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星
张庆先生的话语直截了当,“堵不住繁琐分析的路,就迈不开语言训练的步”“简简单单教语文”“语文姓语,小语姓小”……这些话平淡之极、素朴之极,平和得不着痕迹,却一下子击中了你,接着便是沉吟良久,不自禁地想象先生的音容笑貌,沉思先生的思绪情怀,觉着先生就坐在身旁,善语如春,娓娓道来,眼前一片敞亮!
我所认识的张庆先生,朴朴素素,罕见地清澈、纯粹和率真。这种朴素是先生沉潜的外现,蕴含着厚重、博大和无尽的力量。多少年来,先生沉潜到课堂的最深处、学术的最深处、生命的最深处,孜孜“为母语教育研究献上一个完整的标本”。
一
2003年暑假中的一天,我告诉儿子到运河师范参加培训,教材主编张庆先生给我们上课。“我见过张爷爷的!”儿子扑闪着大眼睛,“在课本上!”
课本上没有先生的照片呀!
“张爷爷就像《剪枝的学问》插图中的样子!”小家伙歪着脑袋又想了会儿,“还应该像《煮书》中戴着厚厚眼镜的那位爷爷!”
在孩子的心目中,张庆先生是“有型”的。我不知道美编插图时是不是依照先生为原型的,想想还真像!先生不就像一位果农吗,他从人本出发,从养成良好的语文素养出发,强调语文学习是个“农业活”,是个“慢功”,要像郭橐驼种树那样,顺应树木成材的自然趋势,尽量排除不利于它成长的人为因素,而不是随心所欲地扭折它。这样,蕴含在一棵小树稚嫩生命中所有的美丽才得以尽情展露。先生深谙“剪枝的学问”——减少是为了增加,他拿着一把艺术的大剪刀,不为乱向所蔽,把那些有助于形成语文素养的东西留下,把那些增加孩子负担的枝枝蔓蔓的东西去掉,巧妙地编织、整合,创造最佳的语文学习环境,把学生牧养在语言的沃野上、文学和文化的大自然中,让他们尽情地奔跑、觅食、嬉戏。
后来,孩子硬扯着我要跟着去。我们一大一小,认真地听先生讲授语言的知识。回家后,来不及吃午饭,孩子就在日记中写下这段经历:
“好容易盼到了2点钟。我和爸爸来到运师报告厅。来了,来了,果然是位老爷爷!多么朴素的爷爷!”
张爷爷的头发雪白雪白的,戴着一副眼镜,镜片厚厚的,他的脑袋又大又圆,一见就知道他学识渊博。他笑眯眯的,很和蔼,我想他一定很喜欢小孩,不然的话,他编的课本我们怎么这么爱读呢!
张爷爷讲起课来。他主要讲怎么让我们孩子写好字、读好书。我认真地听着,虽然有的内容听不懂,但他抑扬顿挫的语气,深深地吸引着我。
课间休息了。爸爸和张爷爷聊了起来。当张爷爷得知我慕名而来,很高兴,还要给我写几句鼓励的话。我既激动、又有点腼腆地走到张爷爷跟前,喊了一句:“张爷爷好。”张爷爷连声说小朋友好,快坐快坐。他问了我的名字,然后拿起钢笔,在我的日记本上认认真真地写了几句话,字儿大大的:
魏宇阳同学:
写好字,读好书,勇于创新,大胆想象。
张庆
看到这几句话,我的心怦怦直跳。我一定按照张爷爷的话去做,把语文学好!
在孩子的心目中,先生就是一个可亲可爱的人。“写好字,读好书,勇于创新,大胆想象”。先生用大俗的、寻常的语言,说出了语文学习的基本常识!——而好多时候,人们却远离常识,把语文弄得实在是玄乎玄哉,让人百思不解。回家后,我把先生写的《成语积累与牛儿吃草》《〈静夜思〉中的“床”》《“腊梅”还是“蜡梅”》等文章找出来给孩子阅读,孩子完全读得明白。就像叶圣陶先生当年创作《文心》一样,先生站在学生的立场,从孩子怎么读、怎么写出发,诚心诚意地为学生而写,为学生而编,让人觉得大师很近、教材很近。先生是一位眼睛始终向下的平民教育家,他扎根在语文教学的田野之上,岿然淡定,弘毅静穆,给人以信赖和力量!
二
2005年9月,《小学教学》的编辑打电话来说,“钻石天空”这个栏目要给我做一个专辑,强调要请一位大家来写一篇评介性的文字。
我想到了张庆先生。当时先生有病,从南京凤凰母语教育科学研究所回到徐州休养。有人出主意说先写好,让先生署上名就行了。我把这个想法跟先生说,先生坚持自己写,“小魏,我很高兴为青年教师出来打打场子!”先生的话让人动心。在电话中,先生表达出他挚爱文字,跟文字生活了很长的时间,心心相印,怎么能割掉与文字的联系呢?他认为语文自有其生命和个性,也许它们就像植物一样,你跟它们沟通交流,它们才会繁茂。语文教学应当也从“人”与“语文”的内在发展出发,探求语文最本质的东西。语文的本质在于实现“人”与“语文”内在的交流,这种交流哲学上称之为“对话”,语言学家称之为“转化”,心理学家称之为“同化或顺化”。语文教学就应该从语用出发,即从听说读写的言语实践出发,探求“从言到意”“从意到言”的言语生成规律。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收到先生的大文——《认识上的一大飞跃》,大字号的排版,题目左上角还画了刊头画。不知怎地,我的手有些微微发颤起来:
“魏星老师是青年教师中的佼佼者,他学习勤奋,善于思考,又富有创新精神,在各地报刊上发表了不少颇有见地的文章。最近,看到他执教的《给家乡孩子的信》,又读到他写的《我心目中的“本色语文”》,感到他在探索的途程中又有了新的收获,认识上又有了新的飞跃。”
“新一轮课程改革,至今已有四年多了。我们的语文课堂教学的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了很大的进展。但毋庸讳言,也存在着一些形式主义的东西,课堂出现了“散乱的活跃”。人们开始追索:语文课程究竟是什么?语文课究竟该怎么上?……”
先生围绕“语文的本色”谈了三个意思:生本,文本,语文的本体。把先生的著述连缀起来看,先生都是从“语用”出发,即从听说读写的实际运用出发,孜孜探求语文的本质,从理论到实践,建立了一个朴素的话语体系——以语用的规律建立语文模型。这个体系回答了以下几个问题:
语文干什么?先生认为应该从各种缠绕中走出来,提出“让学生学习语文,而不是研究语文”“我们应从实际出发,从学以致用考虑,集中目标,扎扎实实地去培养小学生的听说读写能力”。为此,先生孜孜以求“语用的规律”,深入研究怎么识好字,怎么读好书,怎么做好文。先生还利用语言心理学的观点,探讨语言的“内化”与“外化”的机制,深刻揭示语言生成的内在规律。
语文怎么干?提出“集中目标”“不‘违学时”“有进有退”“无为而为”等原则,并且以于永正等语文教师为“例子”,深入探讨语文教学的有效策略。如,语用的规律是和学生的需求联系在一起的,语文教学要“重情趣”;语用的规律是和自由创造联系在一起的,语文教学要“重感悟”;语用的规律总是在具体的语境中生成,语文教学要“重对话”,等等。
语文凭借什么样的载体干?先生还是从语用出发,大力改进教材的编写体例,建立了“识字模块”“写字模块” “阅读模块”“作文模块”等。为了突出“语用”的特点,先生大胆革新练习设计,建构了低、中、高三个年段的“语文实践模型”,即“学用字词句、处处留心、语文与生活”。
语文教师应该什么样?先生从很多优秀的语文教师那儿找到了答案。好的语文教师应该是个“大教师”,有高尚的道德,有独立的人格精神,能读会写,靠自己的内功把对语文的热爱传递给学生,让学生也对阅读着迷,对写作手痒。先生写了数百篇指导语文教师写作的稿子,这些稿子浅近易懂,成为我们宝贵的财富。
最复杂的奥秘,往往蕴藏于最简约的结构中。最深沉的情感,往往表现在最朴素的面孔中。先生从语用出发,对语文的论述让人一看豁然开朗。语文教学呼唤先生这样朴素的理论,它能够直指人心、直指实践,给语文教师带来力量!先生不是单纯的理论家,也不是单纯的实干家,而是一位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建筑师,他和千百万教师、学生一起构筑语文世界的“鸟巢”。
三
先生自称为“草根”。向着土地深处扎根,向着阳光的方向前行,在“语文人生”的路途中,活跃着这样一位沉潜的生命、创造的生命、酣畅的生命和自由的生命。
2008年9月,我被评为特级教师了,先生十分高兴。10月3日,我与杨新富书记去拜见先生,先生语重心长地告诫:
“你能评为特级教师,是因为你‘板凳甘坐十年冷,真正沉入课堂,沉入研究了,这是一个崭新的平台。你要着眼于长远的发展,沉住气,继续沉下去,切切不可急功近利,切切不可浮躁虚华,切切不可浮皮潦草:这是做学问、做人的大敌啊。现在的社会诱惑很多,一定要不受周围环境的诱惑,心无旁骛地搞好研究。我看你还缺少古文的功底,你要真正沉入书中,真正地学好语言和文学。 我这几年生病在家,对人生有了更深的感悟。无论处在什么样的境地,都要豁达、向上,就像草根一样有顽强的生命力!”
先生认为,语文教师首先应该是个有道德的人。用时髦的话说,就是需要一种“文化自觉”,这是一种可贵的良知,又近乎是一种做人的信仰。做个“文化自觉”的教师是十分不容易的,不仅需要身体的力量,更需要心灵的力量——心灵的定力、耐力——具有超越世俗、特立独行的自主意识,具有不慕名利、耐得住寂寞的淡泊禀性,具有持之以恒、甘愿吃苦的坚强意志,具有不受任何压制和约束的自由心境。文化的内核是安静的,需要认准根本,抱朴守拙,气沉丹田,稳如磐石。做文化不能匆忙,应该多点停留和思考,否则会造成草率、轻浮和速朽。
朴素的背后是大爱,是大悟,是大家!
在北京残奥会的开幕式上,有一个感动世界的舞蹈——“永不停跳的舞步”。看着汶川地震中失去一条腿的“芭蕾女孩”李月重新拥有了更多舞蹈着、旋转着的“足尖”,这一切,让我们心中的感动一点一点地堆积,他们所表现出来的美,让大家对生命有了更真切的感受。
张庆先生有40余年的教育生涯,今天还在为语文教学的发展而上下求索。他在教育舞台展现的舞姿是朴素的,又是极为优美的,充盈着无穷的魅力,传递着温暖的力量。
我们衷心祝愿张庆先生的舞步永不停跳!
(作者单位:邳州市教育局教研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