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与生命教育

2009-03-13 08:28胡可涛
关键词:汶川生命教育

胡可涛

2008年5月12日,四川汶川爆发里氏8级大地震,这是中国进入新世纪以来,由于自然原因所造成的最为严重的公共安全事件。地震不仅造成了数万人口的死亡,也导致了大量灾民无家可归。地震发生后,在政府行使国家力量进行灾后重建的同时,全国各族人民纷纷自发地伸出援助之手,表达自己的拳拳爱心。《南方周末》头版刊发了评论员文章《地震震出了一个新中国》,高度评价地震发生后中国人民的优异表现。汶川地震以极其惨痛的代价,对全民上下进行了一场深刻的具有普泛性的生命教育,使改革开放以来长期浸染于物质主义的中国人的精神面貌为之一振。

诚然,汶川地震作为一场悲剧性事件造成了巨大的人间灾难,事件本身是消极的。但是,作为悲剧却具有喜剧根本所无法企及的积极性意义。鲁迅先生曾说过,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则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如果将汶川地震视为一场悲剧,那么改革开放30年来物质文明的凯歌猛进无疑就是一幕幕喜剧的上演。在这些喜剧之中,中国人逐渐把追求快乐视为最高的人生目标,并且在追求快乐的过程中不断地面临“人生无意义”所带来的沮丧、失落、空虚等问题。

为什么出现这样的情况呢?很简单,人的生命从来不仅仅是肉体生命,还有社会生命、精神生命。自我的生命从来不能孤绝于他人的生命。不过,肉体欲望的满足一旦成为至上的目标,欲望本身也就不断地沦为宰制主体自我的强大力量。在丧失主体性之后,必然带来精神的无力、空乏、虚弱,导致心灵世界的狭隘、封闭,乃至人性的麻木。所以,当感性追求成为一种时尚,空虚、无聊、沮丧必然也成为一种与之相伴的精神瘟疫。我们完全可以从30年来社会风气的变迁中,感受到时代的这种病理性症候。

在现代社会,金钱是兑换“快乐”最有效的载体,尽管它本身作为交换工具并不具有价值。金钱,对于谋求生活条件的改善,促进生命质量的提高,无疑具有积极的意义。虽然,金钱本身不是万恶之源,但人们往往容易在金钱面前迷失自身的本性。金钱不经意间从作为丰富生命的手段,沦为目的自身,并最终走向对生命的“异化”。当金钱出卖了良知,出卖了人格,出卖了亲情之后,它必然带来“世态炎凉”、“人情纸薄”的社会现象,必然导致人的生命关怀的价值消解。

不过,即使在颓废的社会风气之中,人性之中还是存在一种普遍的求新、求变的需求。这种需求在潜意识的积蓄之中,逐渐汇集成为一股强大的潜在力量。也只有当生命的反省成为一种自觉的时候,这股力量才能够顺利地转化为现实力量,并成为塑造崭新道德风气的起点。汶川地震,以极其惨痛的生命代价,引发了全民上下对生命的自觉反省。

首先,汶川地震以偶然性昭示了生命的脆弱性。在现代社会,一方面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人们在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的过程中助长了“主体的狂妄”。尤其是生命科学的进步,使得人们对生命的强大充满自信。另一方面,在消费主义价值观支配下,人们沉溺于日常生活的物质欲望之中,生命的脆弱性问题因为生命的感受力降低而遮蔽。而汶川地震,以偶然性的生命毁灭,不仅显现了生命的有限性,更昭示了生命的脆弱性。生命如此之短暂,命运如此之奇诡,那么,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呢?这是汶川地震所引发的面向全体国民的人生课题。适如美国著名的悲伤与治疗专家爱娃-萧(Eva Shaw)女士所认为:“它(死亡)威胁我们的存在,威胁我们对生命深层次的理解。它激发我们去质问生命的特定本质和意义。”汶川地震,以生命毁灭的终极性事件,教育国民要珍惜生命,要善待生命,不仅是自我的生命,还包括他人的生命。因为,在脆弱的生命面前,只有众多个体生命汇合成为一个生命整体,才能凝聚成为强大的生命力量。

其次,汶川地震以悲剧性呈现了生命的高贵性。汶川地震是一场由于自然原因所造成的人间悲剧,它不仅造成了大量人口的死亡,更对众多生者带来了严重的心理创伤。甚至,灾后的心灵重建比家园重建的任务更为艰巨。即使如此,在面对不可改变的悲剧性命运,在面对他人陷入苦难与痛苦之中,中国人民呈现了人性中最为积极的一面,展示了生命最为高贵的一面。在灾难降临时,把生的机会让给别人,以选择生命的放弃实现了生命的最高价值。在面对死亡考验时,以乐观主义的精神顽强地与死神抗争,创造了不朽的生命奇迹。在灾难发生后,自觉地发挥“舍小家,保大家”的集体主义精神,积极地投入灾后重建工作。更多的人尽其所能,慷慨解囊,全力支援灾区人民。大爱无疆,大爱洗礼了中国人的心灵世界。甚至,我们突然惊讶地发现,在这一特殊的时刻,人性光芒的照射从来没有等级贵贱之分。即使是一个落魄的乞丐,他照样可以成为人们感动的焦点。

最后,汶川地震以公共性凝聚了生命的整体性。汶川地震震级之高,影响范围之大,伤亡人口之多,是中国进入改革开放以来最为严重的突发性公共事件。很多地区虽然没有遭受地震损失,但是却有着强烈的震感,这在某种意义上强化了对汶川地震的感同身受。更为关键的是,汶川地震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个体生命力量的弱小,群体力量的强大。长期以来,由于利己主义、个人主义价值观的盛行,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实际隔膜,使得个体生命之间缺乏融通性,自然产生孤独、落寞、无聊等精神现象。汶川地震作为影响巨大的公共性事件,催发了人们对生命与命运的共同感受,在主体与他者之间建立了有机的联系。它充分说明:个体的生命只有融入集体生命中,才能够更好地实现内在的价值。并且,汶川地震或许引发人们这样的思考:“我们的痛苦与灾区人民相比,又算得了什么!”而且,它可以更深入一步推进我们对人生的思考:“生命中的痛苦就像是盐;不多,也不少。我们在生活中遇到的痛苦,就这么多。但是,我们体验到的痛苦,却取决于我们将它盛放在多大的容器中。”

在这场巨大的灾难面前,我们不仅看到了政府积极地投入灾后重建工作,而且也适时地以汶川地震进行全民上下的生命教育。在运用媒体力量影响和塑造公民价值观的同时,政府将“5·12”定为国哀日,并于5月19日14时28分组织全国人们默哀3分钟,以哀悼逝者。这些行为,体现了政府认识到生命的重要性,更体现一种深刻的人道主义精神。政府也只有继续从现实的生命关怀出发,促进和提高公民的整体素质,才能真正推动中华民族的进步。

汶川地震从另一个方面表明,在生命教育过程中,情感教育甚至比理性教育更为重要。理性教育,更多的是一种智力的训练,技能的培养,未必能够造就出良好的个性,健全的人格。情感教育,则是从掘发生命的感受力人手,培养应对挫折的能力,塑造健康的心灵世界。从情感教育的实际效果来看,悲剧比喜剧的教育意义更为深刻。因为,前者以痛苦的形式自发地形成主体对内在世界的反省机制,后者则以快乐的形式使主体性吸附于外在世界的表面。所以,挫折教育、死亡教育是生命教育中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

随着时间的推移,汶川地震已经逐渐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是否能够对“地震震出一个新中国”抱有信心呢?很显然,我们需要以汶川地震为端点,对国民进行长期而又全面的生命教育。否则,真的会兑现中国的那句俗语:“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们不可能通过灾难与不幸来唤醒国民,但是,当汶川地震成为影响中国人最为深刻的心灵事件时,就可以继续扩大和延伸它的积极性意义。

首先,强化对于汶川地震的集体性记忆。保存集体性记忆的途径,一般是通过适时、适当的纪念方式来实现。“5·12”作为国难日,是否需要继续加以保留,是一个很值得考虑的问题。目前国外有许多国家为纪念遇难者,建立生命纪念园。我们国家可以在这方面进行尝试。集体性记忆的传承,需要面向具有无限可塑性的青少年群体,可以将生命教育纳入素质教育的环节,塑造健全人格。

其次,以汶川地震为端点,推动死亡教育。死亡教育最能够体现生命教育的本质向度。正如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所说,人是一种向死的存在,因为人们处于常人的“沉沦态”,所以无暇反思死亡。而且,死亡是不可替代的,所以我们永远无法获得如临终者一般的生命感受。但是,死亡还是能够深入灵魂深处,唤醒良知,直逼生命的意义。汶川地震以其强大的震撼性,已经说明了这一点。虽然,地震的亲身经历者与灾区的支援者有着不同的生命感受,但还是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生命教育。死亡教育,促使人们“以死观生”,并且完全能够产生现实的力量。我们不应忽视参观生命园、烈士纪念馆的实际意义。

再次,生命教育过程中,要重视场境性教育。汶川地震过程中,很多亲历者乃至志愿者对于该事件有着深刻的记忆,甚至很多人认为它改变了自己对待人生的态度。这也说明,亲身经历的场境性教育要远远胜于间接性的知识教育。尽管,苦难与不幸是我们力求加以避免与克服的,但是,苦难与不幸,终究是无法避免的。很多时候,只有在亲身感受到他人的不幸与苦难之后,才会意识到珍惜当下的幸福。而且,在分担别人的不幸与苦难之后,生命常常获得一种内涵的提升。事实上,我们这个社会并不缺少生命教育的场所。因为,我们这个社会有着太多的人需要帮助。也只有我们真正地懂得,并能自觉地帮助他人,那么我们也就事实上成功地实现了生命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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