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勃朗特的创作主题

2009-04-15 03:37
电影文学 2009年23期
关键词:勃朗特艾米莉主题

黄 敏

[摘要]艾米莉·勃朗特的诗集虽然得到的关注少,但它在多个层面上都和小说相呼应,例如,诗集中所描绘的生存之困境、身心分裂的痛苦以及人事轮回的无奈,也是《呼啸山庄》传达的基本思想,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艾米莉的诗歌创作已经涵盖了她的重要主题。

[关键词]艾米莉·勃朗特;诗歌;小说;主题

艾米莉·勃朗特以创作《呼啸山庄》出名,但她同时也是一位诗人,她一生创作了近200首诗歌,既有真挚深沉的体验,又有深邃敏锐的洞察,把平淡内敛的风格与张扬激越的旋律结合为一体,读来令人耳目一新。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她的评论文章“《简·爱》与《呼啸山庄》”中指出:“《呼啸山庄》比《简·爱》难懂一些,因为艾米莉的诗人气质比夏洛蒂更浓”。并且断言“她的诗也许比她的小说生命力更长久”。

伍尔夫的断言并非危言耸听,它至少包含两个意思,一个是指艾米莉从本质上来说是位诗人,在扩展诗歌题材、提炼意象、锤炼词句方面都有相当的成就;另一方面,则指艾米莉把诗人的风格带入了小说之中,从而直接导致《呼啸山庄》成为一种诗化的小说。对《呼啸山庄》的研究已经很多了,说到它的主题,诸如“分裂的自我”、“灵魂的囚牢与解脱”、“对立的世界”是常常使用的描述,相反,对诗歌的研究却非常少。那么,我们究竟能从艾米莉的诗歌中读出什么层面的东西,使人感受到它一样具有长久的生命力?这就是本文试图回答的问题。

一、存在之苦

正如《呼啸山庄》里白雪皑皑的荒原、幽深弯曲的门户、冰冷无情的窗户与坟茔一样,艾米莉的诗歌中也有一系列隽永的意象、哲理化的主题,承载了与小说同质的审美情趣和感情色彩。先来看一首普通的短诗“囚犯”:

He comes with western winds, with evenings wanderingairs,

With that clear dusk of heaven that brings the thickeststar8。

Winds take a pensive tone, and stars a tender fire.

And visions rise, and change, that kill me with desire.诗歌虽短,但它很有代表性。形式上,这首抒情短诗基本上用的是六步抑扬格,两两押韵,节奏和缓、韵律悠扬,每行诗前后对称,中间再辅以停顿。形式上构成一种回旋往复之美,逐渐拉长读者的阅读节奏。第四行的rise,desire使用了押韵的双元音,与它们相邻的辅音共同构成微观层面上的开放感,与整体的音韵特色浑然一体,给予读者强烈的暗示和期待:“我”不仅在等待,而且等待着把自己交付出去。诗歌使用的意象,如夜风、星辰、晚霞,既令人沉醉,也发人幽思,暮色点亮星星,星光柔和,融入沉思的晚风中,人的思绪也从此发芽生长,蔓延开来,成为无法遏制的忧思。诗中所描述的状态,先是一个人最自然不过地感受到夜晚的呼吸,随后在这种纯真的状态中,点起了一把炙热的火焰,诗人体验到这种焦灼奔涌的力量,既有对身心融入自然存在的沉醉,又带着渴望死去的狂喜。

与小说相比。抒情诗的创作明显地更为私人化、个性化。虽然植根于日常生活的经验,但是又与普通的体验不同,诺思罗普·弗莱在文章“理解抒情诗”中说:“私人化的诗歌常常来源于这样的事物:它的存在阻止了人的正常活动。”这里阻碍正常活动的是什么?从上面的短诗看来,这种东西可以被称为“焦灼的痛苦”。艾米莉的诗歌感情浓烈地惊人,充满了悲剧的力量,就是因为对痛苦的感受无处不在,“痛苦”、“绝望”、“渴望”这样的词贯穿了她的诗歌,这一趋势到她创作的晚期更为明显。开始时,痛苦可能与比较具体的事物相连,“离别所爱”之苦,“永诀”之苦,尚且不脱离普通经验层面上的苦难。但是到了后期诗歌,随着作者冷眼观察生活的深入,这种焦虑转向了更本质的层面,“我看见四周灰色的墓碑”一诗写道“光阴。死亡和人世痛苦,/造成的危害永难弥补。”类似的诗歌均表达出如下认识:只要人存在着,无论处于何种境地,痛苦都不可能消失,所以痛苦并非由于特定的事物引出,而是人的存在本身所致。艾米莉有一首很出名的诗“哲学家”,开门见山地就以批评的口吻,责备哲学家想得太多,哀叹人的意识带来的负担,并把对死亡的思考转为对死亡的渴望:“啊,我多想这个时候,/摆脱身份睡去,/不管雨下得一片汪洋,/或大雪将我掩埋。”诗后半部更加明确地指出死亡就是“直至那一天——当我长眠,/再也不承受苦难!…‘这个时候”或“那一天”即指死亡,当一个人不再以“他/她”的身份存在了,也就把对过去的记忆、对未来的希望和忧虑等等重担全部放下了。虽然“哲学家”表达的哲理并不深奥,但是艾米莉的四步抑扬格韵律赋予这么简单朴素的观念一种坚决沉郁的力量,与小说《呼啸山庄》里主人公果断、简洁、短促的独自具有同样动人心魄的效果,对于凯瑟琳、希斯克利夫来说,只要存在着就是煎熬;暴君亨德莱放纵自己到死;甚至连温和软弱的埃德加·林顿都并不以活着为幸福,他回忆说“我打扮成新郎走下山谷迎亲的光景,何等亲切;可是这回忆还不及我盼望着要不了多少时候,让人抬起来,放进那凄凉的土坑,来得更加亲切呢。”可见,即使创作时间有差异,但是对存在之苦的表现和反思,在艾米莉的笔下却都是一致的。

二、轮回之痛

下面我们来看艾米莉的另一首诗歌“希望”,这也属于她晚期较知名的作品。诗歌以拟人化的描述开头。把希望比作“羞涩的朋友,/坐在我的囚牢门外”,只肯冷眼旁观“我”的命运,给予虚假的慰藉,最后她“伸展双翼向天国高飞,/扬长而去——再去不见影踪!”诗里最突出的意象——希望,先是在我身旁的“羞涩朋友”,似乎能给我真实的帮助;然后当我发现她什么也不做时,就认定她自私冷酷,她成了“虚假的看守”,我则感到被抛弃和隔绝的愤怒;最后她真的像自由自在的精灵一样,展翅飞走了。可以看出,“希望”的变化反映的实质是“我”心情的变化,诗中的自我是分裂的,同时处于两个地方:监牢里和监牢外。监牢外的观望和自省使“我”的痛苦分外清晰和尖锐,“我”一次次等待、请求、渴望又失望,因为有了“希望”,也就是监牢外另一个“我”的存在,痛苦的体验被拉长了。这种分裂的自我恰恰构成《呼啸山庄》核心的象征之一,当凯瑟琳向内利表白她就是希斯克利夫时,当希斯克利夫宣告凯瑟琳就是他的灵魂时,这两个主角就形成了诗中所体现的自我一分为二的关系,这种特点在艾米莉其他的一些诗歌也能找到,比较出名的有“两个孩子”“致想象”等。

诗的最后一行写希望“Went,and neer returned again!”当never与again搭配时,字面上可以起加强语气的作用,但

是也可能引出另两层意思:一是希望从无到有,来过,驻足过,已经有过这么一个循环。同时诗里又暗示,某个事物即使来了,也不会为人停留多久。我们想一想,《呼啸山庄》是不是讲的一个循环一家族轮回的故事?凯瑟琳·恩肖——凯瑟琳·林顿——凯瑟琳·恩肖,他们说的是哪个凯瑟琳?谁又在什么时候冠着这些名字?当名字都失去了清晰的对应时,故事中的人在时间长河中的无根感就分外突出,因为没有东西是稳定的、持久的、可以抓住依靠的。所以在小说里,叙述者洛克伍德和一代凯瑟琳先后迷惑了,不知道自己说的名字是哪一个。在这首诗里,指代循环的词是again,它大多用于结尾,是诗集中使用频率最高的词之一,既暗示了曾发生的过程,又指向未来有可能出现的重复。Agajn修辞方式的异常,正好印证了艾米莉对世界的轮回变迁非常敏感,它打破了人们觉得事物“有头有尾”的思维模式,把时间的流逝与对未来的期待并置;在《呼啸山庄》里,两代平行交叉的故事,其间多个人物对死亡的渴望,还有结尾时对死去之人是否真正安息的追问,也起到了诗歌里again的作用,加强了重复这个主题。

对人来说,什么时候明白某个东西永不再来?似乎只有当停止感知的时候。只要人的意识存在一天,again就有可能,所以艾米莉诗歌中的叙述声音“我”经常活在等待中,活在焦虑里,在思考中、期盼中,长时间地受着折磨。她有一首短诗写道“有些东西在我心头低语,/声音穿过了喧嚣的风雨,/从此不再/从此不再?为什么不再?/记忆自有如你一般真实的力。”从时间上看。“有些东西”可以指过去已经发生的、那些在心头留下痕迹的人和事,因此才能“穿过喧嚣的风雨”,在说话的当下拨动“我”的心弦。“从此不再”(never again)又是通过again作用于未来的时间,意味着将来还会重复。过去——现在——未来就通过奇妙的组合again,never again联系在一起,纷纷攘攘的人和事来了,又去了,只要有人,有记忆,有意识,所有这些潮起潮落都会真实地被感知,无可逃避。诗人对人世间轮回之短暂、永久、无奈的揭示由此可见一斑。

三、穿梭之难

上节在阐释“希望”一诗时,已经涉及“分裂的自我”这个主题,这是就人物关系而言,如果以人与环境的角度审视,会出现环境和人是否异化这一基本问题,从中引出《呼啸山庄》的一个重要主题,即个人找不到自己真正的归属,作者的诗集里也多有这方面的例子。比如诗篇“星星”。全诗以责问的语气开头,质问星星,为什么在太阳升起时就隐去踪迹?接着用了三个诗节描绘星星带来的慰藉和灵感,悲叹太阳毁掉了宁静神圣的氛围,然而“我”却无法阻止白天的来临,唤回夜晚的努力也毫无结果,最后只能以在白天沉睡的姿态,请求夜晚归来唤醒自己。

这首诗可以做不同层面的解读,最明显的一个是“存在之苦”:发现身心没有归属的悲伤。诗中的“我”非常珍视夜晚:星光犹如生命的琼浆,“我”沐浴着神圣的光辉,浮想联翩,与星空感应为一体。这一切在太阳刺目的光线里化为乌有,诗人用“血红”、“烧灼”、“利剑般的光芒”来形容太阳摧毁美好世界的威力,这个平凡的、为太阳所统治的世界不仅陌生,而且“充满敌意”,对“我”来说,“那不是温暖,而是火焚。”可是与此同时,有“醒来的苍蝇/在屋里嗡嗡地飞来飞去,/它们被关在屋内,直至我起身,/放它们飞出屋去。”诗人描写苍蝇的状态时,用了imprisoned这个词,又何尝不是在写“我”自己的感受?飞蝇的苦难由“我”来解脱,可是“我”的苦又能靠谁拔除?

在这个层面上,我们能联想到《呼啸山庄》中人物的状态,比如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只有在荒原的空气里才会感到幸福,世俗的规范约定对他们不啻于枷锁;又比如小凯瑟琳,虽然她的母亲至死都怀念着呼啸山庄,她从同一个地方得到的却只是囚禁与粗暴的对待;还有小林顿与小凯瑟琳就各自的天堂争吵时,小林顿说小凯瑟琳的天堂会让他发疯,后者则说前者的天堂会让她窒息。这种处在不同类族群中的苦难,一直都是艾米莉诗歌与小说重点发掘的主题。

艾米莉描绘的太阳与星星不仅属于两个物质世界。也象征两种存在方式。太阳以统治者的姿态出现,高高在上,锋芒毕露,无情地把外部世界与“我”的区别逐个揭开,“我”听到鸟鸣,看到枕头、屋顶和地板,感受到风在吹,这个阳光的世界令“大自然之灵欢欣雀跃”,是万物通常存在的状态,可惜却不是“我”的家园。所以,太阳代替星辰登场时,就是“我”磨难的开始,“我”穿梭其中倍感焦灼无奈。诗歌的第一诗节就写到了太阳“灼灼升起”,接着用三个诗节的长度,细细描摹出星光下与物我两忘的境界之美,直到第六节才直斥太阳的热度,抗拒阳光的努力再占三个诗节,最后才让“我”放苍蝇自由,反衬出自己无处可逃的苦闷。这种受困于陌生冷酷的环境中、祈求回归心灵家园而不得的煎熬,构成了小说《呼啸山庄》中人物最重要的精神痛苦。比如凯瑟琳为没办法脱离画眉山庄而疯狂。做出了撕开羽毛枕,放飞羽毛的象征举动;希斯克利夫一直在寻找凯瑟琳的灵魂,除此之外,他对身边的人只剩下厌憎;伊莎贝拉一厢情愿地随希斯克利夫出走,但很快便后悔了,她在给内利的信中说“在我出走二十四小时后,我的心就回到画眉山庄来了……可是我的身子却没法追随我的心。”(艾米莉:106)“我的身子没法追随我的心!”在原文中被艾米莉加了点,形象地诉说了求而不得的刻骨悲哀。这种身心分离的挫败感,始终是作者力图传达的人类困顿之一。因此,艾米莉笔下的人物,大都体验过异己冷漠的环境,品尝过在两个世界之间的穿梭之难、甚或穿梭不得的幻灭滋味。

四、结语

以上分析的诗歌,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艾米莉创作的一个重要倾向:直指人在俗世的羁绊和对解脱的渴望。这种羁绊由具体的得失离别,推广到人类的普遍生存困境;由对过去事件的记忆,延伸至对时间长河里缘灭缘起、循环往复的忧思;由冷眼旁观生活的习惯,发展为对个人陷入永恒地变动之中无法自主的感慨。当艾米莉借助诗歌,相当完整地传达了该体验之后,才转向了小说写作。从正文的分析我们也看到,这个创作主题被保留了下来,在《呼啸山庄》中得到成功的体现,从这个意义上。说艾米莉的诗歌更有原创性,或者说小说是其诗歌主题的延续。应当是非常中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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