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 明
海伦•加德纳认为:“悲剧诗人的灵感,来自于人类有能力理解历史经验之世界的信心,这和试图通过假设和实验来发现物质世界规律的精神是一致的。诗人的假设就是支配着他的时代的想象力的宗教观念。”尼采认为:“在悲剧中所感到的形而上的快乐,它使我们看到个别存在的怖畏。”
刘三石诗歌具有悲剧品质。刘三石捕捉形象的身手极其敏捷,以深刻洞察时弊、透视人生苦难见刃,诗中常有让人心颤的点穴神来之笔。如《老搬运工》:我惊奇的是,他们三个人/都有着灰白的头发,胡须。和灰白的毛巾/皱纹一层压着一层,越堆越高/有倒塌的危险//听见旧家具在架车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们想起了自己那些已磨损的过去//谁又不是一件被生活反复使用的家具?/城东到城西,他们是无线的织布梭/有一天他们累了,搬不动了/会不会也像一件旧家具那样,靠着斑驳的土墙,静静地/等着别人,把他们搬到另一个地方/或者扔掉。
《老搬运工》贴近底层生活现状,极端真实和极端象征:刘三石的真实,不仅仅是现实真相,揭露真相不是诗人的工作;刘三石的真实,是对事物因果关系的幽微洞察,是剥离真实与真相之后的深刻觉悟。“谁又不是一件被生活反复使用的家具”?活生生的现实写照,入木三分的思考和发问,使这首诗充满思想的力量。
《飘落》是另一种情绪的深入,通过十八楼上的一个特定镜头,上演了一场凄楚的人间悲剧,揭示了命运的不公、无情与残酷,表达了诗人无奈的同情和愤慨,“自己是一只鹰该多好”:一片叶子在风里翻转了几圈/又向下落去。在摸到大地的那一瞬间/多年的疼痛突然消失/他终于计算出来:再有一块砖的长度/就可以,填补这个下午的缺口。
《飘落》与《老搬运工》同为现实主义作品,但风采迥异,《飘落》可称作新写实。刘三石诗歌,具有像生活一样朴素的品质,根基扎实,脱俗而无匠气。刘三石还有大量的写乡村的作品,带着泥土味。我注意到刘三石创作上的勤奋。勤奋对诗人而言是一把双刃剑。因为,归根到底,诗歌只生长在诗人的心智上。
附:刘三石诗歌
老搬运工
我惊奇的是,他们三个人
都有着灰白的头发,胡须。和灰白的毛巾
皱纹一层压着一层,越堆越高
有倒塌的危险
人老了,一定要是这个样子吗
那些高高的旧家具上,落满光阴的灰尘
和影子,掩盖着当初漏下的光线
他们低下头,一步一叩首
拉着别人的家具
在人群中不停地拐弯,躲闪,小心翼翼
像一头年迈的驴子,吞咽着内心的沉默
老街的青石板上
斜过来的是暮春的午后阳光
暖暖地渗出淡淡的霉味
听见旧家具在架车上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们想起了自己那些已磨损的过去
头垂得更低了
没人能理解他们内心的委屈
一屋子旧家具,被搬来搬去,断腿。掉漆。杂乱而笨重
经过窗前漫长的雨季,光渐渐暗下去
谁又不是一件被生活反复使用的家具?
城东到城西,他们是无线的织布梭
有一天他们累了,搬不动了
会不会也像一件旧家具那样
靠着斑驳的土墙,静静地
等着别人,把他们搬到另一个地方
或者扔掉
飘落
终于把砖摆放在第十八层
他捶了捶变形的脊梁
站在楼顶,再伸手摸摸高天
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
要不是六个月的儿子夜里发高烧
要不是疼痛一直咬着他的胃
他的腿不会发软。他就不会
像树叶那样,被秋风吹落
从十八楼飘落。天空湛蓝
通往天堂的路开满白棉花
一只鸟好像叫了他一声
他听见儿子仍在哭闹。六个月大的孩子
还不知道想爸爸。这让他等不及
村西头三间红砖瓦房
是他去年的新房。院子安静
多么好看的白菊花
那个站在村口奶孩子的女人
是不是他讨来的傻媳妇?
下午的阳光依然刺眼
他回过神来。自己是一只鹰该多好
想起父亲临终的嘱咐
觉得自己是个不孝之子
一片叶子在风里翻转了几圈
又向下落去。在摸到大地的那一瞬间
多年的疼痛突然消失
他终于计算出来:再有一块砖的长度
就可以,填补这个下午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