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铁柱之妻王专红：我是丈夫最温情的拐杖

秋　迟

2008年9月14日，农历八月十五，对于中国篮球界来说，这个中秋节并不那么快乐。这一天上午10时45分，中国篮坛“第一巨人”、曾经名极一时的“亚洲第一中锋”穆铁柱因病逝世，享年59岁。

提起穆铁柱，许多不了解篮球的人都已熟知。2.28米的身高、160公斤的体重、52码的大鞋，这位神奇的大个子在篮球职业生涯中创造了一项又一项的奇迹：在他的带领下，中国篮球夺得了第一个亚运会冠军的头衔，他也曾经带领当时的八一男篮两度战胜美国大学生明星联队，在一场公开比赛中，他一个人竟然拿了80分……但在这些荣耀背后，伴随他的是打球过度劳累带来的种种病痛，而29年来，为他分担病痛折磨的就是他的妻子王专红。他说，妻子是他最温情的拐杖。

这样一位红透了中国甚至整个亚洲的篮球巨星，他与妻子到底有着怎样的爱情传奇?球场上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的铁血汉子在生活中有着怎样的侠骨柔情?

天成姻缘，万千球迷信中选中王专红

1971年，部队的篮球运动发展进入了一个蓬勃发展的阶段，来自山东省东明县农家的一个超高身材的小伙儿穆铁柱有幸参军，成为济南军区篮球队的一员。此后，他相继入选八一队和国家队。此时。还没有人意识到中国男篮会因为这个大块头球员而步入一个历史新阶段。

1978年曼谷亚运会赛场，穆铁柱凭借2.28米的超级身高和特有的篮球技能，帮助中国男篮第一次登上了亚洲之巅。从那时起，穆铁柱就成为无数球迷崇拜的体育明星。

1979年，美国大学生明星联队打着美国国家队的旗号，来中国进行友谊赛。面对平均身高2.01米以上的美国队，穆铁柱发挥了很大威力，在他的内线牵制下，八一队打得灵活多变，两次击败美国队。这在当时引起了轰动，两胜美国大学生明星联队的这段辉煌往事，已经成为中国篮坛的一段佳话。也就是在这时，穆铁柱的篮球生涯和名气都达到了顶峰，红透了整个亚洲。

那时的穆铁柱集中了几乎所有让人热血沸腾的元素：年轻、高大、坚韧、荣誉以及低调的热情，因此也成为很多女孩寻找伴侣的首选。表示祝贺与求爱的信件如雪花一样飞来。而对于无数个给穆铁柱写信的球迷来说，王专红无疑是最幸运的一个。

王专红身高1.72米，年轻时很喜欢打篮球，是她所在工厂篮球队的主力。通过家里唯一的一台9英寸黑白电视，王专红知道了穆铁柱是当时中国篮坛的国宝级人物。从此，她就格外关注和穆铁柱有关的篮球赛事。渐渐地，她觉得在电视上看他比赛不过瘾，就跑到首都体育馆去看穆铁柱现场打球。亲眼看见穆铁柱，王专红被穆铁柱的英姿深深吸引。

当穆铁柱领衔的中国男篮获得亚运会冠军的消息传来时，王专红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以一位球迷的身份给穆铁柱写去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也就是在这时，王专红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位篮球明星。因为担心对方是球星，是名人，而自己只是一位普通工人，会被拒绝，王专红在信上只是对穆铁柱和他的队友们为中国男篮赢得了冠军表示祝贺，在信上并没有谈及感情之事。那封信上最大胆的一句话就是：你的比赛我几乎场场都去观看，我觉得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我们能交个朋友吗?此外，王专红在信上问了一些身高、爱好之类的问题后，在结尾暑上“篮球爱好者”就把信寄了出去。

在那个年代，球迷对偶像表达情感更多是依赖信函。八一篮球队每周都能收到很多信，其中给穆铁柱写的信最多。就是在这些成堆的球迷来信中，通信员为穆铁柱“淘”出了之后与他相伴29年的妻子王专红。

穆铁柱没有空给观众——回信，有时一看落款，看出是观众来信，就请通信员帮忙拆开看看，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不回信了。王专红的来信，穆铁柱一开始也没看到，通信员拆开看后。发现笔迹很秀气，知道是位姑娘写的。就把那封信交给篮球队的一位领导。

那时穆铁柱已经30岁，周围的人已开始为他的个人问题操心了。而篮球队的领导看了王专红那封信后，生怕是有人开玩笑，特地请女篮派了两位女同志专程赶到王专红所在的工厂去“了解情况”，调查下来，工厂确有其人，而且各方面都非常优秀，还是厂里的文艺积极分子，唱歌、跳舞都很在行。

“首轮”通过之后，八一队便着手安排他们第一次见面。见面地点就在时任男篮主教练马清盛的家里。直到这时，穆铁柱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令人欣喜的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彼此感觉都不错。

但他们的恋爱并不是一帆风顺。王专红的母亲就不赞成。她没见过穆铁柱，在电视上看到这个未来的大块头女婿时，她颇有些担忧：“像他那么高，会不会是巨人症呢?这种人恐怕不能长寿吧?”

为了打消“准岳母”的顾虑，穆铁柱不时去王专红家转悠，她的母亲一看，还挺好，虽然个头是很高，但没什么病，然后就慢慢同意了。

当时，择偶的标准似乎很简单，善良和朴实成了女孩身上最动人的风情。在和王专红相处后不久，穆铁柱发现对方“心肠好，特善良”，便有了成家的渴望。在得到王专红母亲默许之后，1979年年底，穆铁柱与王专红携手步入婚姻殿堂。为此，穆铁柱花光了几年的积蓄，共270元。其中的200元钱用来添了几件家具，还有70元，便是烟酒费——两瓶茅台，两条中华香烟。房子是体工大队给他们分的一套。

结婚当天，穆铁柱的父母与兄弟姐妹都没有出现，“婆家人”就是八一队的全体队友与有关领导。而新娘与女方的亲戚，都是由八一队的一辆面包车接来的。在体工大队训练馆的小礼堂里，一共坐了不到百来号人。穆铁柱穿着西装，王专红穿着套装，等领导说完了话，一对新人向来宾三鞠躬，一切就这样完成了。

多年以后，回忆起这段经历，王专红还是感到很甜蜜：“我就觉得这真是缘分。当时那么多人给他写信，一大摞一大摞的，他们领导就选中了我。”

浪漫时光，巨人也柔情万种

尽管穆铁柱在球场上威风八面，锐不可当，可是在妻子和家人的眼中，穆铁柱也有着许多浪漫温柔的情怀。

穆铁柱在将近30年的夫妻生活中，和妻子几乎没有激烈争吵过，而“小吵”后，基本都是穆铁柱向妻子主动承认错误。

在妻子眼里，穆铁柱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别看他手大，他其实特别巧。他爱干那些特别细小的活儿，我们家什么电器坏了，都是他自己修。多小的改锥他自己都能拿。”

年轻的时候，由于自己经常在外比赛，训练，不能陪妻子，穆铁柱一直有些愧疚，想尽办法补偿。

妻子怀孕的时候，由于穆铁柱经常出国参加比赛，王专红长期住在娘家。女儿出生的时候，他回来了，可是才待了7天，还没来得及给孩子取名，他又走了。

但只要在家的时候，穆铁柱都会陪着妻子。每逢妻子过生日时，穆铁柱无论在家还是在外地，都会为她买礼物，如果是在国外，也一定不会忘记打越洋电话祝妻子生日快乐。结婚

10周年前夕，穆铁柱还在深圳拍电影。当他听说沙头角的金项链比内地便宜很多时，就想利用拍戏的空闲时间跑到沙头角去买项链。有不少人认出了他，纷纷问他给谁买项链。穆铁柱说：“给我妻子买，结婚10周年礼物!”商店的售货员被穆铁柱对妻子的一片深情所感动，不仅帮他挑选，还在价格上给予他优惠。

结婚纪念日那天，穆铁柱赶回北京。刚到家，他就对妻子说：“你闭上眼睛，转过身去。”王专红闭上眼睛转过了身，穆铁柱把金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说：“好了，睁开眼睛吧。“王专红站在镜子前，看到脖子上那条漂亮的金项链时，既惊喜又感动。她对丈夫说：“铁柱，谢谢你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只是，你不该为我花这么多钱。”穆铁柱抚摸着王专红的头发，一脸歉疚地说：“结婚时，由于经济困难，什么礼物都没给你买，这些年你又要工作。又要照顾我和孩子，太委屈你了，这条项链是我的一点心意。”那条项链，王专红一直没舍得戴。她把穆铁柱的那份爱珍藏在心里，化作对穆铁柱一点一滴的关心和照顾。

由于穆铁柱平时比较忙，家务活儿基本都是王专红做，但也有例外的时候。有一次，王专红得了严重的腰疼病，穆铁柱连续四五个月每隔一天就拉着妻子去看病。为了照顾妻子和孩子，从小就一直吃集体饭、从没做过饭的穆铁柱还掌起了勺。这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能并不是什么难题，但对于穆铁柱，却并非易事。由于身材太高，多年来，穆铁柱一家始终住在北京国防科技大学附近120多平方米的五间老房子里。因为这个老房子足有3米高，穆铁柱在家中可以行走自如。但家里的厨房却没有那么高，穆铁柱做饭的全过程都只能是低著头、弓着腰。

为这，他的头常常会磕上一个包，连续几次，包都磕破了。妻子心疼他，他却开玩笑说，我一进厨房就好像变成了日本人，一见面就得低着头。

就这样，他的一顿饭做下来，腰都几乎直不起来了。但想到妻子能吃上他做的饭菜，心里乐呵呵的。妻子哽咽着说：“铁柱，你对我真好。”穆铁柱却说：“平时都是你照顾我，这次也让我表现一回。”

穆铁柱在篮坛的辉煌成绩令人羡慕，但许多人并不知道他可怜的身世和童年的困苦生活。他8岁时，黄河发大水，过年的时候，别人家都在吃团圆饭，而穆铁柱一家人却流浪到了山西，住在快要倒塌的窑洞里，忍冻挨饿。童年的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使穆铁柱对家格外渴望。加上打球时，穆铁柱一年有半年不在家，成家后，他对这个家就格外珍惜。尽管两个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和生活空间，但是只要两个孩子放假，每年夏天他们全家都要出去旅游一次。

荣耀背后，妻子为他分担病痛折磨

作为一名叱咤风云的篮球巨人，在荣耀和光环背后，则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病痛。穆铁柱曾是中国篮球界的神话，为了保持自己的体力和灵活性，穆铁柱从国家队退役前每天早晨都要跑1万米。有人计算过，他在国家队打了14年，按平时训练量每天跑1万米计算，他14年里仅训练就跑了5万多公里，相当于绕地球赤道1.2775圈，以高度计算相当于已经登了5775次珠峰。双腿支撑160公斤的体重，绕地球跑了一圈多，就是神仙恐怕也要累病了，更何况血肉之躯的穆铁柱。高强度的训练和比赛也让他的心脏承受极大压力，一般运动员心跳的正常量是每分钟180下，穆铁柱当年打球的时候，在球场上心跳200多下，下场以后心跳50多下。他的心脏经常是超负荷运转。直到1987年参加完第六届全运会，穆铁柱才告别篮球生涯，那时，他已经38岁了。

常年的运动生涯给穆铁柱留下了严重的伤痛，王专红心疼不已，毅然担当起照顾他的艰巨重任。为了照顾他，王专红加多岁就退休了，成了他的私人保健医生。

1987年后，穆铁柱在八一男篮当了几年教练。原准备筹建八一男篮俱乐部，却因为心脏病不得不放弃工作，从那时开始，穆铁柱的主要“工作”就变成了在家养病。随着年岁的增长，穆铁柱也没能躲过关节老化、静脉曲张、腰椎间盘突出这样的职业病。

为了减轻穆铁柱的疼痛，王专红辗转打听到郊区有位治疗关节炎的老中医，于是，就坐了几个小时的公交车跑去。每天早晚，她先把内服的中药熬好，端到穆铁柱面前，看着他喝下。然后，再用一个大盆把外用药熬好。她把盛满药的大盆端到床前，让丈夫的双脚泡进去，再蹲在地上，用一块毛巾蘸着药为丈夫热敷膝盖和小腿。因为水很烫，王专红的手被烫得红红的，腿也蹲麻了。在她的精心照料下，穆铁柱的膝盖很快就消肿了。

1996年，穆铁柱被确诊为心脏早搏，原因是打球劳累过度。

因为这心脏病，王专红帮穆铁柱把许多习惯都改变了：原来最喜欢的涮羊肉也很少吃了，油腻的、成的莱也基本改成清淡的素菜，原来离不开的烟也戒掉了，喝了半辈子的酒也不喝了。

2002年5月，穆铁柱从八一体工队正式退休。2003年7月，国家体育总局领导向穆铁柱颁发了2万元“国家队老运动员、老教练员关怀基金”，以表彰他对我国篮球事业做出的突出贡献，穆铁柱也因此成为领取该基金的第一人。穆铁柱每月的退休金不到3000元，生活并不富裕。但穆铁柱非常满足，他觉得，只要夫妻真心相爱，一家人和和睦睦，这比什么都好。

穆铁柱的家背后就是北望山，平时没事儿，穆铁柱和妻子就在早晨手拉手地去爬山。在路面崎岖的地方，王专红小心地搀扶着丈夫，生怕丈夫跌倒摔伤。快到山顶时，王专红松开手，想考验一下丈夫的耐力，自己先爬上山顶。

穆铁柱双手撑着膝，不断地喘着粗气。王专红向他伸出了手，深情地说：“铁柱，你能行。”穆铁柱望着她，缓缓地递上了他的大手，然后，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终于，手紧紧地抓在了一起。

夫妻二人眺望着山下的美景，感受着大自然清新的空气。这时，穆铁柱扶着妻子的肩头，温柔地说：“专红，我的身体毛病多，是你做了我20多年的拐杖啊!”王专红深情地望着丈夫，说：“我愿意做你一辈子的拐杖。”说完，这对相濡以沫20多年的夫妻相拥而泣。

2008年9月初，穆铁柱的左腿突发血栓性静脉炎，疼痛难忍，被家人送进了医院。

病床上，穆铁柱阴沉着脸。他侧卧着，打着点滴，穿着一件短袖T恤，病床外是两只加出来的椅子。床头柜上放着一台折叠式的小型收音机和一部手机。一只卡西欧电子表挂在床头。铁柱微微地闭着眼晴，疼痛时，他会忍不住慢慢地挪动一下身体。每当要换吊瓶时，他会下意识地看一下电子表：“这是第二瓶了。”

每每看到穆铁柱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王专红的眼圈就红了，从和穆铁柱在一起生活开始，丈夫的身体健康一直就是她的最大梦想。可是，病魔却在无情地吞噬着她的梦想。“静脉曲张几乎是每个篮球运动员都会得的毛病。”穆铁柱的主治医生介绍说，“穆铁柱的右腿以前做过手术，静脉都抽掉了。左腿也想给他做，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做，便发生了血栓。”

穆铁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次病痛的严重性。他十分认真地对妻子说：“来世投胎，我坚决不要当篮球运动员了，因为这些伤病真受不了。而且还要连累你跟着受苦受累。”

几天后，穆铁柱的心脏病又复发。多种病魔纠缠，使得这位巨人过早地离开了人间。曾经的亚洲篮球第一中锋穆铁柱就这样走了，他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守在旁边的女儿说：“今天就不让你妈做饭了，她太辛苦……”

这一刻，王专红泣不成声。是感动的泪水，更是伤痛的泪水，因为丈夫的突然离去使她无法实现她的诺言：一辈子做他的拐杖。

直到现在，王专红仍然不愿相信丈夫穆铁柱已经永远地离开，她想告诉相伴相知29年的丈夫：如果真有来世，她还愿意一辈子做他的温情拐杖。

图片提供／秋迟

编辑／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