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 超
韩愈写过一篇《送穷文》,后来他替人写谀墓文字,辇金如山,赚了不少外快。比韩愈更潦倒的朱买臣,“穷儒穷到底,到底不伶俐。空作送穷文,文送穷不退”。连老婆也跟他离婚了,买臣遂决定走上书求官的道路。但是买臣不治产业,鬻柴以给食,虽然时时保持着负薪呕歌的兴致,可进京上书的盘缠仍然缺乏。于是他“随上计吏为卒,将重车至长安”——趁会稽郡年终上计的机会,以上计吏随卒的身份,吃着公粮进了长安。但富贵并非想象中一样如探囊取物,“诣阙上书,书久不报。待诏公车,粮用乏”,买臣又落到了饥寒交迫的境地。怎么办呢?戏文里安排他街头做了乞丐,而《汉书》上说:“上计吏卒更乞丐之。”问题就出在这里。
一种解释认为,“更”即是“变”,“乞”是“乞人”,把此句译为“上计吏和役卒们便变为乞丐外出乞讨”。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况本是同行者,答案似乎相当合理。但是,“诣闺上书,书久不报,待诏公车,粮用乏”,显见只是言买臣之窘困,而上计吏的工作性质属于出差,吃的是皇粮廪食,怎至沦落到乞食于市的地步?
另一种解释充满了温情:上计吏和役卒们轮流接济他。从“正反同词”的意义上解,“乞丐”取“给予”的意思;“更”是轮流。但是,《朱买臣传》里也曾说:“直上计时,会稽吏方相与群饮,不视买臣。”对这个落魄的才人视若无物,可见上计吏众人与买臣的关系并不甚好,“轮流接济”之说,甚难成立。而问题还在于,如果上计吏的随役们在长安的生活是有保障的,还有余力接济别人,为何同是“随上计吏为卒”,并且“待诏公车”亦享受一定生活待遇的买臣,独独落到了“粮用乏”的境地呢?原来我们忽略了买臣此时已经失去“卒”的身份,忽略了句中“卒更”一词。
秦汉时的徭役称为“更”。如淳注《汉书》时说:“更有三品,有卒更,有践更,有过更。”每年一个月的更役称为卒更;不愿服更役者,可以出钱雇用已经去服役者代替自己的一月更役,这叫践更。买臣之入京是有着双重身份的:一方面,他以服更役的身份充当上计吏的随卒,“将重车至长安”,这是份苦差使,一路上少不了推车挽辕,另一方面,买臣是借道进京的上书者,这个苦差使,对他这样衣食无着的无产者来说,却无异于一份管吃管住的临时工作。而按照“一月一更”的规定,从会稽到长安,买臣的役期当已结束,这份公粮吃不上了,上书之后“待诏公车”的一点儿薄俸又人不敷出。于是,在长安居大不易的情况下,买臣发现了又一次机会:趁着“卒更”——上计吏的随卒服役期满另置新卒,“乞丐之”——求得这份新的“临时工作”,为人代役赚取“践更钱”。“上计吏卒更乞丐之”这一句,其实是“上计吏卒更,乞丐之”。乞、丐二字,按照“正反同词”的规则,分取求、予之义。
买臣曾言“我年五十当富贵”,算算时间已经到了,他努力地当临时工,顽强地等待天子垂青,而他的富贵终于也等来了,尽管很快又风吹云散。但是这份代役的临时工作,像旧日负薪呕歌一样,证明了朱买臣是自食其力的模范,而不是做了乞丐沿街乞食,或者靠别人接济度日。
编辑/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