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水
崽儿自断手指那天,正逢皇甫口两月一会的大集。
当时镇东南六里桥畔的旷野处,临时搭了个戏台子。扮演赵子龙的须生,一身银色铠甲,手中木制银枪在台上舞得风响,字正腔圆地唱得欢实。台下密麻麻云集了四乡八邻的乡亲,个个仰脖凝神听得端详。突然崽儿上了戏台,右手举起明晃晃的东洋刀,剁去了自己的两根手指。伴着“嚓”的一声,血花点子飞进,不但溅了他自己一脸,台前有些乡亲脸上、身上也像点了丹砂。一时间,惊叫声混乱一片。
这事发生在崽儿爹死后不久。
风雪侠女
皇甫口镇并不大,却是山里与平原交界的一个出行要道,走南闯北的人不少。
崽儿爹是皇甫口出了名的实诚人,自小到大,没谁见过他说甚多余的话,邻居有事招呼来,总闷不吱声的卖力气死干。据说他前几辈有人在朝为官,才置得镇上的宅基。不知从哪一代起,宅子主人嗜了大烟,家境败落。到崽儿爹的爹一代,只剩两间小房和一个不大的院子,另有一垄山坡凹田。镇上人家尤其临街住户,除了农忙都做些小生意,有些人家干脆弃农务商。崽儿娘在世时曾在镇上摆过茶水摊,因遇麻烦崽儿爹再没做过大小买卖,尽凭力气伺弄田地。
与崽儿爹粗眉小眼宽脸阔肩的相貌比,崽儿娘是皇甫口数得着的美女,柳眉凤眼,窈窕俊俏,一听口音便知是外地人。据说武功十分了得,十多个强人也靠不到身边,平素她见人总挂一脸笑,顺眉善眼,未曾亲眼所见说甚也不信她能施展拳脚。
崽儿娘留在崽儿印象中除了那把挂在爹床头墙上的东洋刀外,就是娘抚摸他的那双温暖的手掌。那感觉后来他在香翠楼的粉姐小红鱼那儿也遇到过,但娘的印象要模糊得多。除了温暖的抚摸,还有满眼满脑子的红。那红,他在小红鱼屋里也曾惊醒过某种记忆。崽儿一生最熟悉的俩女人,其实只算熟悉小红鱼,娘的面貌如雾似影的缥缈。
崽儿爹认识崽儿娘是一个大雪的早晨。
一夜鬼哭狼嚎的风刮到黎明才安宁下来。崽儿爹赶早扫雪,开了门便被眼前的情景吓得缩了回去,把门板关得严严实实。院里躺着一个人,血淋淋的,手边扔着宝剑。背倚门框的他心跳如鼓,半晌没动静,才哆嗦地把耳朵贴在门缝倾听,然后偏头用一只眼隔了门缝上下移动着朝外看。这人会飞?院门闩着,咋进来哩?一点声响也没?
里间的娘问他做啥哩,他怕娘的说话声惊了外边,急冲娘“嘘”,然后摸了摸门闩快步到娘耳边一阵低语。妈呀,娘叫了一声,便也隔门缝贴上耳朵细听,没啥动静!娘决定出去看个究竟,儿子劝不住只好搀着娘轻手轻脚开门,没想到门却“吱”的一响,吓得两人退回屋再次把门紧闭。又是一阵无声无息,娘一咬牙反正豁出一条老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开了门试探着把脚伸出门槛一瞧,像是躺个女人?这下母子俩胆儿大了些相挽着凑近打量,真是女的,胸口一上一下喘气,血还在流……
不管咋说,救人要紧,他不顾血迹背起伤者回屋放到床上,娘急急地为她捂了棉被。女子脸发青,牙关紧咬,昏迷不醒。崽儿爹收藏了七星剑,扫净带血的雪倒进地窑,突然想起啥便开了院门,外面路上没甚痕迹,只是厚厚薄薄的雪,或许风的缘故。关了门还在琢磨,女人咋进的院?接下来,母子俩为是否请郎中而矛盾。请吧,不知此人来历怕惹了麻烦;不请,担心血流多了丢命。
谁知经过一阵取暖,喝进娘喂的热水,人家自己慢慢苏醒过来,还喃喃自语:药,药……她的手吃力地向衣襟下伸去,娘便替她掀起衣角,见是一个系了红丝线的葫芦,取下来,依女子示意打开,倒出药粉,敷了伤口。不久,女子气色渐缓,能以微笑致谢。其实伤不重,头后受了一击,肩头被刀口划过。除了用药,还做一种什么功,经过几天调养,基本恢复元气。问了根底,才知是走江湖的,遇了仇家爹舍命保她逃出重围……两女人相拥抹泪。
无家可归的女子暂时留下,称老人为娘,称崽儿爹为哥,做起家务似在自家手脚勤快,娘越发瞧着人家俊俏喜爱。起初称他哥,崽儿爹竟有些羞气脸红泛热。后来田间垄头耕种,心里装多了一件事,有时想呀想的把甚都忘了。在家里怕累着女子,他也抢着做事。女子天天笑盈盈地洗洗涮涮,让他享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情。做梦都在想,有这个女子过一辈子好美呀!
不久,女子果真成了他的女人,她便是后来的崽儿娘。
红色初夜
娶了女人不到一年,母亲病逝,夫妇俩愈发相依为命。
慢慢地知道了女人的爹和爷爷是义和团,练就一手义和神拳,还打杀过洋毛子。义和团失败后,他们转入秘密,主要铲除曾背叛义和团充当洋鬼子走狗的汉奸。时间一长,毕竟人单力薄,上次与同党打散,仇家苦追猛打,爹舍命救了她,叮嘱逃命后不要再问天下世事。
对于崽儿爹来说,安宁日子没能持续几年,本希望一个新女人的进入,能重新兴旺发达,敦料却遭彻底败落。他把一切的一切都归咎于新婚之夜……
直到成婚,崽儿爹还在怀疑眼前貌若天仙的女子真是他的媳妇。女子平素穿着质朴,脸上透着一股清爽秀气。揭了盖头,红色的艳装,一屋红色映的人面桃花,果真面似熟桃红中有白、白里透红,丰盈的双唇像滴露的草莓。他醉痴地盯着新娘不知所措,双手搓来搓去。时间静止一般,还是她的一声“哥……”把他唤醒。他问:做甚?
终究跑过江湖,女子含羞迈着碎步到桌前斟好酒,唤哥。他忙伸手去接,她刚开口说愿你我白头偕老……他的手一抖,“啪”的一声,酒杯竟落地四碎八块。新郎官脸色骤变,以为不吉利。新娘嘴巧说是岁岁平安。于是,换新杯共饮交欢。他反复念叨,妹子日后我一定待你好……
酒后两人再度陷入沉默,至半夜三更。他不知现在该咋待妹子,哈欠连连!
女子红着脸低头轻声道,困了睡吧!便自己铺了床先脱鞋上去。他不停地搓手说,不困,不困!女子已不管他,微闭双眼慢慢脱衣,很轻巧,绣花似的……
女人知道有双眼睛在慌乱中盯着她,还是从从容容不急不慢把衣服褪下,像一层层剥去笋的外衣,一片雪白在红色中让他的眼恍惚起来。绣了金线牡丹及鸳鸯戏水的红裹肚,被尖尖的鼓鼓的呼应的两坨圆高高顶起……崽儿爹那一刻听到自己的心跳山响,一股血流涌至头顶,继而狂风骤雨般扫荡了身体的各个角落,汩汩咆哮,与心跳汇聚成山洪似的地崩天裂。像被吸空的壳儿,他放纵自己的意识一步步移到床边,嗓子干渴,头顶起火,粗糙地一跃,便饿狼似的准确而有力地扑向她,用茁壮的身子忘乎所以地盖上……是她声轻如游丝的“疼”让他睁开了眼睛,女人如凝脂的雪白胸口引发他险些眩晕。背上两只小手轻轻滑过,痒痒的,麻酥了他周身的骨头。她的软舌如春风般在他的脸上唤醒了冬日的沉睡,他张开粗粝的嘴,一口擒住再不舍得放松一丝一毫、一分一秒……
天亮女人收拾床铺,男人无意瞥见那抹儿红色血迹,怜爱地问她是否还疼。新娘低眉在他肩头轻捣一拳,一副无辜的男人实诚地说真的不知道哎!
多少年后,新婚初夜在崽儿爹印象里,只剩下红色。
茶水西施
崽儿娘在镇上摆茶水摊,男人本不大愿意,庄稼人种好田是本分,又觉得女人毕竟走过江湖在家待着恐怕也难,上天把这么好的女人赐了他,当然她高兴做啥就做罢。
茶水摊一开张,十分红火。都说老板娘长得俏,到底怎个俏,只有吃茶时才能美滋滋瞟她几眼,她还必须笑吟吟的。一传十,十传百,来瞧老板娘的人越来越多,崽儿娘就成了镇上的名人,得了“茶水西施”的号。生意好了,人气旺了,也招来几个平日游手好闲的无赖地痞。
来的都是客,生意做八方!崽儿娘不管谁来都笑迎笑送。无赖们见了老板娘,不喝茶口水都够一茶碗。崽儿爹老实巴交的一个种田人,凭啥娶了这么个仙女媳妇,简直是牛粪与鲜花嘛!他们不时给崽儿娘递着醋语酸言。每遇此景崽儿娘权当没听见,自去别的桌上续水。
无赖们自己找话,这个对那个说,这等样的美人怎能在这光天化日下抛头露面?心疼啊,心疼!另一接道,那你把人家娶回家,天天神样的供了,哪能做这些粗活计?咋舍得这张脸蛋?还有接话,好啊好啊,俺娶俺娶……于是,一阵浪笑。
遇到实在不得不理会,崽儿娘便大哥长短,乡亲邻里行个方便,吃茶尽够吃,不算钱。一来二去,无赖们觉得老板娘没像样的男人撑台,如此软话是怕他们。过嘴瘾自然不够劲,有时禁不住动起手脚,想占点便宜,崽儿娘只敏捷地闪开……
好心的邻里提醒崽儿爹,媳妇漂亮在外生意久些说不定要出啥事。崽儿爹也担心劝过女人,回说再忙些日子娃儿出世了不歇也得歇。其时,崽儿居娘腹中三月有余。
说着话,真出了事。
太阳毒辣辣简直要把一切都烤得生烟出汗,逢集,远近八乡赶集人熙熙攘攘。崽儿爹一早去锄玉米地,歇下,眼皮咚咚跳,闭了眼双手不停地揉,还疼!女人茶水摊前,常来的无赖们醉醺醺地叫喊要茶,快点啦!七八无赖畅怀袒胸,脚踩条凳骂咧咧要凉茶嫌热茶烫人。结果端来凉的,又要热的……
其中之一说,小媳妇,要用嘴把茶给咱暖热,喝了才解酒发汗。同伙全都龇牙咧嘴色迷迷坏笑,闹得茶客纷纷离去。崽儿娘脸通红,好话说了一箩筐,人家今天是硬挺。一位手指抠牙缝呸了一口喊道,茶水值几个钱?要说请,俺请了,今天老板娘的茶水俺全包了,咋样?不过,俺跟哥几个打了赌,这帮狗目的说俺不敢摸你。嘿嘿,你就让咱摸一下?许多赶集客已围了来瞧热闹,女人装作没听见心里却在默数十个数,不急,不怒。
对方并未罢休把茶碗往桌上一暾,满嘴酒气晃向她身后,奸笑着伸出脏兮兮的手……十,女人是喊到这个数时一个转身如燕子轻灵,闪电似的出手擒拿对方顿时化作鹰爪般的有力,猛一回收……只听“啊呀”一声惨叫,无赖早蹲下半个身子膝盖跪地,嘴里还骂,婊子真有劲……
一伙无赖全体上阵,笑嘻嘻骂咧咧围了个圆,娘的,装熊?瞧爷们儿的!十多只手四面八方伸向她,弹丸之地,崽儿娘无可躲之隙,若不先发制人必受其辱,于是施展身手,闪展腾挪不出三招,她身边已倒下一圈。哎哟哟,娘的,这么疼,咋回事?回过味是被平时总笑吟吟的茶水西施放倒后,恼羞成怒再次聚众扑上。结果如前,三番五次,个个嘟嚷着既然起来了还要躺下就不起来了,揉屁股捂脑袋叫着疼,引来观者一片叫好。平时没人敢惹,这回崽儿娘算给大家解了气!
茶水西施的传奇身手在皇甫口大集上洪水决堤般传开,一时间生意更加兴隆。人们都想瞧瞧老板娘生三头加六臂?虽说“百闻不如一见”,可真的一见,都像拨浪鼓摇头不信,就这女人细皮嫩肉,能放倒七八个壮汉?开甚玩笑?不信不信!打死俺也不信!有人争执说笑,甚至打赌都不信。
入夜,两口子正唠白日的事。院门拍得啪啪响,崽儿爹隔门缝一瞧,黑压压的人影,白天吃了亏的无赖们找来帮手!他浑身颤抖,一句完整话都没了。女人平静地说,没事,这帮家伙吃硬不吃软,白天动了手,现在只能进不能退。男人泪如雨下,既如此由他出去拼命,也不能让媳妇怀着娃儿去。女人劝他莫哭,几个毛贼不算甚,只仗人多,凭她几年观察,皇甫口方圆没武功了得之人。
崽儿爹哭道,不能出去,要去一起去,死也死在一块儿!
怎说不吉利的话,对付这帮仗势之徒,她一人足够……女人说话间已换了紧身衣鹰嘴鞋,腰扎红丝带,对男人一笑,忽地闪身到院,双臂左右开门。一阵混乱叫声,女人飞脚挥掌放倒四五人,高呼跟我来,黑压压的人影舞动棍棒吆喝着浪涛似在狭窄的街道涌向远处……院外恢复宁静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崽儿爹傻呆地依靠在门框。
半顿饭工夫,女人完好无损归来,崽儿爹如梦方醒搂住她,浑身上下摸了几个来回,欣喜地说,真没事,哎,真的没事!
据传当夜无赖们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起誓再不来惹事一定重新做人。有传得更玄,说女人有神功根本不到你跟前就能把你放倒。还有说,自个都不明白是咋被人家打趴下的。
血溅桥畔
崽儿出生后,爹说如今世道混乱还开了战,起名崽儿吧,名贱些娃儿好养活。
一晃三年过去,崽儿娘再怀有喜,却意外小产,夫妻伤心不已。
崽儿娘养息不足月余,天降大雪,接连数日,道路堵塞。这一天,突然崽儿家门外来了人,胡须长及胸前,紧身衣外罩长衫,白面,眯眼。门环扣响时,崽儿娘身上一阵惊跳,开门见了来人不禁一句:你还是找上门来?对方“嘿嘿”干笑两声说,早知你在此,我是等娘子五周年祭日才拿你去祭祀。崽儿娘冷笑,我爹的祭日也需祭品……对方一抖外罩,请!崽儿娘摆手制止,慢着,镇外六里桥见……
在屋里逗儿子的男人隔窗问谁呀?女人说一个熟人。这句话惊了男人,女人以前从未用“熟人”这个称呼。再问咋不进屋?回声有些事要到外边说。女人进来,儿子扑入娘怀。三岁多,还是孩子!女人手抚小家伙的猪耳朵头发,泪光盈盈。
咋?一股不祥涌上心头,新婚夜那碎的杯子再次惊闪男人的脑海,禁不住心惊肉跳追问,到底是谁?是谁?
瞒是瞒不住。女人说,仇家上门了!男人惊呆一旁,她说莫怕,与你们不相干,不管天地要看好咱的崽儿,他是咱家的唯一血脉。切记,切记!
男人泪流满面一时无语。崽儿也啼哭起来,娘用那双令他一生都难忘的手掌抚去他的泪花,而后轻拍他的后脑勺说,没事,不怕,我儿!紧紧地搂一下他,娘起身进了里屋,崽儿要追被爹一把紧紧抱在怀里。
稍许待崽儿爹掀起里间门帘,哪见女人踪影。父子俩匆匆出门,眼瞅大雪茫茫,哪里去?一时迷昏。跌跌撞撞到镇中石街,听说六里桥有人打架,忙折身奔去。爹的一只鞋丢掉也顾不得回头寻找,一路抱着儿子只顾狂跑……
六里桥是座有些年代的古桥,周围地域开阔,赶大集时常摆戏台之类,便于汇聚众人。雪后的桥身像座雕塑看不出本来的质地,河面失去汩汩水流而冰封凝固。桥畔旷野刀光剑影,铿锵来往,杀气
腾腾。桥下的冰面横七竖八地躺的死伤者,血液蛇似蜿蜒流淌在白色的背景下鲜艳夺目。
崽儿娘衣衫血迹斑斑一敌三打斗正酣,周围几个持东洋刀的黑衣人,一边说笑一边指指点点。崽儿娘的七星剑如游龙上挑横刺,时而腾空,时而卧冰,寒光闪烁,身轻如风。对手也不手软,刀刀相逼,步步紧扣。刀剑相遇,火星四进。毕竟好汉难敌四人,对方明显是“车轮”战术,崽儿娘渐渐气力不支。突然一声惨叫,崽儿娘的七星剑深深地刺入对手心窝。另两人趁此一横一竖刀锋朝崽儿娘中路、上路劈来,说时迟那时快,崽儿娘轻移身形躲去一刀,再顺势四两拔千斤化解了另一刀,待欲用力从敌身上拔出剑却被一飞物击中面门。“啊!”她一声出口,趔趄着倒退几步,额头鲜血涌流。另一飞器“呼”声再来,崽儿娘疾退以剑阻挡不料被冰面的尸体绊倒。对手扑上一阵刀落……
崽儿娘从乱刀中跃起,如一只滑翔的大鹏双臂展开一声长啸,剑走似半牙月光,一敌手倒地滚出数米,另一敌手腹部被刺却双手紧握七星剑死死不松,一口血喷成线,喃喃而语,了,了……崽儿娘一退一进,手一拧力,剑锋在敌腹里成了麻花,黑衣人惨叫声惊动树上的落雪,浑身痉挛往后一倒气绝而亡。
握东洋刀的黑衣人怪叫着全围了上去,数刀并举剁向受重伤侧卧冰面的崽儿娘,霎时间血线飞溅,却没一刀致命。眼见敌手一刀撩开她的衣襟,另一刀再挑开衣衫,“嘶啦”声响,衣服扯出去很长,她的胸口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下,虽无力还手,她却明白东洋浪人的意图……
崽儿娘突地直起半个身子,一手擒了两把东洋刀,另一手挥掌划一个弧线……一圈敌手或撞向桥栏,或反弹到桥下,蜷曲身子,口出鲜血,动弹不得。崽儿娘远远地向崽儿父子投去留恋的一瞥,嘴角的笑未及挂上便直挺挺倒下……
扑向娘的崽儿,从那一刻起眼前常常罩着血雾,在未来多少年一直对红色有着特别的感觉。他爹则对女人的惨死心痛不已,如果不是崽儿要他养活,如果不是答应了女人的要求,他肯定要与东洋鬼子拼命,可他只能痛痛的活着。
失踪之谜
东洋鬼子在中国战败那年,崽儿年满十六。
那一天,人们奔走相告。爹前前后后把家里的往事讲给他,崽儿一个大小伙子哭得要嚼碎牙,发誓一定追杀东洋鬼子,哪怕追到东洋去。
爹满面泪水劝他听娘的话好好活下去,如今兵荒马乱,小日本虽败了可战场留给了中国自己人。战乱纷纷能躲就躲能藏就藏,等天下太平再好好谋个营生。活下去就是对娘最好的报答。
爹并不知道,崽儿曾跟着日本浪人生活了三年。
崽儿九岁那年从皇甫口失踪,那天也逢大雪,风刮得尖利如哨。烧饭的爹听到崽儿开院门与人搭话,后来没了动静,只是门板门闩被风刮得相互打架,连喊崽儿崽儿,没回声。爹出了门,远眺满街的雪和乱七八糟的脚印,却无人影。在焦急的等待中他心里的侥幸彻底毁灭。
镇里镇外找个遍,三天过去仍没丝毫消息。心如火炙的崽儿爹才悟得,儿子失去的日子与女人到他家恰为一天,难道两件事有某种瓜葛?他一夜白头,但立誓死也要寻得儿子的准信,不然咋有脸面见九泉下的女人?
崽儿再回皇甫口已是六年后,虽然只有十五岁却一副成人的模样。从天而降的惊喜让爹悲感交集问长问短。崽儿说跟了一位娘亲原来的熟人跑商事,那人被日本飞机炸没了,自己才得以跑回家。
爹心生疑虑,六年来,又是跑张家口、太原,又是出没于沧州、青州,甚至远去开封、宝鸡,怎识得回的路?儿子不愿多说,他只好作罢,待日子长了慢慢问不迟。不管咋说儿子回来就好!这些年爹每到农闲便外出寻子吃尽苦头,咋也想不到有一天儿子这么高像杆玉米挺立眼前,做梦样的!这六年像个不解之谜,以后的日子惊得爹常常夜半醒来,担心儿子会像突然回来哪天又没了影。
多年来,皇甫口虽地处偏僻却不断受到各种队伍骚扰,都说要保卫和平却拿着刀枪火炮。崽儿回家时已不见东洋鬼子的踪影,但不久皇甫口张贴了盖有官府大印的布告,说近闻一江湖神偷流窜至这一带,希望人人注意缉拿,提供线索或直接擒获报官的赏大洋,私通贼匪者以法论处。至于神偷甚样?布告没说,令人纳闷,不像以前有画像之类。于是人们传说神偷像传说当年崽儿娘的神奇,说,神偷可以在你睁眼与他对视时就能偷去你手里的东西,你却分毫未曾觉察……无论谁家要是偷你,再防也无济于事。还说,神偷手臂特长如猿一般。还说,神偷有特殊的杀人手段不留见过面的活口,所以多年没人识得他的模样。如此等等,让有钱财的人家紧张得夜不能寐。
半年一晃而过,皇甫口没听说谁家被盗。日常忙碌,很快人们淡忘了神偷。
红粉惊梦
香翠楼是皇甫口经营了十多年的妓院,兵荒马乱的世道,生意虽时好时坏却一直延续,红火的时候多,落寞的日子少。
小红鱼是长相平平的粉姐,仗着年轻隔三差五接两三回客,虽未能挂单叫牌也勉强过得去。一晚闲来无客,想起自家身世借酒消愁难禁伤感,不久在抽泣中迷糊睡去。子夜时分,窗户拐弯的“吱”音轻似风过耳,还是惊醒了她。一个黑影突闪床边把她狠狠地压在床上,手掌捂严实了她的嘴。
玩的哪一出?小红鱼心惊肉跳。本来嘛,不会有谁到此劫财,应该到楼下找她们的妈妈;也不会有人用这种方式要她的身子……也没给谁结下杀身之仇惹得人家来索命,到是别人欠了她的命。这时楼下不少人跑过,街道传来窃窃低语。她挣扎了几下,来人警告:别出声,没你的事……
待重新安静下来,松开她的嘴,小红鱼张口大喘半天,她知道是道上的人,心早放下来,可人家不放心她,险些把她憋死。还在喘气那会儿,一身青衣的强人正轻启朱窗,她说哪里去?现在外面危险……青衣人回头一望,蒙着面,两眼贼亮,双手抱拳示谢并不搭腔,纵身一跃而去。
似曾相识
崽儿到香翠楼是第一次!以前少年不识其中深浅,几年外出,自然明白了这灯笼高悬、白门柳梢的奢华建筑吃的哪碗饭。一群花红柳绿围上来,崽儿点名要二楼西向临街十三窗的姐儿。妈妈一怔,还没见过这样点粉姐的,不过管他咋点银子来了不咬人!夸张的叫声穿过廊道,老鸨乐颠颠跑上跳下,心里还嘀咕太阳打西出来,小红鱼都有客点牌哩!
小红鱼自是有眼色识相的主儿,官爷长官爷短地唤着,不时凑上身子软软地一碰客人,甜甜的笑脸,闪着媚眼半搀扶崽儿往楼上牵引。进了门让崽儿坐定,殷勤地倒茶递水问寒问暖,很会疼人。崽儿打量这小红鱼,眉弯月细唇红脸润,虽身处红粉却不显太多妖艳,一副特别的自然温柔、小鸟依人,便心生几分喜欢。小红鱼的屋内摆设挂饰以红色为主,让崽儿身心产生了神奇的反应,觉得一切似曾熟识又陌生。
原来小红鱼也曾饱饮人间苦水,爹随主人外出丢了财物便被主人毒打致死,她被人几次倒卖终沦
风尘。
问起以往一下子勾起小红鱼的伤心事,忍不住悲悲切切一通泣诉,抹泪的楚楚可怜相让崽儿心里冲动。想自己少小跑江湖,饥一顿饱一顿,东洋浪人性格怪异,语言不太通,他小小年纪要学会察人脸色,稍有不慎可能招致毒打……唉,崽儿心窝发酸,两眼泛潮,立刻决意帮她脱离苦海去过正常人的日月。
小红鱼止住自顾自的伤痛,回过劲来,还有客人呢!觉得怪怪的,与一般进门急急要她身子不同,这客人没几句就说这?反过来一想,这样的王孙公子官爷客商并不少,都说要赎她其实开心玩戏,天亮去了再无回音,大概又给别的女人说去了……起初她信过,慢慢死了心,不想想平白人家谁愿意娶个青楼女子?富门匪盗对她这样没有绝色的女人也不会感兴趣。想到此,她变换颜色,手搭他的肩头妩媚一笑:官爷取笑,今个儿陪好您,明个儿再来,俺就知足哩!
“哗啷啷”,崽儿把钱丢在桌上还在滚动脆响着便起身准备走人。亮光光的银元,小红鱼知道遇到有钱的主儿了,哪肯放过,这是她的生意!赶忙从背后搂住崽儿嗲道,怎么见我连身子都不沾?用胸蹭来擦去,惹得崽儿身子一阵发麻,急说,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意思……崽儿有气无力的嘴早被两片丹红噙住,一个滑嫩的小泥鳅便慢慢地挤呀挤,突地冲进他嘴里,翻来搅去寻找着,没几个回合,崽儿便难以自持任人摆布了……
虽外出经年,崽儿从未有过女人经验,何况遇到小红鱼这样成精的女人?
小红鱼倒在崽儿怀里时觉出他是初次!她佯装着欲倒不倒之际,他的怀便向她彻底敞开。而后,她的身体慢慢地一点点发力,把他与她一同带到床边。那迷迷的香床绸被,加上她的柔滑小手在他背部的曼妙游动,他的手也被她握了同样轻缓地游走在她绸缎似的身上,似无意又有意的一碰一闪,就溜到她耸耸诱人的胸口。他的身子一下子僵了,胳膊硬硬的直直的……小红鱼一边保持小手与崽儿身子的联通,使他的手能在她的胸和腰肢不离不紧,然后渐渐用臂力示意他上来,待他与她身子相抵,她的手悄然滑了下去一碰一触,但握了他的命根把玩起来。那挺举如柱的东西早悄然启动,急急地要找一个去处。崽儿能听到自己全身血液嚣张地滚动,气喘吁吁几近窒息。他的身子被灼烤得要焦干了,瞬间由小红鱼送到一处沼泽,便顾不着许多一气扎到水的深处……
那一夜的代价是崽儿丢了魂似的天天找小红鱼,他眼里小红鱼便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大把大把银子流水进了香翠楼。同时,崽儿决意赎她出身,不能让别人再碰她一指一毫。
狼窝偷生
青楼女子向来对钱不对人,只要有钱不问官宦匪盗商贾兵民,像集市上其他生意钱物倒手而已,她们做的皮肉生意。起初小红鱼不问崽儿来龙去脉,见他扮相推测商贾之家,见崽儿真动了赎她的心思,再三思忖,借一夜侍候崽儿六神飘扬之际突发奇招,泪水涟涟要问个究竟。先是自我表示:你真心待我好的话,不论你做甚都随你,一辈子当牛做马服侍你,来世来生服侍你,就算你要饭行乞,俺给你捧碗带路。但必须说出真实的来路,否则谁敢跟你去?
崽儿早感动得家底一窝端出。九岁他被人用麻包捂走,在山里跟山匪学艺,燃烧的香火上掐火苗,滚烫的热水锅里取锋利的刀片……动不动吃顿毒打。不仅有狼狗日夜守着,还养了狼专吃抓回来的那些被抢了钱财的富商。山匪还一再唬他,若哪天头人不高兴,或是下山空手而归,就可能把他喂狼。于是崽儿天天盼他们下山能有收获,日后随着下山他从没空手。
起初不知为啥绑他,慢慢地他只跟一个师傅。听说这伙山匪与日本鬼子有来往,不少人帮日本军队倒卖军火,山上不断出现东洋浪人。因天分高,师傅对他不错,不出半年,他就成了师傅最得力的帮手。他们只偷大户,至于钱财如何处理,他从不问。知道了师傅是江湖上闻名的神偷,惊得他不知所措。师傅笑说,将来你便是我的单线传人!最后一次师傅出手张家口,酒醉的师傅说出了真相,崽儿娘与山匪头人是仇家,绑他是要强迫他干这行。崽儿心痛如裂,决计报仇。不料遭遇飞机轰炸师傅身亡,待他几经曲折回到山头,早没一个人影。据传都跟日本浪人走了。再没见着其他山匪,他便自己干起来成了神偷!
至于如何称神偷,是有一种绝世偷功,当然不能随意道出玄机。有一点千真万确,正像人们传说,他可以在别人明眼盯着轻易取走人家手拿之物,身上的东西更不在话下。
小红鱼听得嘴半天合不拢……突然她放声号哭,其悲伤与先前判若两人。崽儿后悔告诉她真相,看来她反悔了,谁愿意嫁给一个贼?何况是被官府重金缉拿,性命几乎早不是自己的了。
小红鱼平生最恨贼,正是贼人盗了她爹的财物,才使她家破人亡爹爹惨死,自己沦落青楼。哭一阵叹一阵,叹一阵哭一阵……
崽儿痛下决心,从此再不为盗,与她一起种田谋生,只是这样怕过分清贫让她受罪。小红鱼止了涕泣说,只要安安分分过日子,吃糠咽菜烂衫破衣不在乎!
次日告知妈妈,老鸨喜不自禁,小红鱼这样相貌平常的女子多的是,有人赎她,快快挣几个现钱拉倒。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不过,狡黠的老鸨嘴上还是叨叨着小红鱼如何如何好,她怎样怎样疼她,花了多少心血钱财才调教养大成人。崽儿只一句,多少银子?
崽儿出门前一再叮嘱妈妈,不许小红鱼接客!妈妈连声道,官爷放心,她就是您的人啦,我们好好侍候,官爷尽管放心!再说啦她是我的女儿,我也心疼不是?她有了好的出身,谁不高兴?是不是?
别过小红鱼,崽儿盘算借钱不可能,只有做最后一手,相信日后她知道了也能原谅他。以前骂别人贼性难改,现在果真如此总为自己找理由,哈哈一笑,崽儿自语,为了小红鱼就做最后一回……
重现江湖
崽儿离去不久,皇甫口风传首富被盗,丢失不少财金,官府悬重金拿犯。据现场勘察,与半年前的神偷案并案。官府一贴布告,住家行客人人岌岌可危。
果真乃崽儿所为!一般不会打本镇的主意,上次因爹病而手头紧才第一次在皇甫口下手,恰逢自己腿伤结果失手,多亏在小红鱼屋里躲过一劫。这回实乃迫不得已……香翠楼随着外人传说,江湖重现的神偷凶神恶煞一样,惊得有些人夜间觉都睡不踏实。小红鱼虽心生窦疑,想想不会是崽儿,毕竟他曾以手指起誓,何况这些天不见他人影,应该是到外地凑钱了。
当崽儿把一包银元放在香翠楼妈妈的眼前时,老鸨吃了一惊,没想到这面貌不扬的小子这么快凑了钱来,心悔当初没再狠些抬赎金。她安顿崽儿楼下吃茶,一边唠叨,您瞧小红鱼在我这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养了这么多年,刚指望赚钱又要被官爷领走,唉,我命咋这苦?她一屁股坐下来,叨叨个没完,只不提唤小红鱼的事。
崽儿再取了腰间另一个小袋,往桌上一扔厉色道,喊人,否则……他一拖音,目光凶狠起来。妈妈两眼放光:天哪,不会吧,不会吧,金光闪闪……她仰脖朝楼上大喊,红儿红儿,神星到了,官爷接来了,快快收
拾走人……那声音颤巍巍在楼道传来传去,引来一帮姑娘们唧喳喳羡慕得了不得,有的干脆抽泣落泪,慨叹小红鱼命好!
小红鱼本来心已凉了,觉得崽儿像先前的客一样也一走了之。当姐妹们纷纷道喜,她才拧一把自己,敢情不是做梦,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来。妈妈抱住她头肩假模样挤出几滴泪说,走了去享福吧可别忘了俺呀!小红鱼回屋草草收拾个小包袱,随了崽儿便走,好像晚走一步,担心他会变卦再也走不了似的。
这时,皇甫口神偷的传闻愈发惊了人们的日子。连晚间小孩啼哭,娘都会说,再哭,神偷就来了。小孩立刻止住,惊恐的小眼睛盯着娘……
失之毫厘
崽儿把小红鱼领回家那天,爹平生第一次对他发了脾气。咋把这么个女子带回,让他咋给死去的女人交代?让他咋有脸见先人?爹痛心疾首……
低着头等爹骂个够的崽儿,突然被安置在里屋的小红鱼的哭声惊扰了。唉,不是说好了爹说话再难听,也要忍吗?咋又添乱?他本想不理小红鱼,却感觉她哭得异样,忙进屋问个究竟。不料,小红鱼是拿块绣花绸巾,看一看便哭,哭一哭再看看。抬头与崽儿疑惑的目光相遇,她也不顾满脸的泪水鼻涕,只阿绸,巾来历。她那凶相让崽儿全身一个激灵。那是他第一次随师傅偷一富商的财物,因喜欢这条绸巾上的梅花,师傅就留给了他。小红鱼一听原委,哭得更加悲切,崽儿根本劝不住,直到她哭得晕死过去。一崽儿爹才知这女子刚烈,忙端水与崽儿一起施救,等小红鱼缓过气昏迷中接连唤爹,崽儿悟出些其中的缘由。
其实小红鱼一见绸巾早猜出几分,那是她亲手给爹绣的……老天爷啊,刚出苦海,咋跟了致她家破人亡沦落恩尘的仇人?真恨不得一口吞吃了崽儿。她可以容忍自己嫁给一个贼,绝对不能宽容那个偷了她全家性命的贼……
半晌,小红鱼说自己累了要歇,让他们出去,脸便朝墙躺下……
父子俩再次落座;崽儿干脆把自己这些年的往事一股脑讲了出来。啊?……这时崽儿爹才想起,女人当年有过交代,无论如何要看好娃子,不能让他成了贼盗。仇家曾与她因此赌过誓。否则,她一家武功再强,仅儿子一点便彻头彻尾输个精光。爹不听则已,一听前因后果,两眼瞪圆,声音忽地沙哑道:偷?我们几辈……老实做人……咋能偷……你娘一世英名……你……你……爹倒在床上不醒人世,待找来郎中,身体早凉透了。
抱着爹失声痛哭,邻人劝说眼下要紧的是办后事,崽儿忽然想起小红鱼,一拍脑袋飞跑几步挑了门帘,见梁上悬一身影舌头吐出多长。他两眼一黑闷头栽倒……
崽儿为爹和小红鱼先后办了两桩在皇甫口轰轰烈烈的丧事,其气派足令观者咂舌。人们议论到底是侠女的后人。不久有人质疑,这么个穷小子哪来的钱财?做甚生意,先前外出,回家坐吃山空,还赎了香翠楼的粉头,听说是大把的银元,还有金锭。难道捡了宝贝?或是与江湖大盗有干系,做得如此滴水不漏?难道是……是神偷?天啊,他要是神偷,皇甫口的富家咋过日子?
绝尘桑梓
传说四溢,神偷是崽儿?崽儿是神偷?
正好,逢皇甫口两月一会大集,镇外六里桥边搭了戏台,台下人头黑压压的,台上“赵子龙”高唱《长坂坡》,摇头晃脑挥枪打马,要去救出刘皇叔的儿子阿斗。“赵子龙”啭了几圈,便与悄然出现他面前的崽儿照了面。咋回事?“赵子龙”想不明白戏还这样唱,本想问话!一眼望见崽儿手里闪亮的东洋刀,唱了半截的台词咽了回去,哆哆嗦嗦退向一边。-台下“哗”的大乱……
崽儿站在道具桌前,面无表情扫视一周四乡八邻来的乡亲,放声高喊:我就是你们说的神偷。
台下再次混乱,有人缩脖子觉得有凉风;有人踮脚后跟想看清神偷胳膊到底多长。等大家安静下来,崽儿如数家珍讲述了近年来自己在哪儿偷了谁多少财物……都是些名望不胫而走的大户。突然,崽叽举起左手两指向大家示意说,我曾给小红鱼以这两指起誓,如今大家见个证。然后举起从爹手里传下来的娘亲夺得的东洋刀,狠狠地剁向自己放在桌面的手指……
台下传来男男女女的惊叫,一片散乱拥挤。
官府全员出动缉拿,镇里搜了个遍,也不见崽儿半点影子。为此,皇甫口的官员功过参半。功是总算晓得了神偷的模样,过是神偷久居镇上竟没发现,待神偷自家暴露又未能缉拿归案。于是,功过相抵,急急四处缉拿,再论功说过。
若干年后,亲眼目睹了崽儿戏台断指的一位外乡人路过皇甫口探友,说曾在东洋一艘船上见过崽儿。人是老啦,还是能认得出来!两人搭讪,提起皇甫口生出几分亲切,崽儿问他可听说过数年前皇甫口的神偷,他没敢说知道,崽儿瞅瞅自己的断指便默不作声。
这事在皇甫口再次刮起不小的一阵旋风,不过多是些上了年纪的人神道道地传说,年轻人听后仅笑笑而已,几乎没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