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义平
[摘要]1924年改组后,国民党自上至下建立起一套完备的党务组织系统。后经“北伐”完成统一,国民党正式独掌全国政权,“以党治国”体制遂开始在全国推行。自此,“党政双轨”制正式在全国实施。按这一制度的设计,地方党政之间是一种地位平等、相互合作的关系。但在地方势力严重、派系斗争不断的情况下,山西省党部的生存状态却极其艰辛,始则几欲流产,继则难以发展,明显呈现出与“党国”的制度设计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关键词]民国时期,山西,党政关系,省党部
[中图分类号]K2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57-6241(2009)12-0026-05
经1924年“改组”,国民党自上至下建立起一套完备的党务组织系统。通过“二次北伐”统一全国后,国民党建立起“以党治国”体制,开始独掌全国政权。在这一体制下,中央党部ST依次设省党部、县党部、区党部和区分部,分别与省、县、区、乡等行政系统平行对应,形成一种“党政双轨”制。自此,地方政治系统的运作发生了不同于以往的改变,即党政之间的权力互动关系产生。
全国政权建立后,地方党务系统与同级行政机构之间究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权力互动关系,是本文关注的焦点所在。鉴于以往学者多关注国民党在不同层面的运作而较少涉及其在基层的生存状态,本文试以民国时期国民党山西省党部委员的构成为考察对象,重点梳理山西省党部与省政府之间关系演变的过程。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分析国民党对山西政治资源的控制程度及其发展的主要特征。
一、短暂蜜月:1927—1929年的山西党政关系
1927年初,北伐军沿长江顺利东进,由共产党人领导的上海工人武装起义也取得成功,建立了上海市民政府。北伐大革命的影响,很快“发展到了长江流域”。革命形势在高涨的同时,也潜伏着严重的危机,革命阵营时有发生分裂的危险。与此同时,国民党山西省党部开始国共分裂,并在纪念孙中山逝世二周年大会上达到高峰。双方人员“在柳巷展开武装械斗,结果是阎锡山的警察宪兵,以维持地方治安为名,实行武装调解,才算结束了连续三天的武装械斗”。这时,阎锡山对国共之争主要持“观望”态度,基本上不予过问。
1927年4月下旬,阎锡山公开表示向国民党靠拢,“表态支持国民党山西省党部,下令禁止国共两党‘街斗,并让苗系(苗培成一引者注)骨干每人从山西省公署领取手枪一枝,以便向共产党动武”。1927年6月,在山西省党部提议下,阎锡山接受北方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的委任状,改晋绥军为北方国民革命军,加入讨奉序列。同年9月,南京中央下令改组山西省党部,指派张继、何亚农、苗培成、韩克温(4人均为中央代表),赵戴文、南桂馨、马骏、李鸿文(4人均属阎氏集团),李江、郭树棠、杨笑天等人为省党务改组委员,成立山西省党部。阎锡山领导的军队及其司令部,也分别成立了特别党部。
从以上山西省党部委员的构成看,山西党政之间此时已凸显相互“制衡”与“妥协”迹象。这是因为,张继等人虽是南京中央派来,但与阎锡山关系密切,他们在日本留学时即有交往;赵戴文等人则为阎氏集团重要成员;李江此时还是大同盟成员;郭树棠、杨笑天两人,则受李江的影响较深;只有中央CC系的苗培成等人是坚决反阎的。而阎锡山因此时尚无专职的党政干部,其集团成员只得对省党部职务采取兼职形式。山西的CC系分子遂暂时把持了省党部。
1928年2月,国民党中央通过《整理各地党务决议案》,该案内容规定:1.各地各级党部,一律暂行停止活动,听候中央派人整理。2.各地党员,一律重新登记,在登记期间,停止征求党员。3.各省及等于省之党部,由中央派党务指导员7至9人,组织党务指导委员会,办理该省党务整理及登记事宜。4.在整理期间,党务指导委员会代行执委会职权。自此以后,国民党中央对各地方党部的整理工作,便在全国范围内有计划地逐步展开。
1928年3月,阎锡山与蒋介石再度合作,进行“二次北伐”。他领导的晋绥军也被改编为第三集团军,由阎锡山任总司令,加入北伐军序列。此后不久,阎锡山被任命为中央政治会议太原分会主席。1928年6月,国民党山西省党务指导委员会成立,苗培成、韩克温、姚大海、陈受中、胡伯岳(5人均为中央代表)、赵丕廉、李鸿文(2人均属阎锡山集团)、李江(大同盟分子)、杨笑天等人为执行委员,韩克温、苗培成、胡伯岳等人为常务委员,并增设山西“清共”委员会,苗培成、韩克温、仇云涛(中央代表)、李江、杨笑天等为委员。
这一时期,阎锡山不仅“在组织上‘清党反共,而且还想出了‘清其法重于‘清其人的做法,提出在思想上‘清党”。他曾说:“今日清党,实为本党之紧要工作。鄙意清其人,尤须清其法。若清其人而效其法,则共产党党员得以反共之口号,潜伏于国民党旗帜之下,作共党之工作。且故意为本党得罪社会,以使国民党三字不容于中国而后已”,“深愿本党于此竭力清党之际”,“恢复被共产党已失之人心,保存本党在中国存在之基础”。
但在“清党”、“反共”的过程中,阎锡山借演说怎样“实现三民主义”之机,对山西的CC派分子的活动,做出限制性警告:“山西党政,欲得良好效果,必须使党成为公道之净白团体。不偏不激,不畏浅识者之言,不要无意识之好,鼓其智仁勇,切实监督本省行政首领机关,使之事事纳入正规,尊重山西全省之利益,及各方面相关系之公道,按照三民主义之党纲,循序而行。”
1928年7月,阎锡山除被蒋介石任命为北平政治分会代理主席外,他同时还兼任平津卫戍总司令。至“二次北伐”结束,阎锡山的地盘已由此前的晋、绥两省,迅速扩展至京、津、冀、察等四省两市,成为这一次“北伐”中的最大赢家。随着蒋阎军事合作关系的升温,山西的党政关系也进入“蜜月”时期。
1929年9月,山西省党部召开全省第二次代表大会,成立省党部第二届执行委员会,“选出‘清一色的CC派山西省党部”。苗培成、韩克温、赵连登、胡伯岳、李嗣聪、梁贤达、侯鸿业、陈受中、耿步蟾等人任执行委员,苗培成、韩克温、胡伯岳等人为常务委员,苏寿余、刘冠儒、冯大轰、张岫岚、张崇山等人为候补执行委员。苏寿余为书记长,内设秘书处、宣传部、组织部、训练部,下辖党务干部训练班、民国日报社、“清共”委员会等组织机构。
二、公开决裂:1930—1938年的山西党政关系
通过“二次北伐”统一全国后,蒋介石认为“裁兵为整军理财之第一要务”。他多次强调:“政令军令,必须绝对统一”,“全国军队数量,必须于最短时间内切实收缩”。1928年7月,蒋介石通电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等人称:“今日非裁兵无以救国,非厉行军政统一无以裁兵。”为了实现上述目的,蒋介石提出
召开全国编遣会议进行裁军,但因各怀个人目的,几次会议都不欢而散。“会议虽未破裂,暗中却都离心,伏下中原大战的因素”。
1930年1月,阎锡山召集高级将领开会时说:“蒋介石逼得我们无路可走。现在各方面的代表都愿意倒蒋,我也有这个意思。”与此同时,随着各主要反蒋派被打垮,蒋介石剪除地方实力派的行动,也开始转向以阎锡山为首的地方势力。作为应对措施,阎锡山指使山西的改组派发动数千人包围山西省党部,驱逐了省党部负责人苗培成、姚大海、韩克温等人,宣布成立“国民党各县市联合办事处”。山西“省党部主要人员迁往天津英法租界内办公”。
中原大战爆发后,阎锡山等各反蒋派领袖在北平召开国民党“扩大会议”,并在同年7月成立了“国民党中央党部扩大会议”,作为国民党的中央领导机构。同月13日“扩大会议”在北平开幕,会议《宣言》不仅指责蒋介石“背叛党义,篡窃政权”,“托名训政,以行专制”,“以致党既不党,国亦不国”,而且还号召在最短时间,依法召开中国国民党“三大”和“国民会议”。
1930年10月,各反蒋派系在大战中失败,阎锡山也被迫出走大连。同年冬,迁往天津的山西省党部人员陆续返回太原。在山西省党部的操纵下,太原出现反阎组织,他们通过召开大会、散发传单等方式,“揭发阎锡山统治山西以来的独裁专制和晋钞危害人民的种种罪行,一面派遣代表分赴南京、北京等地呼吁声援与支持”。“除通过舆论手讨伐阎锡山本人外,还在山西省党部内部,大量通缉、开除阎锡山和汪精卫分子”,欲借此恢复被阎锡山侵夺的权力。
中原大战后,国民党对地方党政关系进行调整,处理要旨是以党政分开为原则。自1931年起,很多省的“省政府集一省民政、财政、建设、教育和人事等大权于一身,综理全省政务,机构庞大;而省党部则仅负责一省党务,机构狭小,内部除分设组织、宣传、训练等机构外,没有设立与政府对口的部门”。不论在部门设置还是在人事配备上,双方均存在巨大的差异。党政之间的平等地位,不但难以在政治实践中实现,“省党部反寄身于省政府”。
由于党政双方的矛盾日趋激化,山西的青年学生运动也成为双方争斗的媒介与手段。1931年12月18日,山西省“学联”组织省内青年学生,向山西党政当局举行抗日请愿活动,山西省党部处理失当,双方发生武力冲突,酿成轰动全省的“一二·一八”惨案。山西省政府借此查封了省党部,“排除了蒋介石在山西的势力”。山西省党部的负责人员多被驱逐出境,“在外省流亡时间长达8年之久,国民党在山西境内活动,完全处于停顿状态”。
为了抵制省党部再返太原,山西的阎锡山派以及其他派系的国民党人联合起来,成立“国民党山西党员通讯处”,在各县设立办事处,用以替代省党部及各县的县党部。这些新设机构,完全贯彻阎锡山的个人主张、发展阎氏版本的“三民主义”。山西党政之间的矛盾,因省党部的“流亡”而得到暂时解决。
山西省党部被关闭后,其负责人员不甘心就这样失败,“在北京安福胡同挂起了山西省党部办事处的牌子,企图有一天再回山西”。由于日本帝国主义者的加紧入侵,致使华北局势也日趋紧张。在北平“流亡”的山西省党部办事处,被迫于“二十四年(1935年)4月又流亡到河南省开封市,二十七年(1938年)1月流亡到陕西省西安市”。几经流徙,山西省党部才勉强求得生存。
太原战役之后,阎锡山开始筹建自己的政党组织。1937年11月,山西太原被日军攻陷后,山西的军政机关辗转南下,撤退至晋西南地区。经此一役,阎锡山深感本集团组织涣散,不可依靠,遂有建立新组织的想法。1938年2月,阎锡山在临汾发起成立“民族革命同志会”,作为统一领导第二战区各部门工作的组织。同时“还确定该会为‘主张公道团、‘牺牲救国同盟会以及二战区一切民众救亡团体的统一领导组织”,使之成为带有地方政党色彩的组织。
三、相互倚重:1939—1949年的山西党政关系
至1938年下半年,阎锡山集团的活动区域仅限于晋西南一隅,须仰仗中央政府的支持才能生存。因此,阎锡山主动向国民党中央靠拢,表示拥护蒋介石领导的对日抗战;而蒋介石也深恐阎锡山率其集团投敌,亟须中央力量进入山西。在山西抗战及敌后保持力量方面,双方的利益与目标渐趋一致。国民党中央乘机向阎锡山提出恢复山西省党部的要求,双方经反复磋商,阎锡山予以同意。
1939年1月,山西省党部在陕西省三原县召开代表大会,“正式恢复山西省党部执行委员会”。经阎锡山允许,山西省党部着手党员登记,重新建立各级组织。中央选派赵戴文(阎锡山集团成员)兼任省党部主任委员,黄树芬(由中央指派)任书记长。邱仰浚、李冠洋、梁化之、薄毓相(4人均由阎氏推荐)、武誓彭、刘冠儒、赵光庭、刘奠基、王防、李犹龙(6人均由中央选派)等人为执行委员。从省党部委员的构成看,阎锡山与中央是势均力敌的。
当时赵戴文还担任山西省政府主席,因年老事忙,始终未主持过省党部的会议,由黄树芬代为主持会议并向他汇报工作。邱仰浚(民政厅长)、梁化之(省政府委员)、李冠洋(省政府委员)、薄毓相(省政府委员)等人均担任省政府职务;又因离省党部地址较远,且交通极不方便,很少参加省党部的委员会议。山西省党部的工作,实际由黄树芬等CC派分子负责。山西省党部与阎锡山组织的“民族革命同志会”有矛盾,但还没有发展至表面化的程度。
1942年9月,国民党决定通过扩编地方组织的办法,加强对基层政治资源的控制。山西省党部的内设机构,也改“科”为“处”。此次扩编后,主任委员为赵戴文,书记长为黄树芬。黄树芬、胡作砺、王友兰、刘冠儒、武誓彭、樊祖邦、杨德荣、高挺斋(8人均为中央选派)、邱仰浚、李江、薄毓相、楚溪春、梁綖武、梁敦厚、乔鹏书(7人均由阎锡山推荐)等人为执行委员。
1943年12月,“赵戴文病故于吉县克难坡,在重庆中央尚未正式派定主任委员之前,由书记长直接向阎锡山请示处理各项工作”。在这一段时间,因为受到阎锡山及其集团成员的限制,山西省党部不能正常开展工作,其主要工作遂变成了“给蒋介石送情报,做特务”。直至1945年,国民党中央才指派韩振声为山西省党部主任委员,胡作砺为书记长(2人均为中央指派)。
1945年9月,山西省党部“由晋西吉县一带迁移到太原”。1947年12月,国民党中央宣布其党团退出学校后,山西省党部缩减编制,改“处”为“组”。此次改组后,主任委员为韩振声,书记长为胡作砺,薄毓相、李江、邱仰浚、梁敦厚、乔鹏书、郝梦九(6人均由阎氏推荐)、胡作砺、武誓彭、刘冠儒、王友兰、樊祖邦、杨德荣、温绍熙(7人均为中央选派)等人为执行委员。
1947年10月,山西党团的省级机构完成合
并后,省党部进入“党、政、团、会”四派势力角逐时期。此时主任委员为张子扬,副主任委员为郭澄;胡作砺任书记长,李东庵任副书记(4人均为中央指派)。胡作砺、刘冠儒、武誓彭、王友兰、樊祖邦、杨德荣、温绍熙、李东庵(8人均为中央选派),梁敦厚、李江、关民权、邱仰浚、薄毓相、乔鹏书、郝梦九(7人均由阎氏推荐),高崇礼、令狐溥、胡茂钦、姬兆麒、吉彦贞、智力展、杨自秀、崔道修、朱理、李隆、杨作芝(以上均为原“三青团”干事)等人为执行委员。
1948年7月,山西省党部的张子扬、郭澄、胡作砺等人,先后借故离开太原,山西党务陷入混乱状态。在此情况下,国民党中央通过由阎锡山兼任省党部主任委员。1949年4月24日,人民解放军攻克太原;同年5月1日,大同也被和平解放,标志着“阎锡山统治区域全部消亡”。山西省政府与省党部实也随之土崩瓦解,双方关系至此画上了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
四、余论
1926年10月,国民党中央通过《省党部与省政府关系决议案》,从其内容看,国民党对地方党政关系的设计侧重于省党部对省政府的指导。后来国共分裂,因清党的关系,使国民党“权威遂日见坠落,联席会议决议案,迄未见实行”。国民党山西省党部“改组委员会”、“指导委员会”等名称的接替出现,不仅仅是对省党部体制不健全的具体阐释,同时也是对其权威不振的有力说明。
北伐时期,胡汉民提出“党外无党,党内无派”主张,不仅意味着其他政党不能合法存在,也表明党内持不同政见者不能脱离原党而另立新党,否则就会丧失党统的合法依据。因此,国民党内的不同派系为了合法存在,必须首先在党内制胜对手,争夺党的正统地位。换言之,“他们的注意力转到新时期的建设任务之前,必须首先解决在他们中间由谁来行使新政府的权力问题”。进入训政后,胡汉民又宣称“不但应该说党外无党”,而且应该说“党外无政,政外无党”。言下之意,国民党应主导全部权势资源的最终归向。但民国政坛的情形却远非如此,明显呈现出“军强党弱”的势态。阎锡山看到转型期中国政治的这一特征,不仅将军队视为实力的根本,还以此抵制异己力量对自己势力范围的渗入。国民党借建立基层党部渗透地方的做法,遭到了阁锡山的百般阻挠,致使山西省党部的生存极其艰难,初则几欲流产,继则难以发展。
抗日战争爆发后,“蒋阎之间的关系有所稀释。在一些重大事件面前,双方还可以暂时停止争吵,携手并进”。山西省政府对省党部的态度,遂由公开反对走向暗中抵制,山西党政关系也随之趋向缓和。这一时期,阎锡山主要采用“掺沙子”(集团成员兼任省党部职务)的办法,遏制国民党在山西的渗透与扩张,山西省党部因之被“地方化”与“边缘化”,基本丧失了左右政局的能力。
民初党争,就已呈现出“以地域之争、政策之争和意气之争为主”的景观。或为此风熏染之故,自1930年代起,国民党组织演变也凸显出“‘党的派系化与‘派系党化交相并起”的特征。民国时期山西党政关系演变所揭示的,不仅是山西省党部“派系化”与地方势力“党化”交相并起过程的真实景象,同时也是对地方实力派借势称雄、以军控政、以政治党过程的典型写照。
[责任编辑:柳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