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 贵
1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黄徒手。信河街人。今年三十六岁。
我现在被软禁在信河街的康宁医院里,已经半年多了。这里的医师一进来就对我说,乖,手臂伸出来让我看一下。医师一说,我就听话地把手臂伸给他。医师抓住我的手臂后,在我上臂的肱二头肌上捏来捏去,弄得我身上一阵阵发酸发痒,忍不住“咯咯咯”地傻笑起来。就在我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的时候,医师拿起原本放在盘子里的大针筒,毫不犹豫地向我的手臂上扎去。这种情况早晚各出现一次。每次的间隔是十二个钟头。在这中间,我有时会心慌起来,特别希望医师来给我打一针。所以,我怀疑医师给我打的是“美多芭”或者是“度冷丁”,因为这个针一扎,我的身体就不听指挥了,好像身体上面有很多根绳子吊住,一举一动都被牵引着,人也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不一会儿,就什么也不晓得了。
更可怕的是,近段时间来,我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裂的现象,“断”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而且,“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空白的面积越来越大。我知道,这是脑神经坏死的前兆,用不了多久,我的脑神经就会失去自控能力,荣幸地成为一个痴呆病患者。现在,每一天,大概有一个钟头,我的脑子还是比较清醒的。这种清醒,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莫大的折磨,因为只要我一回过神来,一些我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就会一件一件地从脑子里跳出来,放录像一样。所以,我现在决定要把这些事写下来,公之于众。我这样做,有三个理由:一个理由是,我不想让这些事每天在自己的脑子里播放一次,这种情况既痛苦又没有实际意义;还有一个理由是,如果我不把这些事写下来的话,等我死后,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我是一个神经病。那我就不是病死的,而是冤死的了;再一个理由是,我在大学里当过文学社的社长,觉得自己的文笔颇为可观,这时不拿出来练练更待何时?
不幸之中万幸的是,我的手现在还能动,而且,在这之前,我已经偷偷收藏了很多医师查房时留下来的笔和纸。所以,我就可以利用头脑清醒的时候,开始写出自己的故事。如果有人看到这些文字,就当是对一个垂死者的临终关怀吧!如果有人看完之后,又把这个故事转告给自己的亲朋好友,那我就在这里给大家磕头了。
2
信河街第一人民医院,是信河街最好的医院。
在医院里面,我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官居药剂科科长,手握整个医院药品和医疗器械的进出大权。
那时,医院的手术费和住院费还没有上调。医院给病人做一个手术的费用,加上材料费、床位费、化验费、护理费、陪人费,等等等等,摊开来一算,只能抹抹平。那医院的主要收入从哪里来呢?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都是从我管辖的药剂科里来的。用我们的行话说,这叫“以药养院”。那时候,国家还没有实施药品降价制度,药品还在一个很高的价位上运行。一个新药品进院后,要定多少的价位,只要我们医院的药事管理委员会开个碰头会就定了。有的时候,甚至连碰头会也不用开,我拟一个价格,跟院长通一个气,就上架了。
信河街人民医院的院长叫季曾节,是我的恩师。我在医学院读药学专业时,他是我们德高望重的系主任,是我的导师。在医学院里,季院长对我就特别照顾,在各种场合表扬我,说我的脑子比别人转得快,能够做一些有开拓性的工作。他还多次说过,我是他的得意门生。他表面上是这么说,私底下也是这么做的,逢到节日的时候,譬如说清明节啦!七月半啦!中秋节啦!冬至啦!我们信河街的人都要在家里烧几个菜吃。季院长会叫我到他家里去吃。为了我能够跟我爸爸一起过节,他们家的节日都是提早一天过的。我医学院毕业的时候,他已经调到信河街人民医院当院长了,我没有费一点力气,他就把我的手续办好了。如果不是他,我也不可能进这么好的医院。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我对季院长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有点说不清道不明。有时候,我对别人说起季院长,说着说着,眼眶会没有来由的红起来。这一点,我自己也很奇怪,我跟我爸爸相依为命几十年,对他也是有感情的,但我跟别人说起我爸爸时,从来没有眼眶会红起来的感觉。所以,我有时想,在我的心中,季院长的形象比我爸爸要高,他在我心里埋得也比我爸爸深。而我,也可能把他看做自己心目中一尊神了。我去寺院烧香拜佛时就有这种要哭的感觉。
我先是分配在药房,很快就调到药剂科,也没有多久,就当上了药剂科的科长。我知道,这都是季院长的原因。可是,说起来,我内心有愧,我并不是死心塌地想待在医院里。
3
我的爸爸黄一钧,原来是信河街著名的皮鞋老司。他十一岁就跟人学做皮鞋,练就了一手好本事,经他手做出来的皮鞋,只有四个字:合脚,有型。有人传得很神,说穿上我爸爸做的皮鞋,觉得脚下呼呼生风,跟《水浒传》里那个神行太保戴宗一样,会腾云驾雾。后来,我爸爸做鞋的摊子,发展壮大为一个皮鞋厂。质量一直很好。但我爸爸埋头做皮鞋可以,抬头吆喝做生意却不在行,加上他年纪渐渐大了,而且,几十年跟鞋胶打交道,呼吸道被甲苯彻底打败;再加上他年轻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政府不让他做皮鞋,把他的皮鞋摊子都砸烂了。那段时间,爸爸每天要抽四包烟,早上一醒来就开始喝烧酒(我妈妈就是在那段时间生病走了)。这种生活状况一直维持到他又可以做皮鞋为止。但是,他已经患上很严重的支气管炎了,后来还增加了高血压的毛病。曾经有一段时间,爸爸的皮鞋厂已经发展成为一个中等规模的厂子了,但是,很快就开始走下坡路,越开越小,奄奄一息。爸爸觉得力不能逮,他又不想就这样丢掉自己一手创办起来的工厂,无奈之下,他叫我去接手他的工厂。我出于对爸爸身体的考虑,并且,我对自己投身经济大潮也是跃跃欲试。在我们信河街,有条件出来做生意,却还死赖在单位里,是件很可耻的事情。所以,就向季院长递了辞职报告。季院长不但没有同意,反而提拔我当了科长。我对他说,我不行的,我怎么当得了科长呢!
季院长说:你虽然涉世未深,但你有做生意的天赋。药剂科的科长就是要能做生意,你肯定会做得好的。
是的,对于做生意,我不隔膜。我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就开始帮爸爸的皮鞋厂做事了。那段时间,爸爸负责工厂的生产和内部管理,我抓产品的推销,爸爸的皮鞋厂几乎就要“中兴”了。其实,我就是做了一件事,因为我一接手这件工作后,就发现一个大问题:在我们信河街,大大小小的皮鞋厂,有五万多家,我爸爸的皮鞋厂只是沧海一粟,掉在里面,想出人头地几乎没有可能。而且,这么多同一类型的皮鞋厂,都在争夺同一个市场,分割到各人名下就非常有限了。我当时就想,不要跟大家挤在一起,自己开辟出另外一条路来行不行呢?我跟爸爸商量之后,在电脑里,给我们的工厂做了一份自我报告,然后,我把这份报告发给当时在全国做鞋做得最好的森达、富贵鸟、金猴,还有当时在广东那边做贴牌的佩雷斯、戴雀曼等几个厂家。我在报告里说,我们的工厂愿意做他们的影子企
业,给他们做贴牌加工。在报告里,我着重介绍了爸爸是个“身怀绝技”的皮鞋老司,做出皮鞋的质量胜人一筹。一开始,爸爸是不同意这么做的,他对自己做的皮鞋有感情,他问我说:明明是自己生的孩子,干什么要改成别人的姓名?
我跟他说道理,说:如果这个孩子改成是李嘉诚的儿子呢?你改不改?
爸爸就无话了。
我接着说:我们这么做只是暂时的,我们只是在积累财富,积累经验,等到哪一天条件成熟了,就不做李嘉诚的儿子了。我们终有一天要打出黄一钧的牌子。
我这么说后,爸爸才同意了我的思路。没有多久后,戴雀曼公司就给我们回音了,表示要来我们的工厂看看。我知道,这事已经成功在望了。几天后,戴雀曼果然派了三个人来考察,他们看了爸爸做的皮鞋后,就什么话也不说了。就这样,我们家的工厂,成了信河街第一家给人家做贴牌加工的皮鞋厂。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我们就赚了以前十年的钱。只可惜,第二年以后,信河街其他的皮鞋厂也跟着做起了贴牌加工,而且,他们把价格压得很低,把我们的客户都拉过去了。而这个时候,我也正好从医学院毕业,到信河街人民医院上班了,我就顾不上爸爸的工厂了,而爸爸的皮鞋厂再也没有起色。爸爸的支气管炎也越来越严重,一到冬天,喘气都很吃力,他还有腹胀的毛病,走路很成问题。而我这个当医师的儿子,对他这种病却束手无策。因为爸爸得的是职业病,是慢性病,只能维护,不能根治。我长期拿“复方定喘胶囊”给他吃,只能缓解一些症状,这让我很羞愧。所以,我总想给爸爸一些补偿,我想最好的补偿,就是接手爸爸的工厂。但是,季院长提拔我当了科长,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想让我离开医院。我知道,他这么做,全是为了我好,我怎么好断然地拂了他的意呢?这让我很两难。
就在这两难之中,我当了三年的药剂科科长。
这三年,也是药剂科比较风光的三年,各家医药公司的业务代表轮番打上门来。还好,我没有被医药公司的业务代表打倒。我能够坚持住的理由有这么几个:第一,我知道,单位里有很多人,正拿着显微镜盯着我,他们巴不得我做出点什么事,譬如说我出去跟某个医药公司的业务代表吃一顿饭什么的,那就等于把我的尾巴踩住了,就有扳倒我的理由了。我虽然不在乎这个科长,但如果被人扳倒,首先就是塌了季院长的台。那我是不肯的。第二,巴结我们的业务代表,总是给我暗示,意思是说事成之后,少不了要感谢我的。有一个叫贾天宝的业务代表更粗鲁,直接就把红包塞过来。碰到这种情况,我只能把这个人请出去,请他以后再也不要来了。不能说我跟钱有仇,坦率地说,我很喜欢钱,而且不是一般的喜欢——要不我为什么想辞职去爸爸的皮鞋厂呢?除了要帮帮爸爸外,那就是奔着钱去的嘛!但是,我还年轻,只有三十出头,最主要的是,我有我自己要找的鲜花,干吗还要去在意那些野草啊?
4
我当药剂科科长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叫杨丽妮的女子。
杨丽妮是信河街医药公司销售科的副经理。信河街医药公司跟我们医院原来是一个系统的,后来剥离了出去,但合作的关系一直维系着。所以,有些事就显得通融一些,办起事来,多少总带些感情的成分,不一定按部就班地走。譬如说,他们公司进了新的药品,我们都会接受。反过来,如果我们医院临时紧缺什么药品,他们公司也会不遗余力地帮我们调配。
那一次,是杨丽妮他们公司宴请我们医院,名义上是请我。因为我刚刚走马上任,而且是跟他们公司直接对口的部门,有句话叫“县官不如现管”,他们请我吃饭,无非就是要表达一个态度,做出一种积极的姿态。公司的头头脑脑都隆重登场。我们医院也相当重视,季院长亲自带队赴宴。
那天晚上,我是第一次跟杨丽妮接触。在这之前,我听药剂科的同事说起过,医药公司的杨丽妮是个很“会”的人。在信河街,说一个人“会”,是带有一点点贬义的,特别是用在一个女孩子身上,除了说她能干、有魄力外,还有厉害的意思。而一个女孩子被冠以“厉害”,就让人不大好接受了。另外,有人还告诉我,杨丽妮是个神通广大的人,据说她跟信河街的许多大领导都关系密切,在信河街,没有她办不成的事情。我年轻气盛,听了之后,多少有些不服气,在心里想:一个小小的副经理,能有多少神通呢?只不过是少见多怪罢了。
但是,我看见杨丽妮后,觉得跟传说的有很大的出入。就拿杨丽妮的外貌来说,还是很好接受的,她长着一副标准的南方人身材,大概在一米六二左右。如果完全按照南方的标准来要求的话,杨丽妮的身材显得瘦了,瘦得让人总想去扶她一把,一点也没有给人很“会”的感觉。
其实,杨丽妮留给我最大的印象,还是她待人接物的风度。那天晚上,参加酒宴的,一共有十个人,只有她一个女的。一般的女人,碰到这种情况,要么就不知道自己的手往哪里放,不知该说什么话,缩在角落里,口也不敢开;要么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整个房间里到处挤满了她的身影和坚硬的笑声,还有她夸张的动作。但是,杨丽妮一点也没有不自然的表现。她那天化了淡淡的妆,围着一件红色的披肩,自始至终,脸上一直挂着淡定的微笑,跟人说话的时候,声音轻轻的。但是,只要她一开口,大家马上就不说话了,等着她把话说完。大家好像都有一个感觉:杨丽妮要说话了,先让她把话说完吧!好像不让她,对她就是个巨大的打击一样。
杨丽妮还有特别亲和的一面。在酒宴的过程中,医药公司的人都称我黄科长,只有杨丽妮,她直接叫我的名字,而且,把姓也免掉了。她说:徒手,你以后要多帮帮我噢!她不说关照,她说“帮”。这就让我不由得对她怜爱起来,看着她,瘦瘦弱弱的,又那么粉嫩可爱,觉得自己确实有责任要帮帮她了。
熟悉了以后,我跟杨丽妮见面的次数就多起来了,有时候是在酒宴上,也有两次是在我组织的药品推介会上。如果是在公众场合碰到她,她的身边总是围着一圈的人。蒙杨丽妮不弃,只要碰上了,她都会在很远的地方就冲我挥手,然后,很主动地向我走来,一路走一路微笑。走近了,用很轻很清晰,但很坚定的语气对我说:徒手,我们又见面了。我可以感觉得到,杨丽妮这么做的时候,很多站在边上的男人,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把我碾碎的心情都有了。
在这两次“推介会”上,因为我是组织者,说话的时候,就有了可信度和不容置疑的威信。因为杨丽妮叫我要帮帮她,我就给她介绍了几个客户。在我的“推介会”上,杨丽妮也做成了几笔生意。
我是诚心要帮帮她的,所以,生意做成后,我很高兴。杨丽妮当然也高兴,她碰到我的时候,笑得更甜了。但是,她没有说谢谢的话,也没有说要请我吃饭的话,这让我感觉很好。如果杨丽妮这么说了,我反而会觉得她客套了,虚假了,也就不会再帮她了。而她只是这么笑笑,我觉得,所有的话就都包含在微笑中了,微笑贯通了我们的心灵。那还要说什么话呢?
再后来,我就听说杨丽妮离开信河街医药
公司了。杨丽妮为什么要离开医药公司呢?她离开医药公司后去往何处呢?这些都是一个谜。有人传说,杨丽妮离开信河街医药公司,是因为她另外组建了一家医药公司,名字叫惠民医药集团公司,她要自己当老板了。
惠民医药集团公司我是知道的,它是近几年崛起的一个企业。它们多面出击,旗下的分公司遍地开花:有医药公司,有医院,有药品超市,有制药厂,有自己的广告公司,还建了一座自己办公的大厦,名字就叫惠民大厦,等等等等,势头非常迅猛。短短几年里,惠民医药集团公司已经成为信河街所有老牌医疗行业最大的竞争对手。在信河街,跟惠民集团同时发展起来的还有一个人人医药集团公司。只有它可以跟惠民集团掰手腕。人人医药集团的老板也是个女的,名字叫庄旖旎,她原来是信河街第一人民医院的妇产科医师,后来下海自己办医院。她在信河街第一人民医院时,跟杨丽妮两个人被封为医疗系统的两朵金花。据说她们的私交也很好,下了班,经常约在一起喝咖啡。如果传言是真的,那么,杨丽妮在信河街医药公司上班的时候,她的另一个身份就是个身价超亿的大老板了。
这真是叫人看不出来,也让我对杨丽妮刮目相看了。
5
季曾节院长退休了。
我们医院一直有一个传统,院长退休,是退而不休。退的只是职务上的事,就是“官”不当了,医师身份还在。就是说,他还要为医院服务。一般情况,医院的院长,都是某一方面的权威,对于医院来说,是一块金字招牌。像季院长,他是信河街医学界叫得响的人物,医院当然想他留下来继续“发光”,照规矩,他也应该留下来“发挥”。但是,季院长选择了离开,他要又退又休。这很令人扼腕。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吃了一惊。因为我知道,季院长离退休还有两年多时间,怎么突然就“退”了呢?我去人事部侧面问了一下。他们知道我跟季院长的关系,也没有直接告诉我什么,只是说,新的院长很快就会来了。听他们的口气,好像新的院长一来,我这个科长也就当到头了一样。
其实,我听到季院长退休的消息后,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是轻松了一下。如果他真的退休了,我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接手爸爸的皮鞋厂了。对于当不当这个科长,老实说,我还真的没有当它是一回事呢!
但是,我去了院长办公室两次,门都是关着的。打他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也没有人接听。我问院办的人,他们说,退休的事情确定下来后,院长跟办公室里的人说,自己要出去办点私事,等他回来之后,再把退休的手续办妥。因为他说是私事,谁也不好意思问他是什么事。
过了一个礼拜,那天下班的时候,我接到了季院长用内线打来的电话,我问他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季院长说:今天刚回来。
我不好意思在电话里问他退休的事,就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跟你碰一下。
季院长说:好的,我晚上请你吃饭。
我说:那怎么可以呢?让我来吧!
他说:谁来不是一样?
接着,他又说:地点我也已经定好了,在唐人街大酒店的919包厢。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我想季院长这么急着找我,可能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他要跟我说什么呢?我想不出来。另外,他也没有说明,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人。因为这个酒店是信河街最高档的酒店,随便吃一顿饭,都要几千元。
晚上,我到唐人街大酒店919包厢时,季院长已经在那里了。就他一个人。他一看见我,就对我招手说:来来来。
我坐下后,他就吩咐服务员上菜。我问他:就我们两个人吗?
他说:还有一个,但我们不用等,我们先吃。
坐下来后,我发现几天没见,季院长瘦了一些。人也黑了。一想到他就要离开医院这件事,我的鼻翼就一张一张的。但我努力地克制住自己。我问他这几天去什么地方了。他听后,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他说自己这几天来想得很多,也想明白了一些事,觉得自己犯了两个很大的错误:一个错误是自己这么多年来,一心想着医院,从来没有为自己想过,到头来,一声招呼也没有打,就被人踢下来,做人做得一点尊严也没有了。如果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自己早一点主动从位置上退下来,也可以做点其他的事情。另一个错误是当初不让我辞职,他说他当初就是觉得,我们的医院太需要经营的人才了,大家都是技术型人才,那这个单位肯定做不好,因为“水至清则无鱼”,一个单位,要有各种各样的人,这样“生态”才正常,所以,硬是把我留了下来,这个做法完全是为医院着想的。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与其让我步他的后尘,还不如让我早点鱼游大海。季院长还跟我说,这几年来,我在药剂科做得非常出色,因为我一到药剂科后,对所有要进的药品及医疗器械,采取了公开招标的方法,这个方法一是提高了透明度,二是让所有的供货商来竞争,从而降低了我们进货的成本。这在当时医疗界,是个创新,得到了卫生部门领导的表扬,引得许多医院的同行来我们医院学习取经。实施药品降价政策以后,我们药剂科对医院的贡献并没有减弱,由我出面组织的“华东地区药品及医疗器械推介会”,已经连续办了两届了,我们收取参展商的摊位费,一个摊位收五千元。光这项收入,就有好几百万。所以,季院长说,我的能力和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他希望我知道这一点,同时,也吸取他的经验教训,早点做出自己的选择,不要像他一样,临到老了,悔之晚矣!季院长还说,他现在想明白了,离开信河街人民医院后,他要重新创业。做出另一番事业,他叫我跟他一起做,如果有我的加入,事业肯定能够做得更大。
正这么说着的时候,有人在包厢外敲了敲门,门开了之后,走进来一个人。我一看,进来的人居然是杨丽妮。
杨丽妮一看见我,脸上的微笑就荡开了,她说:徒手,我们又见面了。
我没有想到,季院长说的另外一个人就是杨丽妮。但是,看到杨丽妮,我还是很快活,赶紧站起来给她让座。
坐下来不久,杨丽妮就跟我说,叫我这次一定要帮帮她。我问她是什么事。杨丽妮说,季院长从信河街人民医院出来后,已经到惠民医药集团来了。杨丽妮说,我这次也不是白帮忙,她会给我一定的股份。我们是合伙人。她说季院长现在也是惠民医药集团的大股东了,他兼一个医院的院长。
我看看季院长。他点点头。
停了一下,季院长又说:杨丽妮和我都希望你也到惠民医药集团来。凭你的能力,能够做出一番更大的作为。
我知道季院长是在鼓励我,知道自己没有他说的那么好。他叫我到惠民集团来,我也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他吃了亏,不想让我再吃亏。最主要的是,他已经开口了,在我心里,只要是他说的,我都是会去做的。他叫我到惠民集团来,我是肯定不会拒绝的。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爸爸。爸爸的皮鞋厂,最近好像连开工人的工资都难以为继了。可我知道,只要工厂没有倒下来,爸爸是不会认输的,他是不会放下他手中的皮鞋的。说到底,他还是想让我去把这个皮鞋厂的担子挑起来。
家药厂都看了,都表示可以考虑,但都没有最后表态。他不表态,两家药厂就都坐不住了,都想急着表态了。人人医药集团的庄旖旎知道托尼喜欢洗桑拿,就天天派人带他去桑拿房。庄旖旎还知道这个意大利人喜欢中国的瓷器,就每天往他住的宾馆里送各种各样的陶瓷品。而且,每天晚上,庄旖旎都安排出时间陪托尼吃饭,把信河街的特色小吃一个一个地吃过来。
我以前在信河街人民医院的时候,也经历过这个事,那都是别人来找我的。而这一次,却变成要我去找别人了。老实说,我还不能适应这种变化。所以,我很着急,问杨丽妮:庄旖旎那边动静很大,我们应该怎么办?
可是,杨丽妮却像根本没有发生这个事情一样,她说:你别理那个意大利佬。
我说:那我们不是主动把这笔业务让给庄旖旎了吗?
杨丽妮看了看我,微微地笑了一下,说:那也未必。
我看她的样子,好像并没有把庄旖旎放在眼里。
但是,一个礼拜过去了,杨丽妮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而我们的业务员每一天都回来汇报说,那个意大利人今天又去哪个桑拿房了,意大利人的房间里今天又多了什么瓷器了。我心里想,这笔业务算是泡汤了。再看看杨丽妮,她还是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碰见我的时候,绝口不提那个意大利人的事情。有两天,她还带着几个人出去旅游了一趟。虽然杨丽妮没有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我心里却很不好受,因为这是我到惠民医药销售公司上班后接手的第一笔生意。一接手就黄了,这让我很是愧疚。我的本意是来帮杨丽妮的忙的,现在,忙一点没有帮上,却把一笔生意做跑了。
到了这个礼拜天的早上。杨丽妮自己开车到意大利人住的宾馆去。她对那个意大利人说:托尼,今天有空吗?我带你到信河街转转。
托尼笑着说:美女邀请,怎么会没有空呢!
上了车后,托尼问杨丽妮:你准备带我去哪里呢?
杨丽妮只是笑着说:到了那个地方你就知道了。
托尼说:你不会把我载到什么地方卖掉吧?
杨丽妮也不作答,只是微微地笑着。
杨丽妮的车子直接开到了信河街最豪华的天主教堂。这个教堂,早几天就被杨丽妮包下来了,她派人重新装修了一遍,现在,整个教堂只为托尼一个人而开。这个意大利人一看这个教堂,眼睛一下就直了,嘴里“主啊主啊”地叫。
他问杨丽妮说:你也是信天主教的?
杨丽妮说:我一家三代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啊!
意大利人说:你怎么知道我也是信天主教的?
杨丽妮说:天主教是意大利的国教嘛!再说,我看见你胸前挂着十字架啦!
意大利人托尼听完之后,“阿门”了一声。
两天以后,意大利人就跟惠民集团签订了合同。
我听说,人人医药集团的庄旖旎知道这个消息后,她骂了一句:杨丽妮你这个老妖婆,我们走着瞧。她抓起办公桌上一张自己跟杨丽妮的合影,一把就撕了。
其实,杨丽妮并不信天主教。这件事情过后,杨丽妮表情得意地跟我说,他们家上溯三代都没有人信天主教。她什么也不信,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信仰的话,她的信仰就是一个字:钱。
这件事之后,我已经知道,为什么年纪轻轻的杨丽妮能够做出这么大的企业了。她的能力跟她的微笑一样,都是不动声色的。而且,通过这件事,我也深深地惭愧起来:我有什么能力帮助杨丽妮呢?她的能力远远在我之上。但是,一直以来,她在我面前都是以弱者的面貌出现的,让我不自量力地想去帮助她。一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脸红。也是因为这一点,我觉得自己只有把“推介会”办起来,才能稍微挽回一点点颜面。否则的话,我在杨丽妮面前真是无地自容了。
8
有一天,我碰到了一件怪事。
我从惠民集团下班的路上,一个瘸着腿、披散着长发的乞丐一直跟在我身后。他跟我保持着一段距离。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跟到一个没有人迹的地方,那个瘸腿的乞丐突然开口了:黄科长。
我停下来,看了他一会儿,疑惑地说:你是叫我?
那个瘸腿的乞丐点了点头说:是的。
我问他:你是谁?
他用手拨了拨自己额前的乱发,把庐山真面目露了出来,说:我是贾天宝。
我定睛看了看,果真是贾天宝。这个贾天宝,就是以前惠民医药销售公司的销售业务代表。所有跑到我们药剂科的业务代表里面,他的行为最直接,为了推销一个药品,拿出药品的同时,也拿出一个很大的信封。信封里塞的都是人民币。每一次,他都是被我不客气地请出办公室。但是,贾天宝并没有气馁,有了新药品,他还是往我办公室跑,还是拿出一个很大的信封。所以,他在我们药剂科里几乎是大名鼎鼎的。私下里,大家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他贾天狗,意思是说他推销药品的形式太过疯狂,像疯狗一样乱咬。后来,贾天宝突然就消失了,药剂科的同事还念起过他,说,这段时间,那个贾天狗怎么都没有来?我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见贾天宝,而且他已经变成这个样子。我连忙问他:贾天宝,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贾天宝看了看四周,伸长了脖子,轻声地对我说:这事说来话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说完后,他把我带到一个桥洞下面。
然后劈头就问我:黄科长,你怎么也跑到杨丽妮的医药公司来了?
我说:怎么了?
贾天宝说:这个地方是个土匪窝。杨丽妮明着是开医药公司,暗地里却是在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她为了自己赚钱,不知道已经害死了多少人。
我心里一惊,说:你这话怎么说?
贾天宝抬了抬自己的瘸腿说:我这条腿就是让杨丽妮派人给打断的。
我说:杨丽妮怎么会派人打断你的腿呢?
贾天宝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在惠民集团做业务代表的时候,杨丽妮的制药厂里推出了一种叫“喘速宁”的药,是专门治疗哮喘的特效药。价格很高,一包卖一百九十九元,只有两丸。杨丽妮组织了一个几十人的销售别动队,我也是这个别动队的队员。这个别动队每天开进各个社区,跟社区的居委会联合起来,宣传“喘速宁”的神奇功效。这个宣传的效果非常好,因为每个社区里都有许多老人,而老人是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哮喘病的。他们先是给老人免费发送两丸,早晚各服一丸,宣传的口号是:“两丸见效,三天治喘。”一个疗程是三天,服用三天以后,如果没有达到这个效果,可以全部退货。很多老人试用了“喘速宁”后,发现真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因为服用两丸之后,咳嗽明显减少了,痰也少了,睡眠也好了。服用几天后,整个人也精神了起来,觉得抓住一条龙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我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有老人跟我反映,这个药用了之后,会头晕,如果停住不用,就会心慌。根据我的专业敏感,我觉得这个“喘速宁”有问题。第一,如果一种药可以立竿见影的话,这种药肯定是猛药,对老年人是不太适宜的;第二,从反映的情况来看,这个药肯定有很大的副作用。而惠民医药销售公司在整个推广过程中,只字未提副作用的事。为了揭开这个谜,我把“喘速宁”拿到药监局去化验,得出的结
果是“喘速宁”含有很强的“强的松”和“安定”的成分,特别是“强的松”,对老人来说,长期服用它,老人的血压和血脂都会升高,再严重一点的,就会精神分裂。而且它会使老人原本疏松的骨质更加疏松,容易造成老人的半身不遂。我把调查的结果告诉杨丽妮,杨丽妮却想用钱收买我,叫我不要声张。你想想,我是那种随便拿钱就可以收买的人吗?我跟杨丽妮说的目的,是叫她收手,不要再干这种害人的勾当。杨丽妮表面上是同意了,却在第二天就把我开除了,没有理由,只是说我不适应这个工作。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她还没有罢手,当天晚上,杨丽妮派了几个打手,把我的腿打断了,还威胁我说,这只是一个警告,如果我到处乱说的话,就把我干掉。但是,我不甘心就这样被杨丽妮打断腿,我把我掌握的材料拿到药监局,他们也去杨丽妮的集团查了,什么也没有查出来,杨丽妮早就把药品转移走了。所以,后来我就化装成乞丐,我的目的就是要找出杨丽妮存放药品的仓库,把她举报了,让她身败名裂,让她再也不能危害社会了。现在,我已经摸清杨丽妮的仓库了,她的仓库其实就在惠民大厦的地下室。但是,里面的保安看得很严,我试了很多次,怎么也进不去,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因为你可以到地下室去看个究竟。
老实说,听了贾天宝的话后,我很是震惊,但我更多的是怀疑,他的名声本来就不好。所以,我问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就能帮助你呢?说不定我转身就把你跟我说的事情告诉杨丽妮呢!
贾天宝说:我相信你不会的,你在药剂科的时候,我就很敬佩你的为人。你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你不会去跟汤丽妮说的。
停了一会儿,贾天宝又说: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你可以拿“喘速宁”去检测。检测后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我想想也对。现在一时半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听了他的话后,我也真想把这个事情弄清楚。如果事情真的像贾天宝说的那样,可不是小事。所以,我对贾天宝说:这个事情我先去了解一下,有事我再来桥洞下找你。
贾天宝说:好的好的。
9
我拿了一盒“喘速宁”去医学院找我的同学张瑞昆。
张瑞昆是我在医学院读书时最要好的同学,饭菜票一起用,零花钱也是两个人合在一起花。毕业后,他留校,分配在实验室。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过两天,就要碰一次面,我要上街买件衣服了,一定会叫他一起去。他也一样,有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一定要拉我去“断定”。我从药店里偷偷买了一盒“喘速宁”,拿到张瑞昆的实验室里。我把碰到贾天宝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张瑞昆很快就把“喘速宁”的成分分解出来了。他对我说:我靠!那个贾天狗没有骗你,是“强的松”和“安定”。
我说:你不会弄错了,不行再做一遍。
张瑞昆说:肯定错不了。
话是这么说,张瑞昆还是再做了一遍。做出来的结果还是跟上次一模一样。
张瑞昆说:黄徒手,你掉进黑窟里了。
我问他说: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张瑞昆说:我靠!还能怎么办?找到药品的仓库,举报了呗!这种药品如果流到市场上,不知道会害死多少老人呢!
张瑞昆说的道理我懂。但是,叫我去举报,我又觉得下不了这个手。一个原因是我跟杨丽妮朋友一场,她把我挖到惠民医药集团里来,我怎么能够在她的背后放冷枪呢?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季院长,他从信河街人民医院退休后,选择了惠民集团,他现在也是惠民集团的老板,我怎么能够挖他的墙脚呢?所以,我对张瑞昆说:这个事情,你对外人先不要说。我要跟季院长先商量一下,他也是刚到惠民集团,还不知道这个事情呢!
张瑞昆说:好的,你叫我不要说,我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好了。
回到惠民集团后,我又偷偷去人事部了解贾天宝的情况。我主要了解他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惠民医药集团的。人事部告诉我,贾天宝离开惠民医药集团的原因是敲诈杨丽妮,要杨丽妮给他五百万。杨丽妮就把他辞退了。
这个情况跟我预想的差不多。我联想贾天宝以前的为人,就他的性格,如果抓住了杨丽妮的“尾巴”,敲诈的事是完全做得出来的。他在桥洞底下跟我说的时候,隐瞒了这个细节。但正因为他隐瞒了这个细节,我才更加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我还没有来得及跟季院长碰面,就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我爸爸也服用了“喘速宁”。他是看了社区里面的宣传广告后,偷偷地买了一个疗程。服用了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儿子果然身手不凡,因为他服用了“喘速宁”后,咳嗽少了,睡眠好了,连腹部的肿胀都消了一些,走起路来,觉得身轻如燕,感觉很棒,重新创造一番事业,也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吃了两个多月的“喘速宁”后,爸爸出问题了。
那一天,他在车间里修改鞋样,当爸爸修改完堆在身边所有的鞋样后,慢慢地站了起来。这个时候,他的身体晃了晃,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是工厂里的工人把爸爸送到信河街人民医院的。他们看见爸爸的车间里还亮着灯,却没有一点的声音,推开门一看,爸爸已经晕瘫在地上了。
我赶到医院的急诊室时,爸爸还没有醒过来。值班的医师跟我很熟,他跟我说,我爸爸得的是脑溢血,再说,送来的时间也偏迟,目前的情况看来,能够保住性命就很不错了。还有一个问题,他说我爸爸的骨质特别疏松,摔倒后,造成双腿骨折,连屁股的两块骨头也移位了。医师虽然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我知道他的意思,我爸爸最好的结果是成为一个痴呆,而且还是一个下半身瘫痪的痴呆。这种情况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对医师说,没有关系,只要能够保住我爸爸的命,你用什么办法都行。医师说,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爸爸是三天后才醒过来的。他醒过来后,长时间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对他说:爸爸,是我,我是黄徒手。其实,我知道,他的脑子已经坏了,认不得我了。
爸爸还是用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看了足足有两分钟,突然,他张了张嘴,一字一顿地说:狗生的儿。
我心里酸了一下。
我知道,爸爸变成这个样子,有他自己的原因,譬如他有高血压。高血压的人摔倒是很危险的。但是,我更知道,主要的原因是吃了“喘速宁”。而我却是销售“喘速宁”公司的总经理。也就是说,爸爸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才是凶手。这让我下了离开杨丽妮的集团的决心。而且,我也觉得不能再让杨丽妮卖这种药了。因为,从爸爸的样子,我想到了其他老人,他们长期服用了“喘速宁”后,现在跟我爸爸其实也就是一步之遥了,有的可能已经先爸爸一步倒下了,只是我没有看到而已。所以,我觉得自己必须站出来做这件事,否则的话,自己以后怎么天天面对爸爸呢?
其实,在这中间,我也曾经想找杨丽妮聊一聊,把我知道的事情跟她说一说,劝她不要做这些不法的事情,因为她的企业已经做得这么大了,没有必要再做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但是这个念头一闪,我就想起贾天宝曾经跟我说的话,他叫我最好不要跟杨丽妮说实话,否则的话,就会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所以,我也就打
消了跟杨丽妮聊一聊的念头了。而且,我是这么想的,我无非也就是举报了杨丽妮的一个药品,对于她整个惠民集团来说,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至于我举报之后,我想自己是再也不能在惠民集团待下去了,我也做好了回爸爸皮鞋厂的准备。
10
为了稳妥起见,我又去了一趟桥洞底下找贾天宝。我对他说,自己已经找人化验了“喘速宁”,他说的没有错。但我觉得还是不保险,我问他:除了这个仓库,还有没有其他的举报证据。
贾天宝说:有。
说着,他从桥洞里掏出一捆东西。打开来一看,里面有“喘速宁”药品。各种包装都有,不下十种。还有“喘速宁”的宣传材料,有报纸,电视录像带,也有销售公司发的传单,还有卖出“喘速宁”的数量及购买者的资料。卖的数量和购买者的资料不一定准确,因为都是贾天宝记在一个笔记本上的,但是,如果举报后,有关部门可以按照笔记本上的地点和人名去查,这点也是很有说服力的。
所以,第二天上午快下班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惠民大厦的地下室。
我是坐电梯下去的。我装作自己是坐过头的样子。到了地下室,电梯门开了之后,我还不忘说一句:嗯,怎么走错了!我心里想,如果碰到什么人,我就说自己下班走错路了。
我下到地下室的时候,并没有碰到什么人。地下室里,惠民医药集团运送药品的货车停了一排又一排。我顺着墙壁走了一圈,只发现了一扇铁拉门。我想如果仓库真的在地下室的话,肯定就在这扇铁拉门的里面。我再次看了看四周,还是没有发现什么人,只是远处传来车轮转动的声音。我大着胆子,伸手去拉了拉铁拉门。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铁拉门竟然让我拉开了。这时,我心里虽然喜悦,但也觉得有点不对头。如果这里真的是存放药品的仓库,怎么可能连铁拉门也没有锁上?杨丽妮不可能犯这样肤浅的错误。
铁拉门开了之后,我发现,底下还有一层。沿着阶梯往下走,大概走了三十来步,就到底了。这个时候,我愣住了,我的眼前堆满了一箱一箱的药品,有的是“喘速宁”,也有的是市场上还没有看见的新药品。我立即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数码照相机,把这些药品都拍了下来。
拍完照后,我立即撤出仓库。
出了仓库,我没有立即去举报。这点我是早就想好的。我先去了季院长那里,我把自己这段时间来看见和发生的事跟季院长说了。季院长听我说完后,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慢慢地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我说:这事肯定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到张瑞昆的实验室看看。还有,我爸爸现在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不知道还有多少老人被杨丽妮的“喘速宁”害死了呢!
季院长说:这个事情你跟杨丽妮谈过了吗?
我说:没有。我担心一跟她谈,她就会对我起戒心,我就什么线索也找不到了。
季院长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杨丽妮对你很有好感,她很欣赏你的智慧和品格。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交男朋友,其实就是一直在等你啊!可是,你真要把她举报了,她不知道会多伤心呢!
我对季院长说:现在看来,我们都是被杨丽妮欺骗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一点也没有跟我们说,如果闹出事来,我们也是逃不了干系的。
季院长这时不说话了,只是很伤心地摇摇头。
我对他说:惠民集团我们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我明天一早就去举报。
季院长说:是的是的,这样的公司也确实不能再待了。
我觉得很对不起季院长,我对他说:这个事情我真是对不起。
季院长说:你怎么这么说呢?这个事情你做得对,我们学医的人,发现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坐视不管呢?
有了季院长的这句话,我心里踏实了很多。我想,只要季院长能够理解,别人怎么想我都是无所谓的。
所以,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就用路边的公用电话,给药监局打了举报电话。
我到办公室没有多久,就接到了杨丽妮的电话,杨丽妮告诉我,药监局跟公安局的人来地下室检查,叫我赶快去一趟。我放了电话后,赶紧坐电梯下去。我想,越是在这个时候,自己越是要显得镇静,不能露出马脚。我听杨丽妮电话里的声音,跟平时也没有差别,还是很轻缓的。或者她还不知道药监局他们这次来的目的吧!
我先到一层,看见大厦外面也站了很多穿制服的人,他们还在大厦门口围起了警戒线。警戒线外面站着很多围观的人,我看见人群里有一个人在晃来晃去,那个人就是贾天宝。
我再到地下室,地下室里也站满了穿制服的人。整个地下室的气氛都冻住了,鼻孔里吸进来的好像都是一块一块的冰块。
当我再下到地下仓库,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因为我看见,整个仓库,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好像原来就没有存放过什么东西。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我在心里一直地喊,我还瞥了一眼杨丽妮,她也正拿眼睛看着我,对我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来检查的这些人,杨丽妮跟他们好像都很熟悉,杨丽妮一个一个地跟他们打招呼。有一个穿制服的中年人对杨丽妮说:我们也是接到举报,过来看一看,并没有别的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杨丽妮微笑着说:王局长你怎么这样说呢!你们来检查,我们当然要配合你们的工作,是我给你们添麻烦才对。
那个王局长说:看来是个报假案的。我们收队了。
杨丽妮跟一帮穿制服的人有说有笑,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群里。
我觉得天塌了。
怎么会出现这个事情呢?地下仓库里明明堆满了药品,怎么一夜之间就不翼而飞了呢?只有一个解释:杨丽妮得到了有人要举报的消息了,她在昨天夜里就把药品转移了。而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一共只有三个:贾天宝、季院长和我。我和贾天宝不可能跟杨丽妮透露这个消息,那就只剩下一个人——季曾节院长。
那天,我恍恍惚惚地坐在办公室里,坐一会儿,又站起来,走几步,又坐下来,身体总是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脑子里总是响起季院长那天晚上说的一句话,“我们学医的人,发现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坐视不管呢?”
当天晚上,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给季院长打了一个电话,我在电话里问他:杨丽妮把仓库转移走了,是你告诉她这个消息的吗?
其实,我问这句话的意思,是希望听到季院长跟我说,“不是,我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杨丽妮”。可是,电话那头的季院长不紧不慢地说:是的,是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杨丽妮的。
我一听这话。眼泪马上就流出来了。声音一下子就高了,我说:我信任你,把这个事情跟你说,可你为什么这么做?
季院长说:这个事情,我思考了很久。如果你把杨丽妮举报了,我的内心会不安的。
我说:那你就选择出卖我?
季院长说: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这样做的。
我问他:那你作为一名医师,看见杨丽妮用“喘速宁”在害人,你的良心就安宁了吗?
季院长说: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会慢慢理解的。
我狠狠地吼了一声:我是不会理解的。
然后就把电话扔了。
11
爸爸成为痴呆加半身不遂后,理所当然地把大小便都拉在裤子里。我原来找了一个保姆,但是,保姆为了省事,一天只给我爸爸擦一次身。其他的时间里,对爸爸的大小便都是置之不理。所以,只过了两天,我爸爸身上就充满了异样的气味。这种气味又跟他身上的老人气味糅合在一起,家里的空气一下就浑浊了起来。我对保姆说:一天擦一次身是不够的,应该是一发现我爸爸有情况了,马上解决。保姆白了我一眼,说:那我还不得累死。于是,我就把这个保姆辞掉了。后来,我又找了七八个保姆,找来之前,我都跟她们说好的,工资可以高一些,但我爸爸有问题要及时解决。她们也都答应了。我在家的时候,她们都还能够信守诺言。但是,只要我一转身,她们马上就偷工减料了。一发现这种情况,我就辞退一个。到了最后,我知道,这个事情应该只有我来做了。
我能够控制好时间。如果给爸爸喝了汤。喝完十分钟后,他马上就小便了,很准确的。然后是二十分钟,第三次是三十分钟,第四次是一个钟头,第五次是一个半钟头——半天就过去了。如果没有喝汤的话,他很有规律,一般是吃了饭以后,一个钟头小便一次。掌握了他的规律后,我就能够做到防患于未然,爸爸办完事情后,只要稍微擦一擦就行了,一天下来,我再把他抱到浴室里,在浴盆里给他做一次大扫除,给他涂上爽身粉,让他香喷喷的,叫人看见了都要深深地吸一口气。除了嘴巴,爸爸身上能动的。还有眼睛,有时候,我给他擦身子,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看着看着,爸爸的嘴皮突然动了动:狗生的儿。
爸爸成了这个模样,对皮鞋厂已经是无能为力了。我也没有办法照顾上皮鞋厂。所以,我在没有征得爸爸同意的前提下,就把皮鞋厂租出去了。我租了三年,每年收取租金五万。三年后,我再收回工厂。
我把皮鞋厂租出去后,在桥洞底下,又跟贾天宝碰了一次头。
贾天宝好像已经知道这个事情了。他说,这个季曾节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季曾节了,他现在腐化堕落了,已经跟杨丽妮穿一条裤子了。
我不想贾天宝再提季院长的事。他曾经是我最信任的人,如果他叫我把身体里的某个器官割给他,我是会毫不犹豫地割给他的。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出卖我。他原来在我的心目中形象高大,是个完人。但是,他现在竟然可以看着杨丽妮在那里卖药害人。一想到这一点,我整个心都灰了下来。我已经失去爸爸了,现在连季院长在我心中也死了。我对贾天宝说,这次举报虽然没有找到杨丽妮的仓库,但你可以把你以前收集起来的资料交给我,就凭这些资料,我想药监局也会来查杨丽妮的。
贾天宝劝我不要这样做,因为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这方面他的经验比我丰富,他以前给药监局寄过材料,药监局的人也去查了,一点效果也没有。不过,贾天宝告诉我,他最近发现了一个新情况,杨丽妮的仓库已经转移了,已经不在惠民大厦的地下仓库了。也就是说,这次举报还是有效果的,起码把杨丽妮这条毒蛇从洞里赶出来了。贾天宝的意思,只要从洞里出来之后,我们就有机会找到杨丽妮的仓库。我问他现在杨丽妮的仓库在哪里。贾天宝说,他现在也不知道,他正在跟踪,他有他的便利,他是个乞丐,哪里都可以走,走到哪里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说,这殳时间以来,杨丽妮医药集团送药的货车来往如织。而惠民大厦的地下仓库已经没有车辆进去了。很显然,她把仓库转移了。贾天宝说,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把新仓库的地址摸清楚的。贾天宝还说,打蛇打七寸,而仓库就是杨丽妮的七寸,只有把杨丽妮的仓库掌握住了,才能点住她的死穴。
我觉得贾天宝说得也有道理。我跟他约定,等他稍微摸出眉目了,就通知我。而我,还是潜伏到惠民医药集团的内部去,一有风吹草动,就跟贾天宝联系。
12
刚开始的时候,我担心地下仓库的事情发生后,杨丽妮会把我开除掉。我也做好了这个思想准备。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杨丽妮什么也没有说,她反而比以前更客气了,一到中午,就给我办公室打电话说:徒手啊!中午我们一起吃工作餐吧!见到我的时候,还是轻缓地微笑着,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不过,她对“推介会”的事情催得更紧了,现在几乎是她亲自在抓,每次吃工作餐的时候,她总会问我说:客户名单的事情你什么时候能够拿出来呢?
我回答说:快了,我这几天正在整理呢!
杨丽妮说:要不要我派几个人帮你整理?
我赶紧说:不用了,我快整理好了。
杨丽妮说:那你抓紧,现在就只等你的名单了。
我说:好的好的。
话是这么说,但我一直没有把名单交给杨丽妮。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杨丽妮之所以没有对我“动手”,是因为我手里握着“推介会”的客户名单。如果我把这份名单交给了杨丽妮,我在杨丽妮眼里就什么也不是了。她就可以像处理贾天宝一样把我处理掉了。
为了笼络我,杨丽妮不但中午请我吃工作餐,每隔一天,杨丽妮就会派人送一盅燕窝补品给我吃。我知道,一盅燕窝补品就要两百元;再说,我一个年富力强的男人,无缘无故的,吃什么燕窝补品?可是,杨丽妮跟我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难道你连我的这点心意都不领吗?除了吃这方面,杨丽妮还增加了跟我的接触。对于这些,我的理解是:杨丽妮想有效地监控我,让我老老实实地把“推介会”做起来。同时,她还可以在跟我接触的同时,把“推介会”的资源挖过去。那样的话,下一次再办“推介会”的话,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药渣了。
我把杨丽妮请我吃燕窝的事情跟张瑞昆说了。张瑞昆最近正在忙结婚的事。他看中了一个女人,想跟她结成连理。女人也同意了张瑞昆的要求,但她也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张瑞昆要买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以上的商品房。张瑞昆最近都在忙这个事,有点焦头烂额,身体严重虚脱。所以,他听说我有这么好的事情后,开玩笑说:我靠!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张瑞昆还说:黄徒手,这个杨丽妮会不会真的喜欢上你呢?
我说:不会的。现在我知道了,我跟杨丽妮是两条完全不同道路上的人。她跟我接触,就是要利用我。你想想看,她为了做成一笔生意,居然假冒自己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她连自己的灵魂都可以欺骗,还会真正喜欢上别人吗?
张瑞昆见我这么说了,也点了点头说:你说得也是。
13
杨丽妮约我一起去喝了一次咖啡。整个集团的人都知道,杨丽妮喜欢喝咖啡。她办公室有一台咖啡机,据说是从意大利进口的。能够做出地道意大利风味的咖啡。而杨丽妮也不避讳自己这个爱好。
喝咖啡的那天晚上,杨丽妮还化了淡淡的妆,围了一条紫色的披肩,身上洒了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香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闻起来的时候,叫人身体里一阵阵发酥。我想,杨丽妮的这身收拾,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也不像跟一个下属谈工作的架势。
杨丽妮带我去了一个叫波波的咖啡吧。坐下来后,杨丽妮很熟练地点了一杯极品蓝山。她问我喝什么?我说随便。她就帮我点了一杯
卡布基诺。她说卡布基诺有点甜,对初喝的人来说,很合适的。这个晚上主要是杨丽妮在说,她主要说集团公司遇到的问题,说集团公司的前景,也说集团公司上市的计划。对于这个医药集团,她有很多美好的想法。当然,她也说了对我的看法,她说她一直很欣赏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杨丽妮的目光氤氲地看着我。她的表达也仅止于此。因为说到后来,她还是把问题绕到“推介会”上来。她对我说:徒手啊!我是真的拿你当朋友的。
我说:这点我知道。
杨丽妮说:可是,我觉得你好像没有把我当朋友。
我说:怎么会呢!
杨丽妮说:别的不说,就说“推介会”的事,你一直没有把名单拿出来。你这分明是不信任我嘛!
我说:我会尽快把名单整理出来的。
杨丽妮说:现在是万事俱备,只等你的客户名单了。
我密密地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
喝完咖啡回家后,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好。一直处在似睡非睡之间,我看见杨丽妮微笑地走到我家里来,突然,她背后跳出几个大汉,抬着两个铁做的、像花生壳一样的笼子,笼子比人的身体矮一些,可以像花生壳一样剥开来,他们先将我爸爸装进去。然后,把我也装进去。我进了铁笼后,刚开始还没有特别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就发现不对了,因为铁笼比身体矮,铁笼的形状又是紧贴着人的身体,人关在里面,是半蹲半站,却又动弹不得。只一会儿,全身的力气就虚脱了。而爸爸早就脸无人色了。这时,杨丽妮笑着对我说:黄徒手,你现在还不肯把“推介会”的名单交给我吗?
第二天醒来时,我还是恍恍惚惚的。
接连几天夜里,我都会出现同一景象,醒来的时候,身上的冷汗浸湿了被子。而我每一次醒来时,总会忍不住哭了起来。看看躺在眠床上的爸爸,我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慌张起来,好像整座房子都要塌下来了。
我开始以为,这是自己这段时间压力太大的缘故。过几天,这种情况就会慢慢好转的。但是,几天过后,情况却越来越严重,有时候,坐在办公室里,一抬头,突然看见杨丽妮,正微笑着从门外走进来,她身后跟着几个大汉,抬着铁笼,不由分说地把我装了进去。我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躲不开,也叫不出来。
凭我多年学医的直觉,这肯定是出问题了。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我想来想去,就想起了那份来历不明的燕窝。杨丽妮刚给我送燕窝的时候,我就觉得蹊跷,怎么无缘无故就给我送燕窝呢?现在一想,我觉得这份燕窝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我想,杨丽妮既然能够在“喘速宁”里加进“强的松”和“安定”,为什么不能在燕窝里加进点什么?
这么一想后,我整个人就惊得跳了起来。但我还是叫自己镇静,因为这还都是我的猜想,没有证据,光有猜想又有什么用?
过了一天,当燕窝送来之后,我就没有吃了,我用尼龙纸包起来后,直奔张瑞昆的实验室。
张瑞昆听我把事情说给他后,紧张得脸都白了,他不停地说:我靠,我靠。然后很认真地给那份燕窝做化学分析。
因为这次事关重大,张瑞昆的分析做得特别仔细,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结果拿出来。这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又活起来了。他说:我靠!虚惊一场啊!
我说:结果怎么样?
张瑞昆说:燕窝的成分很正常,没有发现对身体有害的成分。
张瑞昆这么说,我也觉得放心了一些。但是,我对张瑞昆说:那我最近怎么老是出现幻觉呢?
张瑞昆说:可能是你最近压力太大的缘故吧!
我想想也是。既然燕窝没有问题,那肯定就是我的脑子出问题了。所以,我从张瑞昆的实验室出来后,又去了一趟信河街人民医院的神经内科,让他们给我做了脑电图。脑电图的结果出来后,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我问医师说,那为什么总是出现幻觉呢?医师说出现幻觉的原因有很多,譬如工作压力过大;譬如睡眠质量不高;譬如对某件事陷入太深;还有一种可能是药物所致,有些药物吃多了,人也会产生幻觉,等等。我说我也没有吃什么药物呀?医师说,你也可能是休息不好,要不你自己去药店买几片“安定”试试,晚上吃了之后,好好休息,第二天就不会出现幻觉了。
我就去药店买了六片“安定”。当天晚上吃了两片,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了。
然而,我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我在梦乡依然被杨丽妮关进铁笼里。杨丽妮微笑着,她一边笑,一边对我说:黄徒手,你如果再不把客户的名单拿出来,我就让你站在这个铁笼里力竭而死,让你尝尝什么叫煎熬的滋味。
第二天和第三天晚上的情形也这样。我觉得这事肯定不对了。而且,我似乎也有了一种预感,第四天的时候,我又去了一趟信河街人民医院。这一次,我不是去神经内科,我直接去了化验室,让他们把我的血液化验一下。因为我知道,如果仅仅是精神疲劳的话,只要能够人眠,幻觉就会消失的。而我的这种情况,肯定是身体里发生了某种变化,而这种变化,一般是药物所致。如果是药物所致,则肯定会反映在血液里。
一个钟头后,化验室的医师就把化验结果交给了我,我的血液里含有很高的“金刚完胺”。老天!我脑子里产生幻觉就是“金刚完胺”作的怪。那么这个“金刚完胺”是从哪里来的呢?我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份来历不明的燕窝。
我悄悄地把那份燕窝拿到信河街人民医院的化验室。一个钟头后,我拿到了化验单,化验单上写着四个巨大的字——“金刚完胺”。
虽然我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是,当这个结果被证实时,我心里还是出奇的难受。我不是难受自己,我是难受张瑞昆,他为什么要骗我?他为什么对我隐瞒了燕窝里的“金刚完胺”?我觉得自己必须到张瑞昆的实验室去一趟。
我到了张瑞昆的实验室后,张瑞昆抬头看见我,说道:我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呢!我嘴唇动了动,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就把手一扬,将化验单摔在张瑞昆的脸上。张瑞昆一看见化验单,马上就垂下了头。
过了好一会儿,张瑞昆才把头抬起来,说:你上次叫我化验了“喘速宁”的成分后,过了两天,季院长就带着杨丽妮跑到我的实验室来了。他们知道我正在买房子,一下给了我二十万。季院长跟我说,“如果黄徒手再拿什么东西来化验,你就说一切正常”。
我已经没有什么话想跟他说了,我再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我连着被两个最信赖的人出卖了,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鲜血淋淋。我走到街上,看着来往的行人,我觉得他们每个人都显得形迹可疑,他们虽然没有看我,但我知道,他们心里正在预谋着怎么在我的背后插一刀。他们都在预谋着怎么把我出卖了,怎样才能够卖一个好价钱呢!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14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怀疑自己走错了门。因为我发现,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包括我的爸爸,他也从眠床上移开了,赤条条地、一动不能动地躺在地板上。爸爸看见我走进来,眼睛眨了眨,两颗眼泪滚了下来。老实说,这一刻,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或者说,我想拿一个炸药包,跑进杨丽妮的办公室,跟她同
归于尽。虽然爸爸不能说话,他不能告诉我是谁把家抄成这个样子。但他不用说,我也知道,肯定是杨丽妮。她来抄我的家,一定是她怀疑我把客户的名单藏在家里了,她抄了家里所有的地方后,没有发现名单,以为我把名单藏在爸爸的眠床上,于是,不管爸爸是个垂死的人,硬是把他赤条条地扔在地板上;另外一个意思更加恶毒,杨丽妮知道,在我心里,最薄弱的地方,就是我的爸爸,她想通过这次行动,给我一个严重的警告,如果我再不把客户名单交出来,她就要对我爸爸动手了。
这个晚上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
第三天,我就将爸爸送进信河街老人院。
这个老人院,是信河街设施最好的老人院。每个老人住一个套间,热水器一年四季都开着,电话是直拨的,还接上了有线电视。而且,老人院实行医院化管理,每个老人配备一个年轻的护士,进行一对一服务,如果出了问题,首先问责的就是这个护士,所以,这里的护士都很用心。我最看中这个老人院的原因,还是它的安全管理,老人院的四周围墙,都实行了智能化,只要有陌生人一靠近,报警器马上就“滴滴滴”地叫起来。老人院还有一个保安队,都是从武警部队退伍回来的,各个身手了得,我看过他们的训练,两米多高的墙壁,手一搭,就翻过去了。
我在老人院办好手续后,老人院派了几个人,开来了一辆车,我将爸爸从眠床上抱起来时,他的嘴唇动了动。我知道,他肯定又要说那句“狗生的儿”了。但是,这一次,爸爸嘴唇动了动后,没有说出话来。我看见他眨了眨眼睛,鼻翼一扇一扇的,嘴巴一抿一抿的。我跟他说:爸爸,我们去老人院住一段时间,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了,马上就把你接回家。话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很茫然,我也不知道,爸爸离开家后,还能不能再回来。
贾天宝这时打电话把我约到桥洞底下。
贾天宝一直称呼我黄科长,他说:黄科长,我发现杨丽妮的仓库了。
我说:在什么地方?
贾天宝说:其实,杨丽妮现在已经没有仓库了。
我被贾天宝说糊涂了。我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天宝说:自从杨丽妮的地下仓库被举报后,她就改变了策略,把固定的仓库,变为流动的仓库。
我说:流动仓库是什么意思呢?
贾天宝说:黄科长你不要急,听我慢慢说。我在惠民大厦边上蹲点了一个礼拜,没有看见送药的货车进入惠民大厦的地下车库。后来就把观察的地点改在杨丽妮做促销的商场对面。
我说:这次你发现了吗?
贾天宝说:是的。我第一天去商场蹲点,就发现杨丽妮送药的货车了。他们把药品送到商场的门口时,早就有惠民医药销售公司的员工等在那里了。开车的司机跟接货的员工并没有说话,他们只是用眼睛看了一下对方,点了点头,司机就把车门打开,让接货的员工把药品搬进商场。等药品搬完后,送货的车子就缓缓地离开商场了。
我说:你知道货车开到哪里去了吗?
贾天宝说:我不知道。我还是守在商场的对面。我还想摸清楚另一个问题,他们的药品已经送来了,做完了促销后,放在商场里的这些药品怎么处理?所以,我从早上八点半,一直等到下午五点半,这中间,我发现有几十辆惠民集团送药的货车经过商场门口,但它们都没有停下来。到了下午五点半的时候,一辆惠民集团送药的货车停在商场门口了。货车的发动机还是开着的。几乎就在同时,几个早上来搬药品的员工也出现在商场的门口,他们跟司机对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司机就把后厢的车门打开了,他们把药品又放进货车的后厢,把车门关上,对司机挥挥手。送药的货车就迅速地驶出商场的门口。
我问贾天宝说:这次你有没有跟上去?
贾天宝说:本来想跟上去的,但我的瘸腿怎么跑得过货车呢?再说了,我要是一跑起来,肯定就暴露了。
我点了点头说:也对。
贾天宝说:还有。第二天,我又去那个商场蹲点,掌握的情况跟上一天一模一样。我一连蹲了三天。从第四天开始,我就改变了方式,我不是一天守住一个点,而是各个商场走,各个药店看。我发现,各个商场和药店的情况都是一模一样的。
我听到这里,插嘴说:这就是你说的流动仓库?
贾天宝点点头说:是的。
我说:这不可能啊!货车不可能整天整夜地在路上跑的,就是车受得了,司机也受不了啊!
贾天宝冲我竖了竖大拇指说:黄科长不愧是黄科长,看问题一针见血。我也是这么想的,到了晚上,他们这个车队肯定会找—个地方休息的,他们要吃饭,还要睡觉,更要撒尿拉屎。所以,我们如果能够找到他们休息的地方,不就等于找到杨丽妮的仓库了吗?
我觉得贾天宝说得很有道理。我也知道贾天宝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接下来的事就该轮到我来做了。
说实在的,我也已经退到悬崖边上了。就在昨天,杨丽妮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我进去后,才发现她的办公室里还有季院长。我看了一眼季院长,心里疼了一下,好像被人狠狠地绞了一下。在办公室里,杨丽妮给我下了最后的通牒,她叫我一个星期内必须把“推介会”的客户名单交给她。因为“推介会”的其他工作都已经就绪了,预定的日期也快到了,如果再不给参展的客户发邀请函的话,办起来的就是一个没有参展商的“推介会”,那是要几百万损失的。杨丽妮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瞥了一眼她的办公室。心里突然惊了一下,因为我在她的办公室里看见了我幻觉中的铁笼,它像一颗巨大的花生一样蹲在杨丽妮的办公室。但是,当我定睛一看时,那个铁笼又不见了。然而,那一刻,我的胆子几乎吓破了,我觉得自己的双腿一哆嗦,说话的口气突然柔和了下来,我对杨丽妮说:好的,好的,你给我一个礼拜的时间,我一定把客户的名单整理出来给你。
这是缓兵之计。我当然不会把客户名单给杨丽妮。因为我知道,只要客户名单一天在我手中,这一天的安全我还是比较有保障的。看在名单的份儿上,杨丽妮也不会对我下毒手。如果我把客户名单给杨丽妮之后,真的就会被她关进那个铁笼里了。因为从那一刻开始,我对她来说,就已经毫无用处了。而且,我还知道惠民医药集团那么多秘密,杨丽妮必定会想办法把我除掉的。
所以,我现在跟贾天宝的合作是势在必行。
这个时候,贾天宝从他破烂的裤兜里掏出一部手机来,对我晃了晃,他说:为了联络方便,我刚买了一部手机,我把手机号码打到你的手机里,你如果找到仓库后,就跟我联系。
我有点诧异于贾天宝的手机。但贾天宝这么说了之后,我也就释然了,我说:好的。
贾天宝说:发现什么问题,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们两个碰了面后,再商量怎么办。因为有了上次地下仓库的事件后,杨丽妮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了。如果这一次再让她逃过了,再想抓住就更难了。
我点点头说:这点我知道。
15
我还是正常到惠民医药集团上班,中午的时候,我去了一趟二手车市场。我知道,这一个礼拜里,是我交名单的最后期限,杨丽妮肯定会派人盯着我的。所以,我出来以后,先是坐公交
车,坐完了公交后,我又去坐出租车,一边绕,我一边回头看后面有没有车跟上来。一直到我确定后面已经没有人跟踪后,才拐到二手车市场,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我还特意选了一个巨大的头盔。因为这个头盔戴起来后,整个脑袋就变成—个巨大的黑球,没有人能够认出我是谁了。
我骑着刚买来的摩托车,戴着巨大的头盔,根据贾天宝说的路线,先把摩托车开到那个商场对面。果然,到了下午五点半的时候,我就看见一辆惠民集团的货车出现了。货车在商场门口停了下来,也没有熄火。它一停下来,几个手捧东西的年轻人就在商场门口出现了,他们都是惠民医药销售公司的员工。他们跟司机对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把货车的后厢打开,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去,然后快速地把车门关上。司机看看四周,货车迅速地驶离了商场门口。
我发动摩托车跟了上去。
送药的货车,先是不急不缓地在市区里走,走着走着,就到了市郊,在市郊绕了几个圈后,又绕回市区了。一回到市区,我这时发现一个大问题——路上多了很多送药的货车。先是多了一辆,接着又多了一辆,然后,每到一个路口,像鲫鱼从草丛里突然冒出来一样。我很快就把第一辆跟丢了。
后来,我也不管这是第几辆了,咬不住第一辆,只要认准了是惠民集团的送药车,就跟上去。我发现,在跟的过程中,路上送药的货车时多时少,时快时慢,但它们一直没有中断过。
我有点被杨丽妮搞糊涂了。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的车在马路上打算盘一样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她真的知道我正在跟踪她的货车,用这种方式来愚弄我?但认真一想,觉得杨丽妮不会这么做。那么多车在马路上跑,一天得烧掉多少汽油钱呀!她不可能仅仅为了愚弄我,而花这么大的成本。但是,她如果不是为了愚弄我,为什么要安排那么多的货车在路上转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情况到了晚上,有了一些变化。
晚上的时候,我发现,马路上很多货车都往一个方向汇拢。我跟在一辆货车后面,就被好几辆其他的货车超过去。我也不去管它们,只是紧紧盯着前面的货车。最后,我发现它又绕到市郊去了,它绕进了市郊的一个停车场。这个时候,我发现,停车场里已经有很多惠民集团的货车了,还不断地有货车开进停车场。
我的心跳了一下:莫非这里就是杨丽妮的仓库?
我这时想起贾天宝交代的话,不敢再轻举妄动。我把摩托车推进路边的草丛里,自己也在里面隐蔽起来,然后拨通了贾天宝的手机。贾天宝很快就赶到我藏身的草丛里。
我们观察了—会儿后,一致认为这里不是杨丽妮的仓库。因为,所有的货车开进了停车场后,并没有松懈下来。先到的司机先去吃饭,后到的后吃。吃完后,他们又都爬回自己的货车里,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
我问贾天宝: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呢?
贾天宝说:我也不知道。
我说:他们是不是夜里还有什么行动?
贾天宝说:应该是不会的。但是,看他们的架势又像。
贾天宝又说:我们再等等,把整个情况摸清了再动手。
我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在草丛里观察了一个晚上,那些货车也跟我们对峙了—个晚上。我们想看个究竟,杨丽妮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到了第二天的时候,我们还是没有看明白。这时,那些货车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停车场了。
我依然盯着一辆货车跟上去……
我一连跟了一个礼拜,发现这些货车每天晚上都换一个停车场。每一天晚上,贾天宝都赶来跟我一起埋伏在草丛里。
这个时候,我已经有点想明白了。我对贾天宝说:其实,杨丽妮并没有真正的仓库,如果要说一定有的话,她的车队就是她流动的仓库。杨丽妮这么做最大的好处是,如果碰到检查的话,她的车队可以化整为零,什么把柄也不会给人抓住。而她也可以随时调度这支车队,哪里有需要,她就指挥车队以最快的时间赶到那里。
贾天宝说: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
但是,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怎么办呢?那天晚上,我和贾天宝坐在一个停车场外面,为采取什么样的措施而一筹莫展——我已经开摩托车跑了一个多礼拜了,两胯又热又痒,从开上摩托车的第二天开始,我的两胯就被磨出血了,这几天来,已经肿得裤子都撑裂了,脓血染湿了裤脚。还有,这些天来,除了吃饭和喝水,我再没有拿下过头盔,我脖子以上,已经长满了痱子,这些痱子已经开始化脓,我自己都能够嗅到一股腐烂的味道。有一次,我用头盔上的玻璃当镜子照了照,我发现自己的脸上长满了一块一块的黑斑,已经面目全非了。我想,自己现在就是不戴头盔,他们也认不出我来了,到了这个时候,我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再拖下去的话,我的身体就会烂掉了,那就什么事情也干不成了。这是其一。其二,这两天来,有一辆摩托车总是跟在我的身后,我心里想,追兵终于来了,那个摩托车肯定是杨丽妮派来的,也就是说,她已经知道我的行踪了,在这个时候,就更不能等了。现在就看谁先采取行动了,如果让杨丽妮先行动的话,我这一个礼拜的两胯是白疼了,脸也白烂了,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我连活路也没有了。
所以,我对贾天宝说: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贾天宝也是深有同感,他说:我也有一种很强的紧迫感。
但是,目前的情况看来,举报是不可能了。我们一举报,所有的货车马上就分散开了,谁也找不到它们,我们的举报等于零。而且,我跟贾天宝也探讨过,对药监局也不太信任,连季曾节院长都被杨丽妮收买了,谁敢保证药监局没有被杨丽妮收买呢?
想来想去,我们决定自己行动。
这么想后,我和贾天宝就脱下自己的衣服,撕成一条一条的。其实,贾天宝的衣服也不太需要撕,基本上已经是一条一条了。我从摩托车里倒出汽油,浇在这些布条上。然后,我把这些布条点燃,我们两个提着这些点燃的布条,飞快地朝着停车场的货车跑去,每一辆货车的下面,都扔一块布条一我们虽然不能举报了,但我们要把杨丽妮所有的货车烧掉,把流动的仓库烧掉。我们要把一把尖刀插在杨丽妮的心脏上。
可是,事情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当我们提着燃烧的布条跑进停车场,正要将燃烧的布条扔到一辆货车下时,突然听到了一声断喝:你们要干什么?我回头一看,身后已经站了四个大汉,我扬了扬手中的布条,刚要说话,觉得小腿上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不由自主地扑倒在地,身体马上被人死死地按住。并且,夺走了我手中燃烧的布条。
很快,就有司机认出了我,马上给杨丽妮打了电话。杨丽妮好像就住在隔壁,只一会儿,她就赶到停车场了。停车场的人指着我和贾天宝对杨丽妮说:这两个家伙想纵火,打110,送到公安局去算了。
我还被按在地上,只能歪着头,看着杨丽妮。杨丽妮微笑地站在停车场上,我觉得,她这时的身高远远不止一米六二,她起码有一米八二。
杨丽妮也歪着头看了看我,装作惊讶地说:哦,是徒手啊!好几天没有看见你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
杨丽妮又歪头看看贾天宝,然后又回过头
来对我说:徒手啊,你被这个叛徒利用了。这个叛徒被惠民集团开除后,投奔了人人集团。人人集团庄旖旎那个老妖婆整天想消灭我,所以,就派这个叛徒来惠民集团搞间谍活动。你怎么这么傻呢?即使你真的把我的车队烧掉了,也是为庄旖旎烧。庄旖旎你是知道的,她是做胎盘生意起家的,你想想看,这些年来,她做过一件好事没有?她这样的人,能够干出什么好事来?你怎么还帮她做事呢?
贾天宝这时被两个大汉按在地上,双手被反剪在背后,他抬了抬脑袋说:是你这个老妖婆逼我这样做的。
杨丽妮冷笑了一下,转身对停车场的人说:不用打110了,这两个人都是我们的员工,他们的精神受了一点刺激,我们把他们带回去就行。
我躺在地上,听杨丽妮这么说,我看看贾天宝。我知道贾天宝是在利用我,但是,我不知道贾天宝是人人集团的人,他是替人人集团在卖命的。而我呢!一直蒙在鼓里。被杨丽妮这么一说,我心里也在想,是啊!即使我们这次真的把杨丽妮的仓库烧掉了,其实也就是为庄旖旎去掉了一个敌人。而人人集团的庄旖旎也不见得就比惠民集团的杨丽妮好。这么一想,我整个绷得紧紧的身体就泄了,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好像连喘气也是有一口没一口的。
杨丽妮派了几个强壮司机,用绳子把我和贾天宝捆起来,塞进了车子里。
我的身体像猪蹄一样被捆扎了起来,整个人弯曲在车里,动弹不得。我这时在心里想,被关在铁笼里的感觉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呢?
车子开了很久后,在一个地方停下来。我看了看四周,突然明白过来,他们是把我们送到康宁医院里来了,这个医院也是杨丽妮开的,其实就是个精神病医院。季曾节院长就是在这里当院长的。
当天晚上,我就被关进一个用不锈钢焊起来的房间。贾天宝被送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去。当天晚上,他们在没有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就用一支很粗很粗的针,打进我的手臂。这个针一打,我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也动弹不得了。只过了—会儿,就什么也不晓得了。一直到第二天才醒过来。醒过来没有多久,他们又给我的手臂来一针。我很陕又昏睡过去了。
16
事情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
我被关进康宁医院后,再也没有看见贾天宝。我想象不出杨丽妮会怎么处置他。杨丽妮或许真的会把他关在铁笼里?因为我每天都幻想着自己被关进铁笼里,身体半蹲半站的,一直耗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才从脚指头开始,一点点地凉去。
在康宁医院里,他们每天给我打两针。杨丽妮每天派季院长来问我客户名单的事。我一直没有说。季院长说:你不说也没有用的,在这里,你坚持不了多久的。
我不想看见季院长,我把头歪到一边去,说: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
季院长叹了口气说:你这是何苦呢?
只说了一句话,我就很后悔了。我不想再跟季院长说话了,把嘴巴紧紧地抿住。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给我打了半年的针,我还是没有把客户名单说出来。但是,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或者到明天,或者到后天。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只要我脑子还有一点清醒,我是不会把客户名单的事情告诉他们的。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我也不恨别人,包括杨丽妮和季院长,我觉得自己落到现在这个下场,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说到底,我跟杨丽妮和季院长都是一路货色。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爸爸,他在老人院里生活得好吗?吃饭正常吗?护士记住他大小便的规律了吗?他的身体是不是还有爽身粉的味道?还有,他在心里想我吗?我心里非常非常的想念他。因为,除了他,我再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了。也只有想起他的时候,我心里才会升起一丝暖意来。
责任编辑伊丽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