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任之
曾经的同舟共济并没有消弭万物之灵对动物的恐惧,被迫离开
伊甸园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人与动物之间。
电影用影像的方式让这不安的潜流倾泻而出。
尽管电影只出现了一百多年,潜伏在历史中的隐秘心理却常在电影中闪现出冰山一角,无论这种心理曾以何种方式掩饰。天人合一是人类与自然共休戚的理想模式,譬如《圣经·创世纪》曾提到的,人类与动物共同的避难所——诺亚方舟。诺亚按照神的指示建造了一艘方舟,带上家人以及所有动物种类的一双登上方舟,在滔天水浪中漂泊了370个昼夜。但曾经的同舟共济并没有消弭万物之灵对动物的恐惧,被迫离开伊甸园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人与动物之间。电影用影像的方式让这不安的潜流倾泻而出。
文明以外的“蛮荒”世界
宗教起源的缘由之一来自人类对未知自然的恐惧。虽然生活在现代文明社会的人类已经脱离了蒙昧状态,但不管他们在都市里多么从容,一旦深入自然,恐惧不减反增。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人们观看灾难片虽然并不愉悦,但这一类型电影却一直广有拥趸。原始人敬畏的,是每天都要面对的、身处其中的大自然。而现代人更像是母体中的胎儿,一旦切断与现代文明社会的脐带就举步维艰难以生存。
先民们曾经崇拜过蛇的繁殖力,伏羲女娲的蛇身便来源于此。但更多传说中蛇是阴险而冷酷的。草丛中潜行的蛇已经令人不寒而栗,假如面对的是不受自然寿命限制、不断蜕皮生长的巨蟒,人类又做何感想?2004年风靡全球的好莱坞名作《狂蟒之灾:寻找血兰》给出了答案。这部电影是1997年《狂蟒之灾》的续集,卖点仍是阴险残忍的巨蟒。几个科学家走进阴雨迷蒙的雨季婆罗洲,寻找能打破生物衰老极限的血兰。他们不知道的是,血兰的生长地生活着一种水蟒,它长生不老、暴躁残忍。当船只失控离开主河道时,巨大的蛇影如幽灵一般靠近外来者。
巨蟒是种种蛇类恐怖传说的巨大投影。片中血兰的花期正值蛇类繁殖期,所有的巨蟒都向密林游去,以获得与母蛇交配的机会。离开精密仪器控制的实验室,科学家们手足无措。未被西方文明社会同化的婆罗洲,彷佛天堂与地狱的交汇处。活下来的四个人,炸掉了成团滚动的巨蟒,血兰也随之埋葬谷底。人类永生的野心被影片质疑,胆敢挑战自然在雨季出航也被视为不自量力的鲁莽行径。血兰成了人类遥不可及又难以压抑的欲望的象征。但这部片子还是过于乐观和自我,人类逃生来得太侥幸,手枪加炸药能否产生那么大的威力要打个问号。更重要的是,不能因为人的贪婪就毁灭掉自然的生灵,人类实在没有扮演上帝的资格。
如果说寻找血兰还是可以避免的灾难行为,在自然与社会的边缘地带遭受动物袭击,则凸显了人类对动物的异化想象。1998年,一条巨大的章鱼借助电影《极度深寒》为人们展现了海怪令人恐怖的嗜血本性;尽管影片广受批评,票房很惨,却在此后渐渐成为此类影片的经典。不用深入险地,《极度深寒》让海洋暴虐的掠食者主动出击。一群劫匪武装到牙齿登上“阿尔戈号”甲板,发现原本夜宴笙歌的游轮上悄无人息。当海怪出现在幸存者面前时,豪华游轮眨眼成为魔窟。这条章鱼有着庞大的体型、无敌的消化液,以及绝佳的胃口。一个被吞食又吐出来的男子亲眼看到了自己被消化的情形,这只“小点心”给活着的同类生动讲解了恐惧的含义。
似乎一离开都市,魔幻荒野的邪恶动物就会伺机摧毁人类。果真如此吗?被称为“地球之肺”的热带雨林以每秒1公顷的速度消失着,以供应文明社会的木材消耗。现代文明难以餍足地吞噬着自然,却还将动物命名为入侵者。重组对于地球归属的认识,也许能使我们对自然的掠夺不那么心安理得。
高科技的焦虑
因无知而产生的恐惧让人把自然当成与文明对立的蛮荒世界,过度的自信又让人走上了另一极端。工业文明兴起之后,科技发展让人类常处于对科学的盲目崇拜和自我膨胀之中,以为通过科学手段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事实上科学中充满了不确定性。科学并不因不确定而失去魅力,但人类对知识的过分自信张扬却会付出代价。
古希腊最有预言权威的德尔菲神庙曾下过一道神谕说,苏格拉底是最有智慧的人。苏格拉底听说后却回答:“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无知。”得到知识并不等于认识真理,然而人类总是自恃于拥有知识,电影《苍蝇》以科学的悲剧加以印证。这部1986年拍摄的影片,带有导演大卫·柯南伯格一贯的压抑、怪诞和悲哀。柯南伯格有“血腥男爵”的称号,噩梦般的想象与平淡现实的完美糅合,让他的电影因逼真可信而备觉惊悚。青年科学家赛斯,才智过人个性孤僻,他能将生物分解后进行不同空间传送。不幸在一次实验中,他无意将一只苍蝇关进了反应炉,另一端则是自己——赛斯渐渐变成了半人半蝇的怪物。人类在科技迅猛发展的时代,难免对自己的智力及衍生品无限信任。当科学实验中的不确定性造成巨大的危害时,人类的勇气智慧便化而为悲剧。赛斯还不是偏执狂,但科技让他从身到心都转变成了异类。
无视自然的盲目行为是恐慌的根源,1995年轰动世界影坛的《恐怖地带》描述了这样一场危机。从非洲抓来的小猴携有“莫他巴病毒”,开始在美国小镇居民中传播。这种病毒早已被政府用作秘密生化武器,但病毒变异使原有血清失去效力,小镇陷入生化危机。呼吸之间,就有鲜活的生命停止,父母也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没有人类的改造和侵扰,有些瘟疫原本不会发生。假如还重复已认识到的错误,人类与动物又有多大的区别?
人类毕竟是社会的,除去动物本能之外,还有各种社会属性。2007年上映的《迷雾》,改编自斯蒂芬·金的小说,像其它金小说改编的电影一样,气氛的渲染多过具像的恐怖。这部电影淡化了动物的袭击,把笔墨更多集中在社群隐藏的人性上。同样是军方,同样是生化试验,浓雾突然笼罩小镇,一群人挤在超市里躲避雾中的杀手。迷雾究竟藏着什么已不重要,危机下的恐惧烧毁了文明的外衣。因绝望而转向迷信的人聚拢到女宗教狂身边,想通过献祭形式杀掉无辜孩子得到神的宽宥。这种行为不同于临难逃生,是除人类以外任何其他种类的动物无法做出的,从属于精神层面。现代化超市里避难的人,在恐惧的侵袭下可以找出任何理由伤害他人,并正常化、仪式化这种行为。现代文明的信仰在这种环境下脆弱得不堪一击,迅速退回到曾经命名为“野蛮”的状态。
再高的科技,也医治不了现代文明对于失去庇护的焦虑。
神秘自然之道
自然不曾被文明驯服,笼中鸟也可能突然变成冷血杀手。1963年,希区柯克的《群鸟》早已通过大自然的神秘莫测为动物影像灾难埋下伏笔。这部影片是动物灾难片的先驱,凌厉的剪辑和鸟的主观镜头,弥补了当时技术的不足。原本温驯的小鸟,成群结队来到社区,潜伏着、等候着,袭击人类。并且愈演愈烈,到了进攻房屋、不啄死人誓不罢休的地步。群鸟进攻女主角米兰妮的场景,黑色羽毛与金发女郎共同构成了恐怖而香艳的经典画面。这个故事的雏形,来自影片拍摄几年前美国西海岸的一个小社区,这里的人们遭受了成群鸟类不明原因的攻击。群鸟为什么攻击人,影片中不予解答,但自然的神秘与强悍,在群鸟阴沉的静候与暴虐的袭击中现出只鳞片爪。保持对神秘自然的敬畏或许是现代人所欠缺的。
在与自然的博弈中,人类凭借一己智慧已走得太远。在科幻纪录片《人类消失后的地球》中,人类文明的遗迹随创作者消亡渐渐消失,而自然生命的脉络还在绵延。自然本就是神秘的,只有不为现代文明局限,回归自我与自然的和谐同一,才能尽量消解流动在诺亚方舟中的不安与紧张。
责任编辑/翟建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