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林
晚稻一收,就没啥农活干了,便照例围湖造田。
湖堤上满是挑担的人。
那时的牛还是个青壮后生。牛干活极卖劲,人家慢悠悠地跑一趟,而他风风火火地跑两趟。人家筐里的泥土刚盖住筐面,可牛两筐泥土堆得满满的,山一样。
牛挑着两筐泥土,有说有笑的,很轻松。
初冬的日头用那暖暖的手抚摸他们,都感到惬意,心里也有暖暖的东西在涌。
牛却感到燥热,穿件单褂还是热,汗水不停地从额上背心窝里沁出来。
一根扁担压得弓一样。扁担吱吱呀呀地痛苦呻吟。装满土的土筐悠来晃去。
牛的媳妇秀见男人干活没命样,就瞅个空儿对牛说,你咋这样傻?挑重担可快一点,挑空担可慢些呀,装土也不要装得这么满。
牛嘿嘿地笑。
秀问,我说的话你听见没?
牛说,听见了。
可临到装土时,装土的人装了大半筐不再装,要牛走。牛说,再装,跑一趟是跑,跑两趟也是跑。牛又挑着冒尖的土急急地走。回头挑着空筐也跟跑一样,生怕没土挑似的。
这气得秀直骂:真个是头牛。
秀劝不住,也只得随牛了,心疼牛也没法。
这样干了一个多月,上面放假歇几天。放假前一天开了表彰大会,牛受了表彰,奖了一张奖状,还有一件前面印着“奖”字,后面印着“鼓足干劲”的白背心。
牛回到家,用四根小木条钉了个镜框,把奖状挂在厅中,牛左看看右看看,又嘿嘿地笑了。
歇了几天又上工,牛干得更起劲。牛穿着那件奖来的背心,很神气,挑起担,脚下也似生了风。
这牛,村人都笑。
牛还想在完工时受表彰,想再得到一张奖状和一件印有“奖”字的白背心。
牛这样投命干了几天,就浑身发高烧,出冷汗。牛还坚持干了一天,但第二天就爬不起床了。牛只好回了家,呆了两天,打了几针,吃了点药,牛感到好了些,又要上工。秀不让,还要牛歇两天。牛说,再歇两天,工分拿不到不说,挑的土还没别人多。那完工时就受不到表彰了。
要那表彰干啥?能顶得饭吃?流那么多汗水换一张这样的纸值?
牛就想受表彰。
牛见家里有个木轮,就在木轮上安了根轴,轴上扎几根木条,就成了一辆简易的独轮土车。牛想,用这土车拉土比用筐挑土要多得多。
秀说,你这条牛,还有脑子,用这土车拉土比挑土要轻松得多,推的土也多。你现时总可放心了,表彰一定会有你的份儿。
牛就推着土车上了湖堤。
牛的独轮土车上放着四个筐,四筐土都堆得冒尖。牛推着土车一点也不累,额上脸上也没一点汗。
牛开心地哼起歌。
独轮土车的吱吱呀呀声让村人心里很不舒服。村里人的心里也吱吱呀呀,像被独轮土车压过一样。
哼!想不到这牛还真会偷奸耍滑,瞧我们汗如雨落,可他一滴汗也没流。
瞧他那开心样,好似到这享福来了。
……
村人都冷着眼看牛,那眼神让牛心里激灵灵地打冷颤。
尽管牛推车推的土比四五个人挑的土还多,可最后受表彰的人中却没有牛。大队长也说牛干活没前阶段卖劲,后阶段一点汗也没流。
回到家,牛把厅中堂的奖状拿下来丢进炉膛,看到奖状化成一缕蓝色的火焰时,牛又嘿嘿地笑了。
后来,牛穿那件奖来的背心总穿反的,这样看不出那红红的“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