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杨恒均

俄舰开火维护主权，击沉人权！

如果我们在处理这个危机事件时，只考虑国家利益和主权，而一笔带过两国交往中都必须尊重的价值观，特别是对人权的尊重，我有理由担心，在不久的将来，吞下苦果的仍然是我们自己

俄国炮舰开火500多次，击沉一艘据说“违法了”的商船，这艘商船虽然挂一小国国旗，但船长和船员都是以中国人为主（在国际上，一般认为这就是中国船，只是为了方便而挂其他国家国旗）。

我现在先假设这艘中国商船严重违犯了俄罗斯法律，比如假设这艘船上走私的是比毒大米更严重的军火，还假设这艘商船不听指挥一个劲地想逃跑，在这样假设之后，大家也许都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作为一个主权国家，无论是从俄罗斯法律还是国际法，它都有权开炮阻止“走私船”逃脱。那艘中国的商船侵犯了俄罗斯主权。

其实，除非是经过严格改装的军事船只，否则这艘中国商船无论从吨位和船体设计上看，都不可能逃过任何一艘俄罗斯军用和警用舰艇，更不用说能用重机枪和火炮连续射击500多次的军舰。这就是说，俄罗斯完全可以出动当时在场的船只拦截这艘商船，截停它后带回去扣留、检查、起诉，但它选择了开炮……

我再描绘一个场景：一艘军舰连续开了500多枪射击一艘商船，就算俄罗斯是目前世界上军事实力最低的国家，常识也会告诉你，用军舰打商船，几乎是高射炮打蚊子，那是一个猫抓老鼠的游戏——只是我们这里说的“老鼠”，是中国同胞而已！

“外交无小事”，我不想惹起民族主义情绪，更不想干涉俄罗斯“主权”，我想谈谈国际关系中，除了起主要支配作用的“利益”之外，另一种价值观所扮演的角色。

人权两次世界大战的启示

上个世纪发生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两次战争，特别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我们重温一下现代国际关系历史，你会惊讶地发现，这就是一部各国在利益博弈中讨价还价、在国际舞台上为本国利益勾心斗角的你死我活的历史。或者你看一下这种历史的浓缩版——二战前的那段历史，看一下英国人多么聪明地“绥靖”了德国，看一下美国人多么潇洒地置身于日本侵略中国的战争之外，看一下俄国人多么明智地和纳粹德国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从而保护了主权完整等等，你会想：啊，这些国家的领导人真聪明，在如此复杂的国际关系中，都能够为自己国家找到最大利益、最和平的环境。

可是二战还是打响了，而且随着科技进步、武器的发展，这次战争的残忍程度竟然超过了历史上所有战争的总和。

这场战争带给了人类什么样的思考？瓜分战败者、胜利者更加疯狂地扩充自己利益？失败者秣马砺兵为下一场战争作准备？也许，还有什么其他一些思考。

当时的国家都在思考：人类为什么如此残忍？人类科技越来越发达，反而会不会有一天为了一国利益而摧毁整个地球？地球上这些国家除了各自利益之外，难道就没有共同的利益和价值？各国拥有各自不同的主权，但是否有超越主权的共同的人权存在？有没有一种共同的价值观，能够防止国家领导人的私欲膨胀、对自己国民和其他国民做出残暴的事？

这就是联合国成立后《国际人权公约》（包括《世界人权宣言》）应运而生的历史背景。这是人类第一次确认：有一种价值观普遍适用于各国，它不关乎战争和国家利益，不关乎主权，而关乎人权。

因为，在残酷的战争洗礼后，全世界文明国家都认识到：如果法西斯德国能在自己国境内残忍地杀害自己的同胞犹太人，那么，它侵略波兰后也一样会残忍地杀害波兰的犹太人和波兰人；如果它能残忍地杀害波兰人，那么，只要它有能力，它一定也会屠杀俄国人、法国人，以及轰炸英国平民！

还有美国。当日本人在中国大陆烧杀奸掠的时候，它以为自己可以在太平洋那边独善其身，等到珍珠港事件发生后，它已经死伤了成百上千的士兵。

世界都看到了，与其说这些侵略国是在以武力追求国家利益，侵犯他国主权，不如说他们在用暴力侵犯一个又一个鲜活生命的人权。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自由、民主、人权，这些逐渐为各国所接受的价值观，开始迅速蔓延，这归功于世界经济发展和科技进步，但更应归功于战争的残忍。

美军为何不滥杀伊拉克平民

我想拿一个非常敏感也很难分析的例子——美国对伊拉克战争，来说明利益和这种价值观两大因素，在当今国际关系中错综复杂的关系。

以美国的军力，迅速攻占了伊拉克。战争结束了，美国胜利了。但后来又如何？这几年来，美国在伊拉克泥足深陷，伊拉克境内那些伪装成平民的武装分子，隔三岔五地袭击美国军人，结果造成了奇特的现象：美军几乎所有的伤亡，都发生在他们打赢了那场战争后。裹着年轻军人尸体的运尸袋每个月都源源不断地运回美国，不但让美国人的神经崩溃，也让布什总统灰溜溜地下台。

美国真的无法打赢这场战争？一个在短时间内攻陷他国的世界唯一超级大国，难道连一些残兵败将都对付不了？为什么？

这是我尊重美国的原因。在我的记忆中，且不说俄国人占领东三省时的所作所为，日本人侵华期间屠杀3000万军人和平民的惨痛历史，纵观上下5000年，我没有看到一个武力如此雄厚的占领国，竟然让自己的士兵被占领国装扮成平民的武装分子杀死超过4000人，而一直没有对伊拉克平民做任何报复。

什么样的国家，在自己的数千将士被冒充平民的武装分子杀死后，却一直自律，没使用更加恐怖的报复手段？（中国人都熟知的故事：游击队以偷袭的方式杀死一名日军，结果日本人不分老幼，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消灭掉！）我想，如果真这样做，绝对百分之百符合美国的国家利益，美国士兵的死亡率也会大幅度减少。

美国人没有打赢伊拉克战争，但他们试图用士兵的尸体打赢一场意义更加深远的战争：人权战。从这一点来说，美国虽然还没有赢，但从不把自己人民的权利当回事的萨达姆，永远输了！

还有另外一个例子。

曾几何时，来自中国大陆的偷渡和走私船只接二连三地非法进入美国海域，美国海岸巡防队受命驱逐，但从头到尾，没有军舰开炮，如果他们开炮了，即使不击沉，也会让那些来自中国的偷渡船知难而退，从而让美国人松一大口气。

有一年，美国的执法船只碰翻了一艘偷渡船，造成了人员伤亡，在美国引起轩然大波，那些幸免的偷渡客立即被引上岸，送到各个家庭被妥善照顾起来，美国民众也开始了对美国执法队伍的连串责难。

大家知道，在国家利益的驱使下，美国和中国这两个国家一直磕磕碰碰，还发生了美国炸毁我驻南斯拉夫大使馆事件，中美关系常常引起民众的愤怒。

与此相反，俄罗斯却和中国的关系一直很和睦，很多时候大有联合抗击美国的劲头。虽然从历史上来说，除了日本之外，俄罗斯对中国造成的伤害，要数十倍地大于任何欧美国家，但中国民众却似乎没有对俄罗斯产生民族反抗情绪。这实在有些诡异，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进一步观察生活在这两个国家的华人华侨，就更有了天壤之别。俄罗斯多方刁难在俄华人，给华人做生意设置了种种限制和障碍，歧视中国人。而在美国，融入那里的几百万华人华侨不但享有完全一样的权利，而且由于华人的勤奋，平均生活水平还高于其他一些族群。

造成这些区别的是什么？显然并不是国家利益，而是价值观。我们可以说，这种生命权平等、人格平等、每个人都有追求自由和幸福的权利等的价值观，本来只存在于少数国家和民族之中，但在几次残酷的世界大战之后，开始扩及到世界各地，得到广泛认同。同时，也渐渐成为处理国与国关系的判断准则。

此时此刻，就在中国和俄国需要共度经济危机的时候，出现了俄国军舰炮轰我商船、把中国人当老鼠的事件。我们怎么办？为了所谓国家利益，忍气吞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看了一些评论，发现很多评论很理智地认为“不要因为这件插曲和小事，影响中俄之间的友好关系”，看来，“很显然，中俄友好关系是符合两国利益的”。

也许我们不希望得罪这个时时与美国等西方国家抗衡的俄罗斯，也许我们需要购买俄国武器以提升军力，也许这件事牵涉的国家利益非同小可，也许过分反应就等于干涉俄罗斯主权，然而，如果我们在处理这个危机事件时，只考虑国家利益和主权，而一笔带过两国交往中都必须尊重的价值观，特别是对人权的尊重，我有理由担心，在不久的将来，吞下苦果的仍然是我们自己。

我想，对于一个弱小的国家，遵守国际规则，崇尚国际交往中的价值观，是保护他们自己国家利益的最好办法；而对于一个强大的、或正在崛起的国家，遵守国际规则、尊崇各国都接受的人权和人道的价值观，是让自己得到尊重的唯一途径。

500发子弹，击翻的是商船，提升的是主权，打沉的是人权——俄罗斯的主权和中国人的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