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语境下女性生存的图景

2009-04-01 02:58陆孝峰
文艺争鸣 2009年3期
关键词:生活

陆孝峰

后现代语境下的“女性写作”,呈现出反宏大叙事,反精神,反美学,甚至写“不可呈现之物”的美学特征,强调的是感觉的、偶然的、否定的、不确定性的艺术呈现。“80后”浙江湖州籍女作家潘无依的长篇小说《群居的甲虫》(中国工人出版社,2001年版)和《去年出走的猫》(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以独特的女性审美视角,以诗性的语言,在虚构而又真实的艺术空间里进行个人化的想象和创造,丰富着当代女性群体的形象。

《群居的甲虫》是一部反映大学生爱情的小说。作者将笔触很自然地伸向作为“女性”的“性别”,并以反叛男权文化中心为主旨,呈现出与以往女性作家不同的审美风格。女主人公无衣高三曾转学、逃学、因数学成绩不好,跟美术老师杜皮学绘画,并发生越轨行为,后转到杜皮任教的美术学院就读,与杜皮有过同居的生活。从传统的价值模式来看,无衣不是一个好学生,也不是一个父母的乖女儿,她更不承担传统意义上的“女性”角色,但女主人公的情感经历、心理体验、性体验非常真实地再现了一个女孩在成长的过程中所经历的一切快乐和痛苦。她们的成长是“无根的历史”,割断历史、割断文化,张扬自我、反叛传统是其主要的成长特征。以无衣为代表的高三学生,她们对学校的教育制度强烈不满,自我意识中出现了反叛社会的本能,对学校教育制度的呆板、扼杀人性表示反抗,“高三的生活简直比戒毒还难受。一点都不夸张,毒瘾发作的时候,什么都控制不了。高三什么都不控制了,连上厕所的时间都不能由输尿管控制,几个老师急着抢课,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只好由膀胱担当着。”无衣要转学,“我一脚踢进去,把一张《转学申请》扔在班主任的办公桌上,说:“我要转学。”面对为什么要转学的质问,回答是“任何事情的发展都没有为什么。”暴眼的男朋友有一打,她的恋爱战术是速战速决,三天扔一个。男人就像足球任她踢。可惜是没有任何一次是射向“成功”这个球门的。她恋爱的至理名言是“人不风流枉少年”,趁着自己年轻,还有男人要看你时,就抓牢机会。利用自己年轻的资本,满足自己的欲望,但随之而来的是空虚和失落。

美术老师杜皮坚决不愿意剪掉两簇长长的鬓角,认为它是诗意的象征,这跟“文明先进学校”的规则完全相悖。“老封建”是美术学院艺术系的系主任,他的言行举止暴露出人性的压抑和扭曲,以暴眼为代表的几个学生在寝室公开声讨“老封建”的流氓行为,因为他在人体课上,指着模特身上的器官讲解授课,寝室长两面针还安排人放老封建那辆车的气,用图钉扎“老封建”车辆的轮胎。暴眼谈恋爱晚上老是不回寝室睡觉,同寝室的人帮她在被子里装假人,瞒过了寝室楼长。班长碳条在人体课上违反学校的规定,救出人体模特,原因是“人体也是人”。她们嘲笑“老封建”的势力,金钱至上论。她们不否定欲望,大胆地追求“个人的、欲望的”自我。潘无依的作品正是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去关照年轻人的生活,她们大胆地释放欲望,反叛既定的种种社会秩序,张扬自己的个性。正如谢有顺所说的,“80后”作家普遍实现了和传统文学观念之间的断裂。她们获得文学滋养的主要渠道,已从上一代人那种对经典的认真阅读变成了向一个更加多元的信息社会的全面进军,甚至他们的出场方式都是截然不同的——以前的作家多半是先在杂志上发表作品,再谋求发展,如今,“80合”作家普遍和出版商打交道,而越过了文学期刊这一环节,这就意味着文化消费的力量在更加显著地影响他们的写作。

从社会最基本的结构单位来看,家庭是个体成长的源头和腹地,在一个女性成长的由丰富而细腻的场景所构成的长河里,父亲的形象作为女主人公第一次接触异性的形象,则是她看待和了解社会、制度、信仰、秩序,作为自我确认和表现的参照物系,父母之间的关系及其周围生活方式的亚关系,则构成女性对两性关系认识并在其想象与实践自我想象的基础。《群居的甲虫》中的无衣的父母是长期两地分居的,童年期,父亲的缺席,模糊了“父亲”的概念,造成了与传统父权关系的断裂。“我不知道父亲是个什么概念,我就把他赶在门外。”这种本能的对父亲的排斥造成了日后对父亲的反叛心理,成年期,父亲出现了,并以传统的父权统治粗暴干涉女儿的恋爱,谩骂、攻击似乎阻止不了女儿的叛逆行为。

《去年出走的猫》中的三番,父亲柳岸二岁就离开了她,到了十岁,柳岸把她接到了身边,三番虽然和她父亲在一起已有八年了,但对父亲的拒斥心理丝毫没有改变,“她曾用一枝红色的钢笔在户口本上划去了自己的姓,我不叫牛三番,也不叫牛三番。从今天开始我没有姓了。”在这里,与其对父亲的反叛还不如说是对整个男权文化的颠覆,此种颠覆与90年代陈染的创作有所不同,陈染无法摆脱“父亲的阴影”,她曾宣称:“我热爱父亲般的拥有足够思想和能力覆盖我的一个男人,这几乎是到目前为止我生命中最为致命的残缺,我就是想要一个我爱怜的父亲,他拥有与我共通的关于人类普遍事物的思考,我只是她主体上不同性别的延伸,在他性别停止的地方,我继续思考。”而潘无依对男权文化的颠覆更为彻底,主人公身上没有“父亲阴影”的笼罩。同时,她对两性关系又寄寓了非常美好的理想。她对两性关系的超越性思考使我们重新看待现实生活中的婚恋。《去年出走的猫》中的女主人公三番不再以一个女儿的视角去看待父亲和母亲,而是一个成人女性的审美视角观照男性和女性。父亲与母亲的关系一直不好,父亲有了自己爱的女人,这样三番就没有了自己的家,但是她完全明白,理解父亲,这个名存实亡的家庭早该结束了。甚至还觉得父亲带着她生活,会影响她的感情生活,所以,她决定选择离开父亲。父女关系到最后变成了朋友关系,父亲与女儿一起喝酒,把与母亲之间的感情纠葛向女儿诉说,在女儿的注视下,父亲情感的软弱充分地显示出来,对父亲的消解,也就是对传统男权文权的反叛。作品对母亲的审视也是以一种女性的审美视角加以观照的,母亲不再是伦理关系上的长者,而是与自己平等的女性,以“女性”的性别视角透视母亲的情感、心理、欲望。《去年出走的猫》中的三番,一方面深深地同情母亲,是因为她父亲抛弃了母亲,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母亲不懂得作为女性应有的审美。对合理的两性关系作了深入地思考。

潘无依的小说都是选择女性作为故事的主角,体现了她鲜明的性别意识,她笔下的女性要么是处于青春期的少女,要么是处于成人的独立女性,她张扬女性的主体意识,作品中的女主角不再是不谙时事的小鸟依人的清纯女孩,也不再是贤妻良母型的女性,更不是放纵欲望的“淫乱”型的女性,而是具有主体性承担的大胆追求自己欲望的女人,她们反叛传统,回归自我,不再受男性权力意识的掌控。《去年出走的猫》中,作者对围绕在父亲柳岸身边的众多女性寄寓了悲悯的情结,这些女性的欲望得到了释放,但释放之后又留下了什么呢?沙沙是父亲城堡里的一位女性,她更愿自己成为一只猫,当父亲给了她猫一般的生活之后,她又陷入极度的空虚,没有自我,没有追求,感觉到柳岸给她的竟是一座坟墓,最后选择了自杀。秋水也是柳岸身边的一位女性,她有独立的工作,又有诗情画意的个性,柳岸为她在古堡中安排了如诗如画的生活,柳岸没有跟沙沙结婚,也没有娶秋水,而是跟牛三花复了婚,秋水觉得生活撕碎了她的精神空间,她生活在虚无缥缈的空间里,变化莫测的世界里。而丢丢永远生活在自己想象的生活里,她害怕失去,把什么东西都锁起来,最后给丈夫也保了险,她用钱锁住与丈夫的婚姻,但精神上也是很痛苦的。

在中国传统的历史文化发展的长河中,女性一直是隐性的存在,长期以来,“男尊女卑”、“红颜祸水”、“女子无才便是德”等各种封建教条严重地束缚着人们的思想观念、中国古代有“三从四德”、“贞女”、“烈妇”等一系列压制女性的清规戒律,女性长期处于从属和压抑的地位。她们不仅在政治上、经济上被湮没,在文学领域中也没有一席之地。正如法国女性作家西蒙·波伏娃在其名著《第二性》中所指出的那样:“男人是主要的,女人只是附属品而已。”男性以一种强势的他律力量,压抑了女性的主体性,使女性成为艺术作品中无言的他者、在场的缺席者,臣服于男性的“第二性”。在文学作品中,女性被作为赞颂者,也往往被剥夺了女性合理的生命欲望,成为一种道德、伦理的倾向或观念、主义的符号。

“80后”的女作家在西方女性主义思潮的影响下,在后现代主义的写作情境之下,呈现出后现代的“女性写作”特征。此种写作不得不涉及到“性”,“性”在作者的笔下不再是女性本能欲望的绽放,而是一种诗意的提升。要写“性”就离不开女性的躯体。通过对女性的躯体体验、躯体感觉来言说女性成长的历史。宣泄人类与生俱有的本能欲望,释放出被男性叙事方式遮蔽的女性话语。身体是一切经验的发源地,西方女性主义文学理论家甚至还认为身体就是女性写作的起点和归宿。女性的成长伴随着生理的变化,描写女性的成长歌颂女性躯体的美丽,在作品中随处可见。多次描写女性身上各部分器官的性别魅力:眼睛、双唇、乳房、细腰。女性的美丽在两性关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增强生命的色彩,绽放原始的生命力。“三番的小嘴犹如两片粉红的花瓣被他紧紧地吸住,他似乎闻到了花香。她知道春天的一切开始了。” “她想起沙沙抽烟的样子很好看,眼睛眯成月牙状。这双丹风眼经常让男人无法抗拒。” “她躺在他的身边,看着她弯曲的腰,像杨柳。她亲了她的脸蛋,就像是在祈祷。祈求他身边的这个女人睡得安然。”对女性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近乎虔诚地痴迷和崇拜,女性生命的美丽得到了诗意的张扬。作者不再承担传统的男权话语权威下的叙述者,而是凭着女性的直觉和内心感受大胆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女性生活的片断性、情节的散漫性、话语的自言自语性、想象的诗意化组成了潘无依小说的主题乐章。

出生于上世纪80年代的潘无依,在“无根历史”的社会文化背景下,自然把创作的视野转向个人生活及对个人生活的感受,体现着“女性写作”的特色,并且带有自传体的倾向。其创作指向个人独特的生活经验,是女性的情感、欲望、思想的真实再现,没有宏大叙事场面,也没有崇高的审美理想,突破了男权叙事的框架,有的是细碎、繁琐、没有精心结构的个人日常生活经历的点滴片断,甚至是鲜为人知的女性私人生活。呈现出一种后现代语境下的一种平面化的、反崇高的写作。然而,小说无论如何变化,不变的是对人的生活的描摹、加工与再现。离开人的生活,离开人与社会的关系,这种模式的小说不可能成为受欢迎的存在。小说中人物活动的空间缺乏广阔的社会范围,正是她需要克服的东西。

注释:

(1)南太湖杂志社:《当代湖州作家概论》,中国文学出版社,2005年2月第1版。第143页。

(2)(3)潘无依:《群居的甲虫》,中国工人出版社,2002年1月第1版,第3-4页,第20页。

(4)(6)(7)(8)潘无依:《去年出走的猫》,作家出版社,2003年9月第1版,第36页,第126页,第117页,第128。

(5)陈染:《私人生活·附录》,作家出版社,1996年版,第308页。

(作者单位:浙江湖州师范学院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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