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炜
根据中国韩国人会会长朴纪英掌握的情况,原先在望京常住的约7万韩国居民,大部分人在华拥有实业,现在已有2万人搬离
“想着想着就掉眼泪”
1994年就来到北京的韩国姑娘赵守镇,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但是上个星期,她实在抵挡不住了,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暗自神伤,然后一个人放声哭泣。她说,这是一种发泄,更是一种无奈。
北京,东三环,建外SOHO17号楼29层,一个曾让很多年轻姑娘慕名而至的地方:高大透明的落地窗、光洁的木地板、动感音乐、前卫舞蹈,还有性感激情的教练。这个叫作“守镇之舞工作室”的团队,平日里在此排演劲舞,每逢重要体育赛事,她们就会出现在场馆的显要位置,穿着光鲜照人的服饰,活力四射地舞动全场,将现场气氛带到沸点。
这是中国第一个商业化运作的拉拉队,创始人赵守镇还因此成为北京奥运会的体育展示导演和培训导师。
“守镇之舞”工作室于去年2月正式成立,由韩国一家公司投资、赵守镇负责运营。合作协议上规定:到2009年12月28日,赵守镇将悉数归还前期投资的款项,并进一步商洽后面的投资。谁也没有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金融风暴从美国席卷全球,韩国迅即成为重灾区,韩元大幅贬值,令很多主营对华贸易的韩国企业遭遇困境。投资给她的韩方投资公司也未能幸免。
过去“守镇之舞”有两大支柱:拉拉队商演和培训。培训班创立之初,年卡价格一度高达4800元。但现在国贸周边的跨国公司都开始不同程度地减薪,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舞蹈培训”成为奢侈,即便赵守镇已经“识时务”地将年卡费用降低了2000元,但春节后办卡的人数依然为0。
商业演出的状况也不好。她们曾频繁亮相大型企业和跨国公司的主题活动、新品发布,当现在,大公司的活动订单开始缩水,即便是签下了合约,“演出费往往要被压上几个月”。
当年在韩国,赵守镇是个穷光蛋,“身无分文”。15年前她从仁川来到北京,连一句“你好”都不能流利地说出。在她苦心经营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立足之地的时候,却开始“想着想着就掉眼泪”。
她决定不再续租这个月租金7万元的排练场地,虽然房东愿意降到6万,可赵守镇还是难以承受。她把租了多年的公寓也退了,搬到了公司周边,每天走路上班。追加投资已然无望,她还得恳求延迟还款期。
北京的服装价格是首尔的一倍
赵守镇和她的团队,尚能在中国维持正常生活。依靠父母供给的留学生们,却大多开始经历危机洗礼。由于韩国经济遭受重创,韩元汇率出现惊人“跳水”,这些留学生们银行卡上的钱一下不值钱了。
姜孝恩和蔡炳烨是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的同班同学,分别来自首尔和大邱。姜从高一开始就来到北京学习,蔡更是从初一起就在青岛念书。在两个人的记忆里,2008年9月以前的生活,“多么潇洒”。
由于父母都经商,家庭都比较富裕,两人来到中国后,一直保持着较高的生活水准。在北京没挤过公共汽车,不关心地铁的开行线路,不知道学校食堂的饭菜是何滋味。打车、下馆子、逛高档百货公司、去酒吧和会所,是他们生活的常态。
现在,两人父母在韩国运营的企业不景气,支付子女在华的学费和生活费成了不小的负担。蔡炳烨清楚地记得,2006年时,130块韩元可以换1块人民币,那时他每天都要去酒吧喝上几瓶“真露”。现在,220块韩元才能换到1块人民币,相当于韩元几乎贬值一倍。如此算来,读人大一年23000元人民币的学费,本来300万韩元就可以支付,现在500万都几乎不够。
从去年10月开始,两人就不再外出吃饭了,而是自己做饭。一份米饭、一个鸡蛋、一些豆芽,放一点酱油和辣酱,然后拌匀。这是他俩现在最常用的午餐,成本不超过5块钱人民币。过去,他们一餐的花费,就接近50元人民币。
韩国人爱吃烤肉,姜孝恩和蔡炳烨以前最喜欢光顾人大西门外的“权金城”和“汉拿山”,这是京城两大著名的韩式烧烤品牌。现在,他们每个月“只能吃两餐肉”,还是自己动手烤制的。
过去,姜孝恩每两个星期要逛一次商场,作为男生的蔡炳烨也会每月去一趟西单,为自己添些潮流服饰。在他们眼中,中国的商场“物美价廉”。现在,姜和蔡都“戒”掉了这个习惯,下了课就回到寝室,看书,上网,打打游戏。因为按照当下的汇率,北京的服装价格是首尔的一倍。
去年12月,在中国同学的帮助下,蔡炳烨成功办理了一张“北京公共交通一卡通”。现在,这张IC卡成为他的必需品。这个外表时尚的韩国大男孩用中文清楚地告诉记者:“不管坐地铁到哪,有了这张卡就只要2块钱。但如果有公交车直达,我就不坐地铁了,因为公交只用4毛钱。”
姜孝恩和蔡炳烨新年最大的希望,就是这场风暴不要影响到他们的学业。他们的班级里,已有3名韩国学生退学回国了。
韩国留学生退学,已成为一些北京高校日益显现的问题。在韩国学生扎堆的五道口,大批学生的离去,令这里常年供不应求的房市遭遇寒冬。清华大学东门正对面的“华清嘉园”小区,原本是韩国留学生最喜租住的社区,所有房屋中介公司都聘有朝鲜族人担当业务员,所有的价目表都有韩文标注。
朴龙哲所在的蓝天房地产公司,经营“华清嘉园”的房屋租售已好多年了,朴还因此与众多韩国留学生成为朋友。现在,这里的房子一间一间地陆续闲置。朴告诉记者,很多房东大幅下调房租。过去一套精装修的独居小户型可以租到4200元,现在报价只剩3800,“还有还价的空间”。
逃离北京
在北京的韩国人大多住在“望京小区”。这座北京的卫星城,常住韩国人口达到7万,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韩国城”。1998年前后,适逢亚洲金融危机,韩国国内经济萧条,在就业和生存压力下,一些普通韩国人涌向中国,涌进“望京”。
陈玗庆2000年由首尔来到北京,在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系学习,毕业后在北外旁边开了一家名叫“花儿”的咖啡厅。住在望京、工作在大学附近的他,由此观察到韩国在京留学生和商人这两大主要人群的生活。
在陈玗庆眼里,经济危机对在京韩国人的影响,几乎致命。据他了解,望京有70%以上的韩国公司已经关闭,不少韩国人彻底放弃在华贸易,打道回韩。
在陈所居住的“望京新城”小区,记者看到,多家韩国风味的烤肉馆、料理店大门紧锁,“招租”的告示醒目地贴在玻璃幕墙上。小区对面的沃尔玛超市,不少韩国人挑选特价促销商品,而此前他们一般更愿意购买价位高的进口商品。
陈玗庆告诉记者,居住在望京地区的韩国商人,不少是从中国进货转卖到韩国,赚取差价。在中国货便宜的彼时,这么一次“转手”,利润相当丰厚。而在韩元大幅贬值的今天,中国制造的价格已远超韩货。
和陈玗庆熟识的崔成吉,是北京“家家世纪地产”国风小区店的店长,这家地产中介商在望京地区有9家门店,绝大部分客户来自韩国。从去年11月开始,来中介洽谈租售房屋的韩国客人明显减少,房价也一降再降。每天进出房屋中介公司的韩国客人里,有不少是退租或改租的:把原先的三居室退掉,改租两居甚至一居。
和五道口地区不同,望京一带的韩国人大都属于中产阶层,精装修、全家电、大户型的高档公寓一直走俏,但现在,三居室大户型的月租即便从2万降到1万5,同样少人问津。崔成吉说,自己工作的这家店由于经营时间长、熟客回头客多等原因,尚能运转,但小区内原先有的6家中介公司,“现在3家已关门了”。
根据中国韩国人会会长朴纪英掌握的情况,原先在望京常住的约7万韩国居民,大部分人在华拥有实业,现在已有2万人搬离。由于长期以来韩国人扎堆望京,这里的房价、日用品价格、就餐价格等远高于北京其他地区,曾让居住于此的北京市民怨声不断。而随着大批韩国人的离开,望京地区的物价指数正趋于平稳。
朴纪英了解到,从望京地区撤离的韩国人除了回国之外,有两成左右选择搬家到北京酒仙桥、芍药居、来广营等地居住。这些地方相对偏远,生活设施尚不完善,鲜有外国人居住,因此房租相对低廉。
这些日子,前来“花儿”咖啡厅消费的韩国留学生明显减少,陈玗庆说他认识的几个韩国留学生都已相继回国。好在“花儿”主要客源是中国人,受影响不大。身边的现实已令他警醒。现在,他开始压缩生活开支,坚持每天回家吃饭,选择租住望京新城最便宜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