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言说动词是指用来指称言说这一动作行为的一批特殊动词,国内已有的研究对这一动词特类有不同程度的关注。本文对前人的研究进行了梳理,总结了已经取得的研究成果,并指出了目前还存在的问题和不足:对汉语言说动词的研究基本处于从属地位,大都只是为研究言语行为、动词分类或语篇分析提供例证;言说动词的相关概念有待进一步厘清;偏重语义层面的描写,对言说动词的语义与句法、语用的接口关注不够;缺乏对汉语言说动词这一词类的总体考察和系统分析。
关键词:言说动词 认知语义 篇章语用
一、引言
动词研究是汉语语法研究中最重要的课题之一,并已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然而,纵观已有的研究文献,对言说动词这一特类的研究虽已引起学术界不同程度的重视,但相比较欧美学界对英语言说动词的研究,我们已有的研究不论是在广度上还是在深度上都还远远不够深入细致。本文拟回顾自《马氏文通》以来有关汉语言说动词的研究成果,在对以往研究进行梳理总结的基础上尝试提出下一步可能的研究方向和策略,以期能对这一类特殊动词展开更加深入细致的研究。
二、研究的范式及特点
对言说动词的关注和研究可以说一直伴随着中国语法学的诞生和发展,走过了一条从自发到自觉、从附庸到主体的道路。
早在1898年,马建忠在论述“外动字”(及物动词)带止词(宾语)时,就已开始涉猎到言说动词,只是当时他没有明确使用“言说动词”等相关概念。
其后,言说动词的研究一直受到学界不同程度的关注,特别是近年来,有学者开始注重借鉴新的理论和方法,从不同的视角对汉语言说动词展开研究,这既拓宽了研究领域,也加深了研究深度,并取得了不少成果。纵观历年来的研究文献,主要遵循和形成了以下三个研究范式:
(一)研究范式Ⅰ:基于动词研究框架下的从属性研究
在研究动词问题时涉及到言说动词,诸如动词的价分类、及物动词与不及物动词、双宾动词、谓宾动词、带小句动词、自主动词与非自主动词、持续性动词和非持续性动词、离合动词等。言说动词被分别归属于不同的类别体系加以探讨。
黎锦熙(1924)在论述外动词(及物动词)时列举了大量的言说动词。
尹世超(1985)在归纳带小句宾语的动词类型时,发现“全能动词”中有一次类就是“表示言语行为的”,如“说、询问、告发、表白”等。
范晓(1988)认为三价动词都是动作动词,其中互向类、兼语类和称呼类动词中,绝大部分都是言说动词。
邵敬敏(1996)曾提到过“言说动词”,认为言说动词即“议论、汇报、介绍、报告”等动词,同时也包括与言说有关的如“调查、研究、表演、重复”等一些动词。
袁毓林(1998)穷尽性地详细讨论了汉语一元、二元、准二元和三元动词所能支配的各种从属成分的语义角色(格)、这些语义格不同的从属成分在不同句式中的共现情况以及它们所能占据的各种句法位置,以反映动词的主要的句法、语义功能及其相互制约关系,这其中也包括了各个相关的言说动词在内。
范晓(2000)将动词分出表示语言行为的动词次类,如“说、唱、宣布、介绍”等。
陈昌来(2002)除了从动词的配价入手考察动词的句法语义属性时将言说动词分别归入一价、二价和三价动词来具体分析他们的价量、价质、价位和价用,还将告知/探问类三价动词(即言说动词)单列一类。另外,在对致使类、互向类三价动词的分析时也都较多地涉及到了言说动词。
上述研究,揭示了汉语言说动词某些方面的语义句法特征,也列举了一些言说动词,甚至出现了言说动词的相关概念。然而,就汉语言说动词这一特类来说,上述研究也存在严重的不足之处:缺乏深入论证,分析言说动词的目的只是为分析某类动词提供例证,对这类动词的研究大都仅止于分类而已,对言说动词成员的确定多停留在举几个例子,并没有详尽的量化词表。
(二)研究范式Ⅱ:基于认知语义框架下的主体性研究
虽然从《马氏文通》开始便开始涉及到对言说动词的研究,然而,正如上文所述说的,这些研究都只是在讨论言语行为理论或其它相关方面时,对所涉及到的部分言说动词进行从属性的分析和研究。直到2002年,国内学界才开始有钟守满、刘大为等人对言说动词进行专项研究,这些研究是在不同的理论框架下所展开的主体性研究。
钟守满的研究可以说是基于认知语义框架下的主体性研究,首次以言说动词为专门的研究对象,具有一定的开创意义。
钟守满(2004)从语义认知角度对英汉言语行为动词的可比性、认知结构分类以及英汉言语行为动词所构成的句法结构的异同进行了初步探讨和比较分析,认为适合英汉言语行为动词的分类标准应至少从三个方面考虑:信息传递动作认知方向;客体移动的认知视角;句子的双宾结构。
钟守满(2004)从认知角度对tell(告诉)和inquire(打听)等动词的言语信息传递特征和语义认知特点进行了比较分析,基于讨论提出了相关的语义表达式,并结合英汉相关言语行为动词进行了具体句例分析。
钟守满(2005)重点讨论了英语及与之对应的汉语“互向”类言语行为动词的信息传递认知结构和语义认知特点以及它们的语用解释,归纳了8个英语言语行为动词的区别性语用内容。
钟守满(2008)的《英汉言语行为动词语义认知结构研究》可以说是目前国内唯一一部有关汉语言语行为动词研究的专著。该书是作者近年来对英汉言语行为动词进行对比分析专项研究的成果总结,尝试对英汉语中的言语行为动词作语义类别划分,并对其从语义认知结构上进行词、句层面的对比分析,探讨相关的语义认知结构模式。
上述研究首次以言说动词为独立的研究对象,揭示了英汉言语行为动词的认知语义结构和特征。然而,研究也存在比较明显的不足之处:研究以英语言语行为动词为主、汉语言语行为动词为辅,未能充分揭示出汉语言说动词自身的独特性。而且研究也仅局限于语义结构的认知描写和解释,对英汉言语行为动词句法语义层面的对比分析和语义认知结构的整合显得单薄。
(三)研究范式Ⅲ:基于篇章语用框架下的主体性研究
刘大为(2002)分析了言说动词、意向动词和外部动词之间的关系,通过言说动词的自指功能论证了任何句嵌式递归都起始于一个自指的言说动词。
刘大为(2004)从意向动词和言说动词对视域的控制入手,发展了一种新的篇章分析方法。认为任何篇章的视域结构,都是在一个主视域的控制下,以转述和引述的方式引入其它视域而构成的。
徐默凡(2008)尝试通过修辞行为和修辞意图的分析来解释言说动词的隐现规律。根据能否在显性施为句中明示把言说动词分为三类:语义逻辑上不能明示的内隐性言说动词、使用习惯上不能明示的描述性言说动词、能够明示的自指性言说动词。
和刘大为等不同,刘丹青和方梅等学者则是在篇章语用的框架下对汉语中具体的言说动词“道”“说”等展开个案研究。刘丹青(2003)通过共时语料的分析说明“说道”这个组合中“道”是一个标句词,指出由言说动词到标句词是人类语言中常见的语法化路径。方梅(2004)着重分析了北京话里言说动词“说”的语法化,指出“说”演变的另一个更为重要的方面是它正在衍生出某些体现语法关系的功能。北京话“说”的演变,正处于从章法走向句法的进程当中。此外,对“说”进行个案研究还有汪维辉(2003)、孟琮(1982)、刘月华(1986)、董秀芳(2003)、李晋霞和刘云(2003)、谷峰(2004)等。
上述研究从全新的视角探讨了言说动词在篇章分析中的作用、在施为句中的隐现规律以及个别言说动词的语法化途径和动因,角度独特,观点新颖。然而,上述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言说动词的概念有待进一步厘清,刘大为所说的言说动词实际上只能是言语行为动词,像“商量、讨论”等言说动词并不能实现自指功能。徐默凡对“以言表意行为”和“以言取效行为”的理解和诠释似乎与奥斯汀有所出入,对以言表意、以言行事和以言取效三者之间的关系的阐释仍可商榷。
三、存在问题和前景展望
综上所述,以往的研究已经对汉语言说动词这一特定类动词有了较多的关注,这为我们的进一步研究提供了有益的启发和参考,但也有一些问题和趋势值得引起重视和思考:
(一)言说动词的概念界定问题
目前研究对言说动词内涵和外延的界定还不明确,各家所列的言说动词范畴不尽一致,这必然会影响到结论的可靠性和科学性,对此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深入研究。目前的研究几乎都将言说动词等同于言语行为动词,其实,言语行为(speech act)与语言性行为(linguistic behaviour)不同,言语行为来自英国哲学家J.L.Austin所提出的概念:说话本身就是行为,比如一个表述除了有命题意义以外,还有施为意义(施为作用与效果)。例如以一个表述来执行请求、命令、抱怨、许诺等。语言性行为的相反概念是“非语言性行为”,即只做事不说话的行为,如只吃饭、洗脸、写字……而不说话等等,而语言性行为有“辩论”“报告”“演讲”等等。因此,用来指称言语行为的言语行为动词不同于用来指称语言性行为的语言性行为动词,后者即广义上的言说动词。
(二)言说动词的语义再分类问题
深层的语义结构如何映射为表层的句法结构,这是当代语法学研究的核心问题。已有许多研究都对言说动词进行了下位分类,分类的依据和角度不尽相同,得出的结论也不一样。但有两点是值得去思考的:第一,如何整合各种语言学理论并在此基础上给言说动词分出一个比较科学合理并具有一定解释力的类别系统;第二,基于上述语义基础上的分类如何能更好地用来解释言说动词和一些特殊句式(如双及物构式、致使构式等)的选择限制关系,即言说动词的特殊句法表现的理据是什么。
(三)言说动词的语义与句法、语用的接口问题
语义、句法、语用这三个平面既有区别又有联系。语义结构映射为表层的句法结构,并接受语用规则的指派,从而实现现实的交际任务。在对汉语言说动词的研究中,人们往往只关注某一个或几个言说动词在语义、句法或语用等某一单个层面的情况,缺少对语义、句法、语用三个层面的整合研究,也缺少对整个言说动词词类进行系统的考察,这样就影响到对该类词的整体认识,往往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据初步观察,汉语言说动词的成员还是有限的,对它们进行系统全面地考察是可行的,况且它们在句法和语用上都存在差异,因此,逐一细致的考察是很有必要的。
四、结语
现有的文献虽从不同角度和方面揭示了汉语言说动词的各种特性和功用,但对言说动词的分析大都只是为研究言语行为、动词分类或语篇分析提供例证,缺乏对汉语言说动词作独立的、系统的分析和探讨。这些宏观研究对言说动词这一特类用力不够,罗列的语言现象还需要更微观、细化的考察及系统的理论概括,提供的相关词表明显需要调整。就目前来看,汉语言说动词的研究还存在着许多空白需要填补。我们应该借鉴已有的科学方法和结论,借助试验,对汉语言说动词这一动词特类作系统全面的考察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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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剑锋 上海交通大学国际教育学院 200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