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艾琳(台湾)
诗以整个世界的状态,召唤我;并且教育我的眼、耳、鼻、舌、身、触、意去感知它的存在,即是我自身的存在。
于是,诗可以从一只苹果的内在钻出来,苹果的香味诱人;然后一小块苹果在我嘴里咀嚼;最后苹果成为我体内的一部分。在桌上,那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偎在咖啡杯旁,若有所思……于是我写出了《静物》一诗,而那苹果,就是诗当下的思想样貌。
所以,我若能注解诗在生活中的影响,我会说:诗是生活中一连串事物的反应。
诗,也应该只有“被写出”和“尚未写出”两种。有人说,没灵感写不出作品,我想是因为他陷在生活里,却没看到生活如何喂养他,带领他走向人生的不同新境。
诗无形,却无时无刻地存在身边。或者说:诗让我活在它里面。
诗,也有形,从一幕景说起:那时我五岁,站在嘉南大渠的堤上,放眼看去,灰蓝的天空与土地上的各色绿意,将我的身影夹在天、地线之间;彼时,我便已聆听到它的说话。那说话来自无唇无齿之境,那意旨却绵邈幽长,足以用一生来与之对话,进行思考辩证。
那或许不是诗,而是让诗产生的诗人心中的无名来源。从那时候开始,它就教我说另一种语言。有时画,有时歌,有时才是诗,而我情不自禁落笔为文字,只不过是为了翻译给听不懂原音原意的人知道,这无声之声、无意之意的丰富与神秘。
我练习许久,也经过俗世的锤炼,它教的内容便越来越开放。有时,我几乎以为是天机泄漏,因为我感到困惑、战栗、好奇、神圣、惊喜……有时,我认为它为生命回答诸多疑点,因此也狂喜、大悲、大恸。
但它总要我温柔而坚强,矛盾思考却坚持立场,直到有一天,它透过别人之口,称我“诗人”,我因此才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了。
写下诗的第一行时,我无法得知意念能行多远、多久。这是我追求的远方。不,是在我现实之外的“她方”了。
写不竟全的诗思,随着文字灵气的来去,在我脑中曾经真实地出现,而遁逸;也把我的魂勾去了一部分。
那逐渐模糊的意象里,存在着一些些的“我”,因此“我”在杳不可知的空间里过着另一种我纯然不了解的生活。我愿意这么想。
当“我”忽然想回来看我的时候,也就是“她方”造访之时。
(选自台湾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