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双印
陕北,泛指延安、榆林地区。北临内蒙、宁夏,南接渭北高原;西与关陇接壤,东与三晋隔河相望,古称戎狄之地。这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大致界定。如果从文化上考虑,陕北及其周边地区,则均可纳入陕北黄土文化圈这一范畴。这里所说的陕北民俗的多元化特征,同样涵盖了陕北周边地区。为了行文的方便,我们姑且统称之为陕北。
殷周以至宋元的30多个世纪里,陕北高原先后有猃狁、鬼方、土方、圁方、戎、狄、楼烦、匈奴、羌、氐、鲜卑、稽胡、党项、吐谷浑、女真、蒙古、高丽及来自西域的龟兹人、粟特人等20个北方游牧民族,与华夏族错居杂处。在温情脉脉的联姻混血与惊心动魄的战争撕杀中,各民族不断交流融合,逐渐同化为今天的陕北人。陕北居民的族源是多元化的。
在漫长的同化融合过程中,各民族固有的风俗习惯顽强地表现,并相互影响,形成陕北民俗的多元化特征。虽代远年湮,戎狄之风尚存,在衣、食、住、行、岁时节令、民间艺术及地名、姓氏中,仍有蛛丝马迹可寻。
陕北及其周边地区是我国西北地区民族融合的旋涡地带。那股强大的融合潮流,曾长期地冲击西北高原甚至华北。陕北民族成份的复杂性,民俗的多元性,是我国汉民族“滚雪球”般发展壮大历史的缩影;陕北展现的是汉族与北方游牧民族、中原农耕文化与草原游牧文化互相影响、互相吸收的结合体。这在全国其它各地是不多见的,有一定的典型性。陕北大地是我国西北地区民族关系史和民俗发展史上一个浩瀚的资料库。探索陕北民俗的多元化特征,对于进一步研究西北地区民俗发展史和民族关系史,从而增强各民族间的团结合作,均有重要的典型意义和现实意义。
一、陕北民族同化
与民俗融合的历程
陕北民族融合的源头,可以追溯到黄帝时代。据张岂之先生的看法,黄帝出生于陕北黄土高原。此说尚可进一步探讨,但不无道理。黄帝时代处于由部落或部落联盟向民族过渡时期。据《左传》《史记》等史籍记载,黄帝部落联盟在发展壮大过程中,曾北逐熏鬻(即猃狁),又伐蚩尤于涿鹿之野,与炎帝战于阪泉,地域也由陕北黄土高原发展到今天的河南、山东西部和河北、山西南部一带,从而奠定了华夏族的基础。黄帝仙化于荆山之阳,而葬于陕北高原的桥山,亦符合华夏民族“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的传统民俗心理。关于桥山,一说在今黄陵县(见《汉书》)一说在阳周(今子长县,见《路史》)。黄陵也罢,阳周也罢,两地均在陕北高原却是无疑的。
商周至春秋的两千年间,猃狁、鬼方、土方、戎狄等西北游牧部落构成陕北族民的主体。这里几乎是一片“化外之地”,中原华夏族王朝始终没有建立有效统治。
猃狁在黄帝时已出现。商周之际,主要分布在陕北及甘肃北部、内蒙西部。鬼方,亦称隗氏,春秋时成为隗性之狄,当时活动于陕北和山西北部。甲骨文中也有鬼方活动的记载。近些年来,清涧县李家崖商周文化遗址曾出土鬼字陶文,榆林、延安一些县也发现被认为是鬼方文化的遗物。这些都为鬼方在陕北的存在提供了实物佐证。圁方居于圁水流域。《史记•匈奴传》:“晋文公攘戎狄于圁洛之间”。圁水出自汉代上郡白土县(今横山县)西,东流入黄河。今总称无定河。洛水即北洛河。河西指黄河在陕西境内自北向南一段的西岸,包括陕北大部分地区。戎狄,在春秋时代活动于陕北和晋国境内,猃狁、鬼方、圁方与它都有族源关系。戎狄诸部落以其帐幕、旗帜、服饰及马饰颜色的不同,又分为赤狄、白狄等。其中以白狄的势力最大,主要分布在陕北及山西西部。郑樵《通志》说:“今鄜坊、绥、延皆古白狄地”。所以,历代史书也称陕北为戎狄之地。
商周时期,鬼方为中原华夏族王朝的劲敌。公元前13世纪,殷武丁(世称高宗)曾和他有过三年的长期战争。《周易•既济》:“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西周康王时,又派兵两次征伐鬼方。小盂鼎铭文说,两次征伐共斩俘鬼方2万余众。西周中期以后,猃狁又强大起来,不断南下侵扰,甚至深入到三原、泾阳一带。周宣王一面在朔方筑城防御,一面迭次出兵征伐。《诗经•小雅•六月》:“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虢季子白盘铭文也说,虢季子白与猃狁在洛水北岸今志丹、甘泉一带作战,首战获胜,斩敌五百。经过不断的征伐,鬼方遂销声匿迹,一度强大的猃狁也不见于记载。这并非骤然灭亡消失,而是一部分融合于华夏族,一部分迁徙他处,又以新的面目出现在历史舞台上。
春秋战国时期,戎狄、楼烦诸族与华夏族的融合,既有流血的战争,也有婚媾混血。如晋文公重耳的母亲狐姬,便为白狄狐氏女。重耳流亡期间,曾避难于母舅之邦,居住在延安一带,长达12年之久,并娶赤狄女子季隗为妻。至今,子长县南沟岔乡尚有重耳川,传说是重耳流亡时住过的地方。同时,晋国奉行启土拓疆的政策,不断争夺白狄居地。公元前654年,晋里克败白狄于采桑(今宜川、韩城一带);公元前580年,晋又败白狄于交刚(今绥德一带。一说山西隰县);至公元前546年,白狄始附属于晋。后来,逐渐向太行山以东迁徙,结束了在陕北高原的生活历史。到了战国时期,以鲜虞氏的面目,建立了中山国。公元前296年,赵国灭中山,又将中山国君尚及族人遣返故地陕北,从此白狄与华夏各族共同生活,融为一体。
白狄迁走后,原分布于山西宁武、苛岚一带的戎狄楼烦部落又活动于陕北及内蒙南部。《史记•赵世家》:“赵武灵王二十年(公元前306)西略胡地至榆中(陕北府谷、神木、榆林以北地)”。楼烦精于骑射,从事畜牧,穿短衣、长裤和革靴,衣身紧窄,便于活动。与楼烦相邻的赵武灵王受其文化影响,进行服饰改革,发生了历史上有名的“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故事。与此同时,戎狄之地的驴骡等家畜也传入中原地区。
以上猃狁、鬼方诸狄,长期以畜牧游猎为主,生产落后,生活贫穷。《礼记•王制》云:“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其处于原始社会末期或阶级社会初期,对原始时代的生活还记忆犹新,虽然与中原华夏族有着不间断的往来交流,却顽固地保持着游牧民族勇猛强悍、“贵货而易土”、好骑射、喜食肉(即不粒食者,粒食指未经碾磨加工的粮食)的习惯。《左传•襄公十四年》载,羌戎君长对范宣子说:“我诸戎饮食衣服不与华同,贽币不通,语言不达。”可见其风俗习惯与华夏民族有显著的差异。
秦汉时期,陕北高原才成为华夏王朝的“王化之地”。秦汉两代连年征伐,迫使陕北的游牧民族向草原和漠北迁徙,而中原移民和兵卒大量迁入,屯垦戍边,陕北也得以大规模地开发为农耕区。中央王朝一度在陕北建立起短暂的有效统治。各民族在中央王朝的直接管治之下,产生了一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联系,风俗习惯也趋于融合。从绥德、米脂、榆林等地出土的汉代画像石内容来看,既有反映农业民族生产活动的牛耕、农作物、收庄稼等题材,也有反映游牧民族牧狩、田猎的场景。中原华夏民族中流传的东王公、西王母及仙禽神兽等神话题材也有所反映。特别是大片家族墓地的出现及葬俗的统一性与普遍化,说明作为华夏民族共同民俗心理的祖先崇拜与孝道,在陕北各民族中已深入人心,得到巩固和发展。
为了防御陕北及陇右周边游牧民族的侵扰,秦昭王曾筑起西起甘肃临洮,横贯陕北吴起、志丹、靖边,远至内蒙西部的北长城,即后来的秦汉长城陕北这一段。尽管如此,仍未阻止陕北民族融合的潮流。
魏晋南北朝之际,羌、氐、匈奴、鲜卑等北方游牧民族,先后以占领者的姿态,踏上陕北高原及中原大地,并相继建立前秦(氐族)、后秦(羌族)、大夏(匈奴)、魏及北周(鲜卑)等少数民族政权。另外,榆林一带还有从龟兹(今新疆库车县一带)迁来的龟兹人(见《汉书•地理志》);绥德、榆林有黑羌、白羌;葫芦河、洛河流域有从中亚迁来的月氏人、粟特人(见前秦建元三年《邓太尉祠碑》);黄陵、富县有从东北迁来的高丽人(见西魏大统十二年《似先难及造像碑》)等等。
马克思说过,“野蛮的征服者总是被那些他们所征服的民族的高度文明所征服”。以上那些进入中原与华夏民族错居杂处的游牧民族,在共同生产生活,共同参加反对上层统治者的斗争中,加强了彼此间的交流往来及通婚混血;另一方面,少数民族统治者还主动采取娶汉妻、说汉话、穿汉服、用汉姓等汲取汉族先进文化,改革本民族陋规旧俗的进步措施,从而促进了汉族和少数民族的同化过程。以上内迁的氐、鲜卑、高丽及西域诸胡,南北朝以后再不见于史载,想是与中原华夏民族融合了。只是居于山谷间的匈奴余部与从西域迁来的龟兹人和并州迁来的铁弗部落融合,以稽胡的面目,继续活跃在陕北高原。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我国历史上各民族大混血、大同化时期。在这三四百年的历史岁月里,陕北高原的民族融合达到了第一个高潮。
在这一历史时期内,陕北各民族错居杂处,也为民俗的吸收融合创造了有利条件。在各族民俗的互相影响、互相吸收中,既有融合的一面,又存在明显的差异性,呈现出斑烂多采的民俗面貌。
《周书•稽胡传》在叙述他们的风俗习惯时说,在离石以西,安定以东,包括陕北在内的七八百里间,稽胡等少数民族“居山谷间,种落繁炽。其俗土著亦知种田。地少桑蚕,衣麻布。其丈夫衣服及死亡殡葬与中夏略同。妇人则多贯蜃贝,以为耳及颈饰。又与华民错居。其渠帅颇识文字,然语类夷狄,因译乃通。”是说其与杂居的农耕民族在习俗上的影响与吸收。接着又指出其“蹲踞无礼,贪而忍害。俗好淫秽,处女犹甚。将嫁之夕,方与淫者叙离,夫氏闻之,以多为贵。既嫁之后,颇亦防闲。有犯奸者,随事惩罚。又兄弟死,皆纳其妻。虽分统郡县,列于编户,然轻其徭赋,有异齐民。山居阻深者,而凶悍持险,数为寇乱”。这段叙述是说,稽胡诸族仍顽固地保持着凶险剽悍的性格和原始群婚及转房婚残余。
《隋书•地理志》也说:“雕阴、延安、弘化连接山胡,性多木强。皆女淫而妇贞,盖俗然也。朔方、榆林地接边荒,多尚武节,亦习俗然焉”。
同时,杂居陕北各民族的共同语言也趋于形成。《太平寰宇记•卷三》“丹州风俗”条下引《隋图经集记》云:“俗谓丹州白窒胡头汉舌。既言其状似胡而语习中原。白窒即白狄语讹尔。近代谓之部落稽胡,自言白狄后也”。卷三五、三六在丹州宜川条下云:“库锅川在县北二十里,从云岩县(今宜川县云岩镇)界入合丹阳川。按《图经》云,‘川南是汉,川北是胡。胡汉之于川内共结香火,故唤香火为库锅。因此为名。又有小库锅川”。又在云岩县条下云:“渭牙川在县北二十五里,从西延州延长县来,五十里却入延州门山县,经县西三十里,又七十五里入黄河。川内有水木,稽胡唤水木为渭牙,因以为名”。在延州临真县(今延安市临镇)条下云:“库利川在县北一十五里,耆老云:土田沃壤,五谷丰饶,胡称贮旧谷为库利”。由于各民族和睦相处,甚至共结香火,那么共同语言的逐步形成则是很自然的。
隋唐之际,陕北的民族成份愈加复杂。除了长期羁留杂居的稽胡诸族外,西北的一些游牧民族在吐蕃的胁迫下纷纷内附,唐王朝特设羁糜州予安置。《新唐书•地理志•羁糜州》载:“突厥、回纥、党项、吐谷浑隶关内道者,为府二十九,州九十。”唐代的关内道南起终南山,北至阴山,东以黄河与山西为邻,北迄甘肃祖历河西。以党项族设立的十五府五十一州分布于灵、庆、银、夏诸州。灵州在今宁夏灵武县南;庆州即今甘肃庆阳;银州治所在今陕北横山县东党岔镇;夏州治所在靖边白城子。其中银州、夏州即包括今陕北米脂、绥德、横山、靖边一带。另外,夏州和延州(今延安市)也有以吐谷浑设立的羁糜州。如延河的最大支流杏子河川古称浑州川,即因安置吐谷浑故名。
唐代是各民族文化交流的繁荣时期。在强大的中央王朝统治下,各民族的对立政权少了,共同生活比较多了。杂居陕北的各民族基本上友好交往,和睦相处,自愿融合。即使在唐后期和五代时混乱割据的情况下,各民族间的交流与往来并未停止。一些著名诗人也在他们的诗篇中描述了当时民族融合的盛况。如张籍《陇头行》:“驱我边人胡中去,散放牛羊食禾黍。去年中国养子孙,今著毡裘学胡语”。又如王建《凉州行》:“凉州四边沙皓皓,汉家无人开旧道,边头州县尽胡兵,将军别筑防秋城。万里人家皆已没,年年旌节发西京,多来中国收妇女,一半生男为汉语。蕃人旧日不犁耕,相学如今种禾黍,驱羊亦著锦为衣,为惜毡裘防门时。养蚕缲茧为匹帛,那堪绕帐作旌旗,城头山鸡鸣鼓角,洛阳家家学胡乐”。元稹《法曲》诗也说:“胡音胡骑与胡装,五十年来竞纷泊”。元稹为鲜卑人后裔。白居易也被认为是西域龟兹胡的后裔,刘禹锡显然有匈奴之裔的嫌疑(见马长寿《北狄与匈奴》)。
宋元以来,陕北民族融合的步伐并未停止。自隋初即长期羁留陕北的党项族平夏部,曾参与镇压唐末黄巢起义有功,其首领拓跋思恭被唐王朝封为定难军节度使,进爵夏国公,并赐姓李。从此,党项族便占有陕北米脂、横山、绥德、靖边一带大片土地。至宋初,李元昊联合党项诸部,建立大夏国,长期以横山山脉与宋王朝对峙,时战时和。但是,各民族间的经济、文化交流仍不间断。北宋政府曾于保安军置榷场(在今吴起县铁边城),各族人民互相贸易,一度出现“自与通好,略无猜情,门市不饥,商贩如织”的盛况。
党项族占据陕北前后达600余年。虽久居内地,却还保持其游牧旧习,“衣皮毛,事畜牧,蕃性所使”。而把战争中俘虏的汉人“凡无他技者多徙河外耕作。”农业经济进一步发展。
金国灭辽后,女真族纷纷内迁,占领陕北及中原大地,并建立统治政权。后来蒙古族灭金、灭夏,结束了各民族长期对峙的局面,建立了大一统的元王朝,加快了民族融合的步伐。《大元一统志》鄜州条下记载说,李师中“举进仕,知洛川……尝出乡亭,见戎人代华人耕作,诘之,皆用兵时潜入中国,人藉其力,往往与婚媾。师中以华戎不可杂处,遍索境内得数百。言之于帅,帅用其言,大索旁郡,皆徙之极边”。“华戎不可杂处”显然是一部分人的偏见。但据《洛川县志》载,屈琳为元宣德王郡马行军大元帅,世袭洛川令。即言其娶蒙古贵族女子为妻。其子孙繁衍,已逾千户万余口,为洛川望族。郡马墓至今尚存,其形制葬俗有明显的草原民族风格。这种各民族间的战争、通婚、混血与同化,在明清以后还有所发展,形成今天都冠以汉族的陕北居民主体。这与汉族在吸收各民族成分,发展壮大的历史趋势相一致。
二、陕北民俗中的
多民族文化积淀
经过漫长的、复杂曲折的融合历程,陕北历史上众多的游牧民族终于和农耕民族同化为今天的陕北人了。但是,民俗的融合与民族的同化又不完全是同步进行的。这是因为,一方面,在民族同化过程中,民俗横向传播,必然会发生互相影响,互相吸收的情况;另一方面,代相传袭的民俗习惯一旦形成,根深蒂固,在纵向传承中,又有相对的稳定性,即使久经岁月,仍顽强地保留一些各民族固有的风尚习惯,这就为我们探讨陕北民俗的多元化特征,并疏理追溯某些民俗事象的源流,留下可供寻觅的社会活化石。
崇武尚勇的剽悍气质
陕北长期是游牧民族活动的地区。他们雄强剽悍,崇武尚勇,娴于弓马骑射。《日知录》谓“楼烦乃赵西北边之国,其人强悍习射。”在融入当地农耕民族后,其剽悍的民族气质仍对陕北风尚发生深刻影响。我们先看史籍中的记述:
及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皆迫近戎翟(狄),修习战备,高上气力,以射猎为先……汉兴,六郡良家子选给羽林、期门,以材力为官,名将多出焉。(《汉书•地理志》)
朔方榆林,地接边荒,多尚武节。(《隋书•地理志》)
被边之地,以鞍马射猎为事。其人劲悍而质木。(《宋史•地理志•陕西路》)
党项“人人习骑射,乐战斗,耐饥渴。其视冒石、锋刃、死阵,若谈笑然。”(《西夏记》)
陕北各府县的地方志中也有类似记述:
榆林府,习弓马,好战斗。(《延绥镇志》)
俗骄悍,喜功利,习骑射,尚忠勇。(《延绥镇志》)
水甘土厚,风气冲和。密迩边陲,多喜射猎。(《神木县志》)
葭州好尚武力,守望相助。(《葭州图经》)
这种尚武勇、喜射猎的风尚,在陕北人的日常生活中也往往能看到。如黄昏时,牧归的牛群刚上硷畔,立刻被一群小伙子拦住。一个后生把右手拇指和食指猛地一下套近牛鼻孔,把牛拉到众人跟前。在人声鼎沸、喝彩助威的呐喊声中,把牛拦腰抱起,拔离地面。又如,在田野里,常常看到年轻小伙子和已结过婚的女人角力摔跤。那种质朴而又带几分野味的场面,令观者咋舌。陕北人喜好狩猎,其习俗又非常原始,有深厚的历史文化背景。这表现为,一是对猎狗称“皮娃子”或以猎人的名字称呼;二是分配猎物时,猎人与狗各占股份,平均分配。另外,狩猎中风哨的狗(放风看守)与扯哨的狗(参与撕咬)还要分给猎物的心肺,一般的狗也要分给肚肠;三是碰上分配猎物的时候,不论生人熟人都可以得到一份,或饱餐一顿。这种种情况,除了使我们感受到陕北人那种共同劳动,共同享受的原始社会分配心理的公正淳朴外,还令人联想到古戎人的狗图腾崇拜。据历史记载,陕北也是古戎地之一。戎人亦称犬戎。《山海经》云:“弄明生白犬。白犬有二牝牡,是为犬戎。”现在那些戎人的后裔,虽不能像西南瑶族崇拜盘瓠(狗图腾,又称盘王)那样虔诚,但骨子里那种原始敬犬心理,却隐隐约约地流露出来。
陕北人崇武尚勇的剽悍气质,在民间歌舞中表现得非常浓烈。举世闻名的安塞腰鼓和洛川蹩鼓,刚劲粗犷,气势磅礴。有人说它为古代边戎士卒报警助威的军乐演变而来,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笔者更以为它与古代戎狄的原始巫术有关,其年代更久远。那一队队武士装扮的鼓手,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伴随着舞者足下飞扬的尘土所卷起的阵阵黄浪,展现出古代将士驰骋疆场、奋勇杀敌的壮阔场面,令观者身临其境,热血沸腾。如果再把这些表象与伞头(领舞者,由巫师演变而来)手中的拂尘(由牛尾演变而来)和酬神赛社这样特定的表演时机与娱媚对象联系起来思考,不是可以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宗教气氛么?
衣裘尚白的戎狄风习
穿光板羊皮袄,包白羊肚手巾是陕北人衣饰的显著特征。另外,他们还特别喜欢穿白颜色服饰,与关中群众喜欢穿黑颜色衣服有明显的差异。这种衣裘尚白的风习,当与戎狄民族有内在关联。
《列子•汤问》:“北国之人,鞨巾而裘;中国之人,冠冕而裳。”这里的中国人指中原华夏民族;北国之人指北方少数民族。鞨巾而裘,是说包着头帕,穿着皮衣。
鞨巾,《方言》云:“俗人帕头是也;帕头,缲头也。”又说:“自河以北赵魏之间曰缲头。”这是汉代学者杨雄的见解,并明确指出其流行于黄河以北赵魏之间,包括陕北在内的广大地区。“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故事,说明游牧民族服饰对华夏人服饰发展的影响。如今陕北人头上的毛巾,即由北国之人的鞨巾演变而来。河南省汲山县山彪镇出土的水陆攻战纹铜鉴上,我们还可以看到,那些身穿胡服的战士头上的包巾样式,与陕北人包头巾的样子十分相近。它们之间的脉承关系,是显而易见的。
陕北人尚白的习俗,也和白狄尚白的宗教心理有关。
狄为春秋时代北方游牧民族的泛称。公元前几世纪,他们信奉原始的萨满巫术。萨满巫师以青、赤、白、黑四种颜色象征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这种原始的宗教信仰后来变成部落牧民对于某种颜色的爱好心理,并从他们的帐幕、旗帜、衣饰、马饰的颜色上表现出来,故以崇尚的颜色不同而分为赤狄、白狄等。藏族、蒙族至今仍以白色作为圣洁的象征,可谓源远流长。陕北自古为白狄之地,这种尚白的习惯深深地融化在陕北人的潜意识中,支配他们的心理前后达几千年之久。
半农半牧的生产方式
如前所述,陕北长期是北方游牧民族活动的地方,以畜牧业为主要生产方式。虽有秦汉之际的农耕开发,但到了南北朝时,游牧民族又大量迁入。在与农耕民族的长期杂居中,虽然逐渐有了农业,却仍未脱离游牧生涯。“安定北地上郡,其人性犹质直,尚俭约,习仁义,勤于稼蔷,多畜牧,无复寇盗。”(《隋书•地理志》)这种半农半牧的生产方式,到了宋元时期,也没有多大改变。西夏开国皇帝元昊曾说过“衣皮毛,事畜牧,蕃性所使”的话。只是到了明清时代,人为的一道长城,似乎成了农耕与畜牧的分界线,又大量移民充边,发军卒屯垦,农业生产始居主要地位。但由于传统的生产方式及地理环境诸因素的影响,畜牧业仍占很大比重。延至现在,仍然如此。这种半农半牧的生产方式,直接影响了陕北人的饮食生活习惯。
少事烹饪的熬煮食风
火的发现与使用,使人类结束了茹毛饮血的饮食历史。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中原农耕民族的饮食文化日趋艺术化。这是因为他们有稳定的定居生活、可靠的食物来源。同时,他们长期在一块土地上劳作,养成了深耕细作的习惯,在生活上也养成了精细琢磨的习惯。在吃上更不含糊,把各种能吃的东西都吃到了,把各种可能的吃法也琢磨到家了。殷周时代的人,就有了炮、烧、炖、扒、烩、烤等烹调方法。经过数千年的创造发展,形成我国的四大菜系。它不仅能满足人们的口腹之欲,同时把绘画、雕塑、文学、艺术等审美情趣渗透到饮食文化中去,给人多方面美的享受。
游牧民族的饮食习惯则不然。“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汉书•匈奴传》)“男女并衣裘褐,仍披大毡,畜牦牛、马、驴、羊,以供其食。”(《新唐书•党项传》)以畜肉为主要食物来源。长期漂忽不定的游牧生涯,使他们无遐琢磨怎么吃得更精细、更艺术化些,烹饪水平老停留在以熬、煮、烧、烤为主的初级阶段。即使后来有了一定的农业经济,其粮食制品也是制作简单,便于携带的炒米、炒面之类。所以史书上说,他们食用肉类“或燔或煮或生脔。”(《金史》)“食止糜粥、炒糒。”(《契丹国志》)
陕北人饮食习惯中的游牧民族食风,从以下几方面可窥一斑:
一曰,烹饪以熬煮为主。熬南瓜、熬洋芋是乡间百姓日常生活中的主菜;风味小吃熬羊肉、羊杂碎等,也是佐以调料熬煮而成;还有一种叫粉汤的小吃,即把粉条、肉丸、肉片烩在一起;即使逢年过节或红白喜事,也很少有人变着花样炒几个菜,一般都是把肉、粉条、蔬菜烩在一锅,每人一碗。如果待贵宾,就烤一只乳羊或乳猪便是规格最高的礼遇了。
二曰,以炒米炒面为干粮。这种干粮,多以糜子为原料。吃炒面时需和水调成稠团。炒米则可随便吞食。出外放牧,上山劳动带着它,吃起来十分省事。笔者搞文物普查时,曾在老乡家用这种“食至糜粥、炒糒”的干粮充过饥。
三曰,腌酸菜。陕北气候较冷,冬季无新鲜蔬菜可食。群众多在秋季腌几大缸酸菜。吃饭时,和在粥中,吃得津津有味。冬季一进陕北群众窑里,即可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菜味。酸菜古代称菹。《说文》云:“菹,酢菜也。”又云:“酸酸也。”金代诗人赵秉文诗中也有“辽阳富冬菹”的诗句。
总之,陕北人的饮食,虽少事烹饪,制作简单,但吃着实在,让人感受到有股游牧民族那种淳朴、慷慨、豪爽的传统风尚。
节俗中的戎狄文化因素
陕北年节习俗的形成,有着多种文化因素。其中,受游牧民族风俗习惯的影响,尤为明显,试举几例:
出行:吴起、志丹一带和延安南部各县在大年初一有“出行”的风俗。《吴起县志》记述说,早饭或午饭后,全家人出动,给牲畜鬃尾扎上彩色布,称“彩红”,然后全部赶出圈,让其自由游窜撒欢。全村人集中在一块较大、较平坦的地方“出行”。出行主要是祭四方神,每年选大流年中的吉利方位,祈求神灵保佑人畜平安。放羊人手拿一串油馍,见土坑扔一个,意即祈羊免遭坑祸,然后放鞭炮。出行结束后,开始“压马”。年轻人骑在大牲畜背上,尽情奔跑,直到人困马乏为止。这种情景,与蒙古、羌族的敬牛羊神和赛马等习俗几乎同出一辙,耐人寻味。
跳火:古代许多民族,出于对火的崇拜,形成蒙古族的“年火节”、苗族的“祭火星节”、彝族的“火把节”等。陕北各地正月里也有所谓跳火的习俗。有的地方在正月十六,有的地方在正月二十三,延安南部各县则在正月底,谓之“燎干”或“炼疳”,各地风俗大同小异。届时天黑后,在院内或大门外生一堆火,将家什灶具在火上燎绕数回,大人小孩都要跳过火堆或在火焰上燎一下,据说可主一年百事兴旺。最后将余火送到村外,称作“送疾”或“送蚰蜒”。这同蒙古族对火格外崇敬,认为火可以给予人类幸福和财富的民俗心理基本相一致。
戏秋千:荡秋千的习俗全国各地许多民族都有,但从历史上看,西北地区戎狄民族的秋千却是最早的。《古今艺术图》载:“秋千,北方山狄之戏……齐桓公伐山戎还,始传中国。”陕北各地戏秋千,多在清明节前后举行,一般寒食节时就开始;几乎村村都有一两个大型的,有人还在自家门前搞小型的秋千。戏秋千主要是年轻女子和娃娃们的游戏。老太太也要趁清早时去荡一下,据说可主眼窝明亮。从有关记载来看,这种山戎之戏,在陕北高原流传了两千年之久,至今仍为人们所喜爱。
穴居陋处的民居特色
旧时陕北人多穴居陋处,有浓厚的原始遗风。乡间穷苦人多住土窑洞。修筑窑洞多依山靠崖。还有人把天然的石穴安上门居住。房子多为半边盖的厦子,亦十分简陋。这就使人想起“上古穴居而野处”的原始民居。还有一种庵棚,多搭于田间,几根木一支,苫以茅草,看管庄稼园圃时居住。大有“狄王之自为室也,堂高三尺,壤陛三垒,茅茨弗剪,采椽弗刮。”(贾谊《新书•退让篇》)“北方曰戎,衣羽毛,穴居……”,“戎狄荐居(即草居)”的戎狄民居遗风。这种穴居陋处的民居风习,固然有地理环境、经济条件诸方面的原因,受狄人文化影响也是重要因素。
三、陕北地名姓氏中的
多民族文化残余
长期活跃在陕北大地上众多的游牧民族,在华夏族高度文明的浸灌下,逐渐融入汉族大家庭。他们的族称从历史上消失了。但是,那些以他们的姓氏、语言命名的村落、地名却一代又一代地延用至今,成为民俗学与地名学中一个饶有兴趣的问题。
羌族村落名称
杜甫居住过的羌村,以其《羌村三首》而为人熟知。其地在今富县城西岔口乡。你可曾知道,这里曾是羌族聚居的村落?富县的屈男村(今讹为曲南)、钳铒(讹为铒儿)、弥家川、党亥、折家埝;洛川县的铜鞮(今讹为桐地)、隽蒙(旧讹称进蒙,今旧县镇)、雷家角、党家庄、党川、罕井(今讹为候井);黄陵县的阿党、党家沟等等,也曾经是羌族聚居过的村落。
据姚薇元《北朝胡姓考》、马长寿《碑铭所见前秦至隋初关中部族》考证,雷氏为西羌嫘姐氏的后裔,钳铒为西羌虔人部落的后裔。党也为羌姓。《后汉书•西羌传》中有当熬、当阗诸种。当、党同音,当是音译之异。《广韵》云:“西羌复姓有隽蒙氏。”弥氏为弥姐氏之省称;折氏亦为莫折氏或折掘氏之简化。铜鞮氏因长期聚居上党郡铜鞮县(今山西沁水县南铜鞮山),故以其地名为族称。以上诸羌姓氏,在渭北和陕北的前秦至隋初佛教造像碑中曾多次出现,证明南北朝时羌族确实在这一带活动,并留下了自己的遗迹。
鲜卑族地名
洛川县朱丰乡有乞弗、普乃(讹为堡乃)等古怪村名,长期不得其解。读《北史》、《隋书》诸史人物传,其中有不少姓乞弗、普乃的鲜卑人,可知这两个村子是以鲜卑族乞弗、普乃氏命名的村落。
延安、延长、延川等地名来历,也与鲜卑有关。《元和郡县志•关内道》延州条下说,三地皆以界内吐延水为名,而吐延恰为鲜卑语。延州始名于西魏废帝,初治延长县境。后又在丘头塬置广安县。隋仁寿三年(公元601年),避炀帝杨广之讳,改为延安,延州也改为延安郡。“贞观六年(公元632年)又移置于府北去斤川。”去斤川,即今延河水,当时谓之清水。“清水,俗名去斤水。北自金明县(今安塞)界流入。《地理志》谓之清水,其肥可燃。鲜卑谓清水为去斤水。”(《元和郡县志•延州》)
高丽族地名
富县与黄陵县接壤处有仙寺村,当为高丽似先氏村落。1978年,黄陵县双龙乡西峪村出土的西魏大统十二年(公元548年)似先难及造像碑上,题名者主要是似先和盖姓。黄陵县香坊石窟造像主题名中也有似先、盖等姓氏。邓铭世《古今姓氏书辨证》:“似先,高丽扶余种也。”可知似先氏是随鲜卑族从东北迁来的高丽扶余部落。以其姓氏命名的聚居地,代远年湮,音讹为寺仙。澄城县的寺仙村亦是如此。
匈奴地名
塞内南匈奴东汉末年入居陇东、河套、陕北等地,历魏晋南北朝,遍布陕北各县。匈奴铁弗氏赫连勃勃等建立大夏,都靖边县白城子,时称“统万城”。南北朝后期,其余部融合其它游牧民族,以稽胡的名称出现,直至唐代。数百年间,他们在陕北大地顽强地留下了自己的足迹和烙印。前面所引《太平寰宇记》中的库锅川、库利川、滑牙川皆为稽胡语地名。洛川县朱乡有独不着村,槐柏乡有度古村,疑为独孤氏之音讹。独孤氏源出匈奴,后逐渐鲜卑化。隋唐之际有独孤皇后(隋炀帝之母)、文学家独孤及等重要人物。今子长县有赫家堡,宜川县有丘林(讹为秋林),延安市有兰家坪。《后汉书•匈奴传》:“单于姓虚连,异姓有呼衍(即呼延)氏、须卜氏、丘林氏、兰氏,四姓为中国名族,常与单于婚。”可见上述地名是以匈奴赫连氏、丘林氏、兰氏命名的村落。郝姓亦为匈奴大姓:《晋书•惠帝记》:“元康四年五月,匈奴郝散反,攻上党,杀长史。八月,郝散率众降,冯翊都蔚杀之。”北魏太平真君六年(公元445年)匈奴人郝温•盖吴又领导屠各匈奴、卢水诸胡在杏城(今黄陵境内)起义。陕北是匈奴聚居最集中的地区之一。如今的郝姓村庄当与匈奴有关。
姓氏中的多民族成分
俗话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氏上面表现出来的民族特性,往往是难以改变的。如今,陕北人中的有些少数民族姓氏还比较容易识别,如呼延、赫连、宇文、慕容、尉迟等。还有些常见姓氏,如薛、侯、慕、费、折、艾、白、米、康、石、兰等,尽管已和汉族姓氏没有什么区别,但只要考诸史籍,稍加分辨,仍能追溯其来龙去脉。
《魏书•官氏志》记载,北魏孝文帝改革,其中有一项,就是令鲜卑人改称汉姓。皇室贵族拓跋氏改姓元氏,其它叱干氏改姓薛,费连氏改姓费,若干氏姓改苟,口引氏姓改侯,去斤氏改姓艾,贺拔氏改姓何等。匈奴在迁入内地后,贺赖氏改姓贺,独孤氏改姓刘,须卜氏改姓卜,丘林氏改姓丘或林。
陕北白、石、康、米诸姓,与西域诸族有关。《汉书•地理志》载,上郡有龟兹县。颜师古注云:“龟兹国人来降附者,处之于此,故以名云。”龟兹即今新疆库车县一带。其国王姓白,国人皆以白为姓,号为白国。汉之上郡龟兹县,在今榆林城北古城滩村(一说在今米脂县境)。北周时的白郁久同,唐高宗时的白铁余,前者为银州或延州人。后者为绥州人。如今,清涧、米脂、绥德一带白姓分布很广,为陕北望族,其渊源可谓久远。
从汉代起至南北朝,中亚阿姆河、锡尔河流域的月氏胡入居西北,并逐渐向陕北迁徙。《邓太尉祠碑》载,前秦冯翊护军郑能进“统和宁戎、鄜城、洛川、定阳五部属各,上郡夫施黑羌、白羌、高凉西羌、卢水、白虏(即白部鲜卑)、支胡、粟特、苦水杂户七千,夷类十二种。”其中的支胡即月氏人。粟特人的祖先原居中亚以撒马尔罕为中心的阿姆河东北地区,古称康居国。国人以康、石为姓。后赵石勒之祖即康居石姓。隋唐时,中亚的康、安、曹、石、米、史、何、戎地、火寻所谓“昭武九姓”之国归附唐朝,先居河西走廊,后逐渐内迁。他们以国为姓,如康姓即康国人,米姓源于米国,安、曹、石、何、史亦然。掀起“安史之乱”的安禄山、史思明就是西域胡人。随着历史的发展,后代延续,这些“昭武九姓”之国的姓氏,便融合到汉姓中去了,甚至昭武也成了百家姓中的一员。
另外,陕北人中的员姓(今改为贠)、廉姓也有来自蒙古族的。
洛川县朱牛乡贠姓户面很大。《洛川县志》载,贠德,仁和里人,七世同居。其曾孙贠不花夕,为元朝的武勇将军。贠不花为蒙语,意为公牛。《元史》中姓贠不花的蒙古人很多。贠姓当为员不花之省称。《元史•布鲁海牙传》说布鲁海牙被任命为廉访使之日,恰逢其子又出生。他高兴地说:“古代有以官职为氏的。今日双喜临门,是不是天意如此,以廉氏作为我家传宗姓氏呢?”于是其子取名廉希宪,子孙后代皆姓廉。可见廉姓中也有蒙古族成份。
以上所述陕北少数民族地名、姓氏的分布状况,与他们内迁后的聚居地区基本吻合。大体说来,氐族集中在扶风郡和咸阳郡的西北,即关中西部;羌族集中在冯翊郡,即今渭北高塬。洛川、黄陵、富县以至大荔、二华,皆冯翊郡辖地,故羌村很多。匈奴分布在今内蒙古南部,接到吕梁山以西,至宜川以北,即汉时的西河郡。冯翊郡西部、北部则为屠各、卢水胡、西域胡、西羌、北羌所杂居。
古代的少数民族村落,村名与姓氏大体上是一致的,有如汉族的高家庄、李家村等。代远年湮,沧桑变化,近世的少数民族村落,徒有其名,而无其姓,以至人们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甚至不加考察,顺便以一二同音字代之,以讹传讹,掩盖了它们的本来面目。
至于那些姓少数民族姓氏的人们,有的不知其姓氏族源所出,俨然以汉胄自居;有的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少数民族成分。无可讳言,他们身上确实流淌着众多民族的血。就是笔者的段姓,也与鲜卑族有关。西晋时段氏鲜卑首领段务目尘受晋封“辽西公”,所领凡三万余家。从北魏开始到隋代,中国北方,一直到黄河流域,基本上是鲜卑族的天下。段氏鲜卑迁徙陕北也是可能的。现在,我们之所以要把他们分辨考察,追根溯源,除了想探索陕北民族融合与姓氏融合的历史,进而窥视陕北民俗的多元化特征之外,并无其他意思。如今,谁还能说这些汉姓少数民族后裔不是汉人呢?谁还能说这些保存下来的少数民族姓氏不是汉族百家姓中的一员呢?
民族的融合,必然带来民俗、姓氏等文化的融合;文化的融合,也促进了民族的融合。这是上下数千年历史发展的大趋势,也是必然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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