不得,没人问叶需不需要帮助,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帮助他。叶觉得该回去换身衣服,就起身往家里走去。叶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爸爸妈妈,但叶知道自己闯祸了,说不定还会招来妈妈的责骂和爸爸的痛打。叶一边走一边哆嗦,伤心地哭了起来。
快到家里的时候,叶碰到了小学同学王伟。王伟的妈妈是后妈,平时对他很不好,爸爸下岗后出去打工了,平时很少在家,王伟便成了没人管的孩子。王伟小学毕业后,没再读书,又因为年龄小,找不到正经工作,便在社会上瞎混,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叶的妈妈怕叶被王伟带坏,警告过叶不准和王伟玩。叶自然不敢违背。虽然不常找王伟玩,但叶心里一直对王伟抱有好感,因为王伟很讲义气,很多叶解决不了的问题在王伟这里是小菜一碟。王伟见叶被人打成这样,二话没说,主动叫上两个朋友,要到学校帮叶教训一下凶手。叶抬头望着比自己快要高出一个头的王伟,忽然心里感到很温暖,因为王伟一下子成了叶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
叶衣服也没有换,就兴冲冲地跟着王伟他们三个人来到了学校。因为快要上课了,叶他们径直走到高洁表哥所在的教室,教室里没有高洁表哥的身影,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看到高洁表哥进教室。王伟等得不耐烦,怀疑地说,是不是有谁给他通风报信,都要上课了,这家伙还不来。叶有些不甘心地跟着王伟他们走下楼来。刚到楼下,叶迎面碰上甄。甄突然见到叶这个样子好像很吃惊,却也没说什么。叶感到好丢脸,心想最好别碰到高洁表哥,不打高洁表哥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就在叶他们几个刚走到校门口时,就看到高洁表哥一个人走了进来。叶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脸都有点白了。王伟问叶,是不是这个人。叶点点头。王伟二话没说上去朝高洁的表哥就是一拳。高洁的表哥虽然平时也是一个打架大王,却也不是王伟他们几个人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打翻在地。王伟一没留神,鼻子让高洁的表哥撞了一下,痛得王伟眼冒金星。王伟火冒三丈,你还敢打我呀。说着抄起一块砖头朝高洁表哥的头上就是一下,只见高洁表哥的头上被砸了一个白色的洞,鲜血一股股地奔涌出来。王伟他们见出血了,见多识广的他们呼啦一下全跑没影了,叶自然也是拼命跟在王伟的屁股后面跑了。
叶本来是想离家出走的。叶没去想离家出走后会怎么样,叶只是想自己犯了这么大的事,家是回不去了,学校也去不成了。叶先是回了一趟家,让王伟他们在客厅看电视,自己则跑到卫生间里胡乱洗了一个澡。洗完澡,叶穿上衣服出来,把脏衣服丢进了自动洗衣机。王伟见状,以为叶还要洗衣服,要叶别洗了。叶有些怕爸爸妈妈突然回来,便边答应着,边跑到爸爸房里,想也没想就从抽屉里拿了四百元钱。叶本来想给爸爸妈妈留一张纸条的,但王伟他们早等得不耐烦了,边催叶快点边往外走,叶也觉得好麻烦,一下子也不知道写些什么,就急忙答应着,带上门跟了出去。
让叶没想到的是,离家出走没走成,回到家时已是深夜两点多了,而且还是被爸爸妈妈从派出所里领回来的。原来叶跟着王伟他们到游乐场玩了一下午,叶玩得好开心。叶很久都没这么快乐了。然后叶跟着王伟他们来到一家酒店吃饭,在王伟他们的鼓励下,叶第一次喝了酒,接着进了一家名叫“极速”的网吧。在酒精的作用下,叶开始疯狂地玩游戏。王伟上网时,发现坐在自己旁边的人有一部挺好的手机,就设了一个圈套,让另一个人故意和这人打招呼,然后趁这人没注意,迅速把手机放进口袋。王伟偷了手机,站起来往门口走,两个同伴也跟着站了起来,没料想却被网吧的老板和一个小伙子拦住了。王伟他们一见这阵势,就知道偷手机的事露馅了,立刻往外冲。叶忽然听到一阵闹哄哄的,以为是高洁的表哥找人来报复,便也急忙站了起来。气急败坏的老板看到叶,大叫道,抓住他,他们是一伙的。叶见王伟他们都跑了,慌了神,也想逃出去,但哪里跑得掉,被按在地上。老板娘怕打出人命来,急忙叫住他们,又打了110,等警察来了,叶才知道王伟他们偷了别人的手机。
爸爸从派出所出来,一直都没说一句话,也没正眼瞧一瞧叶,回到家,就气得往床上一躺,连鞋子也没脱。本来心里有气的妈妈见状便说了爸爸几句。爸爸忽然发起一阵大火,给我滚,你们都给我滚远远的。爸爸粗暴的声音,把叶吓得坐在角落里直发抖。妈妈对叶说,我们家从没人进过派出所呀,你让爸爸妈妈怎样做人呢?叶没说话,只是哀哀地哭。妈妈想到,警察虽然让叶回家,却还是说了句要随叫随到,配合调查,便说道,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你这么大了,难道不知道偷东西是要坐牢的吗?妈妈,你相信我,好吗?我真没有。叶哭诉着。妈妈没再说什么,叹了一口气,自己睡觉去了。
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背靠着门又想到班主任说的话,你是个坏孩子,你迟早是要进班房的。叶这才知道自己早已命中注定是要进班房的,叶觉得这个世界太可怕了,吓得大声哭了起来。爸爸在里屋大声叫,吵死啦,再吵就打断你的腿。叶哪里还敢哭,却又止不住,只得强行把哭声压在嗓子里。叶就这样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叶觉得天慢慢亮了,而且越来越亮,渐渐地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呀,叶忽然记起这是甄的声音。叶有些责怪自己没用心,没能听清甄在说什么。甄回头朝叶这边笑了一下,用叶熟悉的姿势跑起步来。叶就坐在黑暗里一动也不动,看着甄越跑越快。
叶站起来,用手抚了抚膝盖,走到里屋,在爸爸妈妈的床前跪了下来。其实爸爸妈妈都没有睡着,妈妈想起来,爸爸却用手压住了妈妈的手,意思是要妈妈别动。爸爸想看看叶到底想做什么。叶觉得眼睛有些迷糊了,用力眨了一下,两行眼泪滚了下来。叶用手摸了一把脸,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跪着,好像并没有叫醒爸爸妈妈的意思。不知过了多久,妈妈再也装不下去了,就坐了起来,接着爸爸也坐了起来。妈妈问叶道,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叶本来想叫声爸爸妈妈,却不知怎么没有开口。叶想说,我想转到一个新的学校去,一个没有老师知道我是坏孩子的学校。话在嗓子里咕咕作响,却说不出来,只是说,我要转学。爸爸还以为叶是来认错的,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说,转学有什么用呢?自己不学好,到哪里不都是一样?爸爸本想还说些什么,却觉得说了没用,便倒头又躺了下来。妈妈轻声说,明天再说吧。叶站了起来,擦了一把脸,转身走了出去。
叶来到自己的屋里,在床上坐了下来。叶想大声说,我不是一个坏孩子。叶只是坐着,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不知坐了多久,叶听到了爸爸妈妈的鼾声。叶站起来,打开通往阳台的门,来到阳台上,然后翻过了阳台的栏杆跳了下去……
走出校门的时候,叶本来是高兴的,但忽然看到甄在操场上训练,叶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可能再也看不到甄了,心里一阵酸楚,眼睛莫名其妙地湿润起来,有心想看看甄的训练,却又走出了校门,后来不知为什么还跑了起来,边跑边想,我不是坏孩子,我不会去坐牢的。我不是坏孩子,我不会去坐牢的。叶只是这样想着。叶这样跑着。叶不知道想把自己不是坏孩子的事告诉谁,又能告诉谁。
(选自《少年文艺》200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