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犯相同错误

张以杰

地处城郊的回水村，有个50岁上下的中年人叫耿大山，耿大山５年前承包了村里的鱼塘，第二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养鱼专业户，曾被市里树为发家致富的典型。富裕起来后的耿大山，住不惯新修的小洋楼，他喜欢听鱼塘里的潺潺流水声和鱼儿的蹦跃声，鱼儿离不开水，耿大山离不开鱼，去年老伴去世后，他索性就在鱼塘边上修了幢别致的小平房，让住小洋楼的儿子儿媳购鱼苗、跑销售，他自己悠哉游哉一个人住在小平房里，白天管理饲养，夜里值守看护。

这天夜里，耿大山刚睡着不久，突然被几声异样的响动惊醒，他警觉地支楞起耳朵听了听，凭经验，耿大山确信有人或动物越过栅栏进了鱼塘管护区，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耿大山举着手电沿鱼塘四周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又倚着护栏附身往鱼池里察看，就在这时，他感觉腰部被一个冰凉的东西蹭了一下，身后传来一个低沉凶狠的声音：“别出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紧跟着手电被那人一把夺了过去。

耿大山知道遇上贼了，他镇定了一下，说：“小伙子，不过就是为了塘子里的鱼嘛，捞几条回去没问题，用得着动刀动枪的？”

身后那人“嘿嘿”一笑：“几条鱼？打发叫花子呀你！老头子，如果只想喝口鱼汤，就不用劳驾你半夜三更出来了，走，回屋去！”

耿大山的心紧了一下，他那小平房防盗门甚是牢固，这家伙是故意弄出声响引他出来呢！看得出来，身后的歹徒不但富有经验而且沉稳利索，决不是一般小偷小摸的蟊贼，目标不在鱼而在耿大山屋里。

耿大山的鱼塘建在村子低洼处的回水河畔，离他最近的住户也有一里斜坡路，就算呼救恐怕也没人能听到，更何况他腰眼处抵着把凉飕飕的刀。耿大山只好老老实实地带着歹徒进了屋。

歹徒进屋后把防盗门“砰”地一关，让耿大山把灯打开。白亮的灯光下，耿大山总算看清了歹徒的面目，他衣衫不整，一脸疲惫，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耿大山看着这张面孔有几分眼熟，心中不由一动。

歹徒往沙发上一坐，刀不离手，他环顾屋子一圈，咽了口唾液：“老头子，有什么吃的，先给我弄点来，快点！”

耿大山揣测歹徒此时一定是饥肠辘辘，就说：“小伙子，我看你饿坏了吧，这鱼塘里那么多鲜鱼，要不，我去捞几条煎了给你吃？”

歹徒“哼”了一声：“老头子，你是想耍什么花招吧？我才不上你的当呢，有什么现成的赶紧拿来！”

耿大山想了想，从灶台上端过来几个馒头。歹徒狼吞虎咽啃完，又端起耿大山的茶杯“咕咚咕咚”猛灌一气，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耿大山一边瞧着一边叹口气说：“我说小伙子哪，这世上三百六十行，干哪行都冻不坏饿不着，就这犯法的事啊，不光不明的，整日里担惊受怕，永远没个平稳安宁的时候。老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

歹徒鼻子里冷哼一声，打断了耿大山的话：“别废话！现在，把你这屋子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大爷我吃了拿了马上远走高飞，保证不动你一根汗毛，让你安心睡个好觉，否则，这夜深人静的……你可别把我惹急了！”

耿大山站着不动：“小伙子，我这儿除了一塘子鱼还是鱼。你想谁会把钱放在这破房子里呀？”

歹徒冷笑一声：“耿老头啊，你骗谁呢你！今天下午6点钟，有一个鱼商前来买鱼，给你留下一大笔款子，对吧？到现在为止，你没去过你的小洋楼，对吧？你当我不知道啊！”

耿大山一愣，惊讶道：“你认识我？”心想原来这小子白天就已经盯上他了哪！那笔8千元的购鱼款现在就锁在他的床头柜里，可他耿大山怎甘心拱手交给歹徒。

歹徒呵呵一笑，说：“全市有名的养鱼专业户耿大山，谁不认识啊！一万两万块钱对你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他突然话锋一转，“耿老头子，还记得4年前的那个青塄坎胡同吗？那时你耿大山出手多么慷慨啊，怎么现在钱越多反倒越抠门了？”

耿大山脑海中飞速回闪，4年前的那一幕重又浮现眼前……

那是一个夏日的晚上，刚被市里评为“致富能手”的耿大山，光荣地受到市领导的接见，晚宴上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路过一个寂静无人的胡同时，突然从拐角处蹿出个手持尖刀的人影，那人把刀紧紧顶住耿大山的腰，恶狠狠地要耿大山拿钱。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耿大山酒醒了大半，他打量了对方一眼，发现持刀抢劫者不过一单薄少年。耿大山估计了一下形势，就算自己赤手空拳跟歹徒搏斗，歹徒也未必占得了上风。可是当年的耿大山刚刚发迹，荷包里鼓鼓囊囊的，颇有些财大气粗的味道，并不在乎被劫去几个小钱，何必用血乃至生命为代价跟歹徒较真呢，就当是花钱消灾吧。这么一想，耿大山便很气派甚至是有些傲慢地从钱夹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小子，拿去买包烟抽吧！”这些钞票足以让少年两眼放光，他一把抓过钱，一溜烟消失在胡同尽头……

歹徒打断了耿大山的回忆，得意洋洋地说：“耿老头子，想起来了吧。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当时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吗？是一把塑料玩具刀！呵呵！那是咱第一次拦路打劫，你不知道我当时心里其实好害怕呀，只要你一声断喝，或者朝我走近一步，我他妈都会吓得屁滚尿流。耿老头啊耿老头，我猜你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吧！也真是巧了，当晚我躺在家里数着那沓新崭崭的钞票时，电视里正播着本市新闻，我看到了胸前戴着大红花的你，才知道你就是养鱼大户耿大山，真后悔没把你身上的钱全他妈拿过来……”

停了停，歹徒叹口气说：“可惜，半年前咱一着不慎，被‘条子逮了个正着。幸好老天开眼，昨晚监狱一场暴雨，把围墙淋坍了一个豁口，我才趁乱跑了出来。这不，一出来我就想起你来了，你老头子是好人哪，钱又多又好弄，希望你跟当年一样，放老实点，爽快一点。你可看清楚了，这回我手里的玩意儿可是真家伙！”说着歹徒“咚”地把手里的刀往桌子上一扎。

耿大山神情有些黯然：“你……你越狱了？那可是罪加一等啊！小伙子，听我一句劝，赶紧去自首还来得及……”

说话间，村子里传来一声鸡鸣，歹徒脸色一变，焦躁地一跃而起，雪亮的刀锋真逼耿大山脖颈：“耿老头，你到底要钱还是要命？”

耿大山看着咬牙切齿的歹徒，长叹一声：“好吧，钱，我给你，你跟我来吧。”

歹徒举着刀一步一步紧跟着耿大山走进卧室，耿大山努了努嘴：“都在床头柜里，你自己拿吧。”

歹徒让耿大山贴墙根站着，然后猛地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是一沓沓捆扎好的大面额钞票，歹徒迫不及待地往衣兜里装钱；与此同时，耿大山用脚轻轻碰了下墙脚的某个机关……

一张鱼网突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将歹徒罩了个严严实实。

歹徒大吃一惊，扑腾着想要挣脱出来，可他一挣扎，网上特制的无数小银钩便往肉里扣，痛得他“嗷嗷”怪叫，手中的利刃也失去了用武之地。

耿大山不慌不忙地走到歹徒身边，瞥了瞥眼神绝望的歹徒，说：“王小奎，别试图挣脱这张网。知道我耿大山从前是干什么的吗？江河捕鱼为生，绰号‘鱼见愁，入网之鱼从无脱逃可能。”

这回轮到歹徒吃惊地张大嘴巴：“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耿大山叹口气说：“王小奎，咱们还是接着说青塄坎胡同的故事吧。人生能有多少个第一次啊！第一次犯罪对你来说记忆犹新，而我第一次遭劫也可以说终生难忘。那一晚，你劫走我的钱后，回到家中，我静下心来一想，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我本来可以一拳打翻你，最不济也应该在事后报警，可是，富人的骄矜和一时的怯懦使我做出了愚蠢的举动。从某个意义上说，是我的纵容和‘善心害了你，第一次的轻易得手助长了你的胆量，使你在犯罪的道路上越滑越远，后来发生的事实就是证明：你四处作案，直到最后锒铛入狱。我平时爱看本地新闻，尽管你留了小胡子，我还是从你被抓捕的那个一闪而过的镜头中认出了你，并且记住了你的名字。”

耿大山逼视着王小奎：“从你今天一进我的屋子，我就认出你来了。我本来是想劝说你悬崖勒马主动自首的，但看来是做不到了。是啊，8千块钱，对我耿大山来说，的确不算什么，可是，我不能再像三年前那样犯相同的错误。我特意编织了这张网，不仅是为了保住我的钱，更主要的，是要保住一个人对邪念的警惕和对法律的敬畏！”

耿大山附下身子：“王小奎，听大叔的话，去自首吧，你还年轻，路还长。”

王小奎微闭了眼睛，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耿大山轻缓的声音继续响在他的耳边：“王小奎，出来后，你就帮衬着大叔经营这个鱼塘……”

（责编/方红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