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秀欣
几天里,我们整个数学组都人心惶惶。按上面精神,教师裁员,数学组至少得减掉一名老师。能辞谁呢?大家彼此心里多少都有点数,论资历,论社会关系,最有可能裁掉的就是我和江连君。在教学能力上,我比他强,但是,这不光是一个能力高低就能解决的问题啊。
知道这消息后,江连君却一反常态,对我格外热情,大有同命相连,兔死狐悲的感觉。这天中午一放学,他就跑到教室门口,拽着我粘满粉笔灰的手,非要去喝两盅,说有一肚子知心话要和我唠唠。盛情难却,一想反正我下午没有课,何乐而不为呢?于是我欣然前往。
我们边喝边唠,各诉苦衷,不知不觉,两杯45度的老白干下了肚,我觉得头有些发晕,舌头也好像大了一圈。不能再喝了,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刚想离开酒桌。江连君猛地起身,一把拉住我,大声叫道:“糟糕!”说着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急切地说:“你看我这臭记性,校长让我通知你,明天上午全体教师到局里开会,上午的课串到今天下午上,眼瞅着快到点了,你我都喝成这样,咋办?”
我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眼睛有点冒金星了。如果串课下午第一堂课,就是我的数学课。校规明文规定,教师严禁酒后教课。可是,不去上课,私自把学生扔在教室,也同样是违反校规。我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江连君眨眨眼睛说:“你虽然喝了酒,但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不像我,一沾酒,脸就通红。只要我不说,谁也不知你喝酒了。赶紧去吧,都这个点了,找谁和你串课也来不急了。”
事到如今,我只好硬着头皮上课了。一出酒馆,小风一吹,我顿时觉得头重脚轻,看来酒劲上来了。我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不能让别人看出来……记不得我是怎么走进教室了,恍惚中,我站在讲台上,比比划划地讲着什么?台下一个个脑袋在我眼里时不时地变换着,好像还有笑声……
我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睁眼一看,睡在自家的床上。床前站着几个我教的学生,正笑嘻嘻地看着我。我忽地坐起身来,大脑一片空白,愣怔怔地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有一个是班长,他说:“老师,我们见你喝多了,不放心,所以放学后来看看你。”放学了?我抬手看了一下表,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
另外几个学生见我醒来,纷纷问道:“老师,你没事吧?”
“老师,你今天的课讲得真有意思……”
今天的课我讲的什么,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就连自己怎么回家的,我都不知道。天哪!课堂上我都说了什么?有没有失态?我额头上顿时渗出了冷汗。硬着头皮试探着问道:“对不起,老师中午喝酒了,下午的课你们听得明白吗?”
一听我问这话,学生们都笑了起来,其中有一个学生边笑边说:“老师,你太能逗了,你说抛物线像酒盅,喝前口朝上,喝干口朝下,好形象呀,笑得我们肚子都疼了……”
说着,几个学生又哈哈地笑了起来。我顿时臊得满脸通红,表情别提有多尴尬了。班长看出了我的窘态,止住笑声说:“老师,你别担心,我们全班同学都保证,对外绝对不提你醉酒讲课的事,坚决为你保密,只是……”班长欲言又止,皱起了眉头。
我心里一紧,连忙问:“只是什么?”班长回头和身边的同学对看了几眼,表情有点神秘地说:“老师,你讲课的整个过程都让江婷婷用手机录了下来,不知她会不会拿给她爸爸看。”
一听说江婷婷给我录了像,我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江婷婷是江连君的女儿,想想江连君请我喝酒的反常行为,顿时明白了,我被他算计了。他是故意让我出丑难堪,来抓住我的把柄。好阴险的人,竟用这种方式和我竞争,太可恶了。我越想越来气,待同学们走后,我满腹怒气地来到江连君家,反正事已至此,我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走进江连君家门,我就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对劲,江婷婷两眼有点红肿,好像刚哭过。我问,怎么了?江连君没好气地说:“这孩子,把手机弄坏了,说她几句,就擦眼抹泪的。”我看了江婷婷一眼,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今天课堂上给老师录像了,拿给我看看好吗?”江婷婷摇摇头说:“我手机坏了,什么也没录上。”
一听这话,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有点不放心地问:“今天老师讲的课,有没有不对的地方?”江婷婷还是摇摇头说:“老师讲得很好,我听得挺明白。”
我琢磨不透江婷婷到底说的是不是真话,看江连君的表情,不像是知道我酒后所出的洋相。我也不好再问下去,闲聊了几句,便告辞。
一连几天,却不见任何人提我醉酒讲课的事,我一颗悬着的心才放进了肚里。紧接着裁员的名单下来了,江连君被学校辞退回家。我长舒一口气,有点幸灾乐祸地想,小样的,竟算计我,可我吉人自有天相,活该你女儿的手机在那个节骨眼上坏了,要不,你把我讲课的录像在校领导面前一放,我可就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
我教的是初三毕业班,考试前夕,考生填报志愿的时候,有学生告诉我,江婷婷只报了一所职业中专。我听后颇为吃惊,江婷婷是班级的尖子生,考重点高中稳拿,将来前途无量。为什么这么报?说心里话,自从江连君被辞回家,我对他由愤恨变成了同情,想一想,他也不容易,只是竞争手段有点太损。
放学后,我找了江婷婷,问她为什么不报高中。好半天,江婷婷才噙着眼泪说她爸爸被辞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整天借酒浇愁,喝醉后就骂她没用,说没钱供她念高中和大学,这全是她自找的。
“他工作没了怎么能怨你呢?”我不解地问。
江婷婷咬咬下嘴唇,从书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说:“老师,那天你醉酒讲课的情景,其实我全录下来了,是爸爸让我录的,他想把它交给校长,让校长开除你,这样就能保住爸爸的工作。可是,我觉得这样做不道德,你的课比我爸爸讲得好,同学们也喜欢你。我不想这么做,就故意说手机坏了,没录成。”她说着,打开手机,调出录像,往我手中一送说:“对不起,我谁也没给看过,你看完删了吧。”说完,她头一扭,哭着跑开了。
望着江婷婷的背影,我慢慢地合上手机,暗下决心:“多好的孩子,实在有困难,我来供你读高中和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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