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在长安”

高天成

唐代都城长安是当时的世界大都会，是横亘欧亚大陆的唐代丝绸之路的起点和最为重要的国际贸易中心，是封建帝国的象征，它见证了那个时代辉煌灿烂的盛世文化。一千多年后的今天，那个繁华鼎盛万人来朝的大都市消失了，但是，唐长安却长久地存活在人们的视野里，长安的山水景观更是呈现出令人难忘的诗意美，流传至今的唐诗提供了鲜活的样本，成为人们对长安乃至唐朝的美好记忆。

1、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长安春之浪漫

描写长安景物的诗有很多，春夏秋冬四季的更替，为后人营造了诗意的长安。唐诗中的长安湖泊池沼多不胜数，丽人佳偶尽在水边。长安的正月、寒食、清明、秋色、雪景，成为诗人吟咏不尽的诗材。面对长安城初春景色，韩愈写到：“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韦应物写到“客从东方来，衣上灞陵雨。问客何为来，采山因买斧。冥冥花正开、扬扬燕新乳。”(《长安遇冯著》)长安城“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韩翃《寒食》)“长安白日照春空，绿杨结烟垂袅风。”(李白《阳春歌》)“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首脍炙人口的《题都城南庄》让人们记住了长安。这首诗和这个浪漫故事在唐以后的词、戏曲中竞相模写、演绎，成为名副其实的永恒的经典。诗歌写了诗人与一位佳人的短暂邂逅，采用了抚今追昔的时空对照，细腻的笔触、优美的画面、清新的语言烘托出诗人怅惘、眷恋、伤感、惋惜的复杂情怀，渗透着诗人的人生体验，独具审美品格。

“初、盛唐是中国古代从未有过的一个风流、浪漫与自信的时代，”长安是浪漫之都，有多少爱情故事和浪漫情怀留在了这里，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之中。长安城多姿多彩，令人留恋。杜甫说：“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诗歌写上已节的游春活动，这一天妇女们浓妆打扮，人们在水边饮宴、郊外游春。

除了上已节，寒食节清明节等很多节令唐人有踏青的习俗。春游者上自皇帝、王公大臣，下至庶民百姓，“各乘车跨马，供帐于园圃或郊野中，为探春之宴”。他们走向大自然，忘却生活的艰难，肆意表达欢畅的情感。男子打马球，女儿荡秋千是寒食节的一道景观，“跳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竟出垂杨里”。(王维《寒食城东即事》)，“云间影过秋千女，地上声喧蹴鞠儿。”(曹松《钟陵寒食日与同年裴颜李先辈郑校书郊外闲游》)这些节日成为唐代官民享受生活、亲近自然的绝好的机会，充满了春日的欢欣和生命活力，那是唐代普遍存在的享受人生的时代精神。李泽厚说这是“对有血有肉的人间现实的肯定和感受，憧憬和执着。一种丰满的、具有青春活力的热情和想象，渗透在盛唐文艺之中。即使是享乐、颓丧、忧郁、悲伤，也仍然闪烁着青春、自由和欢乐。”

2、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长安秋之神韵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是贾岛《忆江上吴处士》中的千古名句，也成为后人对长安印象最深的诗句。元人白朴在《梧桐雨》中写到：“伤心故园，西风渭水，落日长安。”便是化用贾岛的意境，可见其影响之深。此诗为怀念朋友而作，朋友坐船去福建了，此时长安已是深秋时节，秋风从渭水边吹来，长安城落叶遍地，一派萧瑟。渭水在长安郊外，是送客之地。当日送朋友时，还不到秋天，如今秋风吹皱渭水，落叶飘零，衬托出诗人感伤的心境和思念友人的深情。深远情感的抒发借助萧瑟冷落的清秋之景来表达。以平常用语，抒写实情实景，创造了淡而有味的苍凉意境，韵味悠长。

秋天在诗人的笔下总是凄清的，李白写道：“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子夜吴歌》)晚唐诗人赵嘏在《长安秋望》写到：“云物凄清拂曙流，汉家宫阙动高秋。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深秋拂晓长安凄清景色的渲染，高楼笛韵的烘托，使全诗意境深远，表现了诗人孤寂怅惘的愁思和羁旅思归的情怀。

唐人不独悲秋，秋日也是快意人生的体现。重阳节唐人有登高、插茱萸、佩菊花等风俗，登高以登山为主，兼及登楼、登城、登台、登塔等。重阳登高是大规模的游乐活动，届时千家出动，无处不登高，无高不有人。登高意象在唐诗中广泛运用，如“登高凌宝塔，极目遍王城”(萧至忠《奉和九月九日登慈恩寺浮图应制》)。登高饱染着多种游乐方式和人情色彩，“少长登高一望乡”(崔国辅《九日》)，是登高怀乡思亲之情。“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杜牧《九日齐山登高》)，是聚会亲友，登高赏菊的情景。诗人们登高临远会萌生豪情壮志，杜荀鹤的《重阳日有作》：“大家拍手高声喝，日未沉山且莫回”，写尽了唐人重阳的兴致。

3、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长安的山水壮阔之美

佳气葱葱、帝城郁郁的长安是盛世的象征，唐代著名诗人大都写过长安附近的名胜。长安北临渭水，南倚终南，地势壮阔，城阙巍峨，街道方正。诗人们写出了长安生机勃勃、万象更新的恢弘气象，呈露出壮健的风骨。

“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李世民《帝京篇》)，“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杜牧《过华清宫》)，“秦地平如掌，层城出云汉。楼阁九衢春，车马千门旦。”(宋之问《长安路》)，“四郊秦汉国，八水帝王都。阊阖雄里閈，城阙壮规模。”(李显《登骊山高顶寓目》)。长安是壮阔的，秦川的风物之美，四塞之固，山川雄伟令人留恋，构成了气势开张的大唐景象。李世民的《帝京篇》、张说的《踏歌词》、吴激的《长安怀古》、杜甫的《曲江二首》、许玫的《题雁塔》、杜牧的《长安杂题长句》等展示了帝都阔远、壮伟和繁盛的景象，描绘了景色宜人的自然风光。王维的《登楼歌》：“聊上君兮高楼，飞甍鳞次兮在下。俯十二兮通衢，绿槐参差兮车马。却瞻兮龙首，前眺兮宜春。王畿郁兮千里，山河壮兮咸秦。”诗人俯瞰长安城，井然有序、街衢绿树成荫、城区一望无际，景象大气而雍容，彰显着大唐皇都的王者气派。“青山横苍林，赤日团平陆”(《冬日游览》)、“渭水自萦秦塞曲，黄山旧绕汉宫斜”、“云里帝城双风阙，雨中春树万人家。”(《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写出了青山环抱、绿水萦回的长安城宫苑林立，繁花似锦的场景，激发了士人胸胆开张的豪气和极目天涯、含纳万物的胸襟，也形成了与地理环境相应的浑厚刚健的文风。

长安的宗教寺观、郊野山川都留下了诗人们的名篇佳作，长安最著名的曲江更受到诗人的青睐，有很多描摹曲江花红柳绿、鸟翔莺鸣的诗作：“桃花细逐杨花落，黄花时兼白鸟飞”(杜甫《曲江对酒》)，“曲江丝柳变烟条，寒骨冰随暖气销”(王涯《游春辞二首》)，“鸟度时时冲絮起，花繁衮衮压枝低”(《游春辞二首》)，“曲沼深塘跃锦鳞，槐烟径里碧波新”(秦韬玉《曲江》)，唐人说：“此中境既无佳境，他处春应不是

春。”(秦韬玉《曲江》)，如此美景，岂能辜负?于是，曲江池畔多是“长堤十里转香车，两岸烟花锦不如”。

4、年年柳色，灞陵伤别——长安的灞柳离别意象

李白《忆秦娥》围绕着秦地女子怀念久别的意中人而展开。作者描写了长安春天的箫声，月光、柳色，秋天的西风、夕阳、陵墓以及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情调悲壮，成为怀古伤时的千古杰作。“年年柳色，灞陵伤别”，更是流传千古的离别意象。

为了追求功名，唐人或远离家乡以文求仕，或远赴边塞建功立业，不得不承受与亲朋好友、故乡故土离别的伤感，杨柳充当了古人离愁别恨的载体。千百年来，杨柳已经化为离别的原型意象。“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柳管别离。”(刘禹锡《杨柳枝词九首》)灞河折柳是当时的普遍风俗。长安灞桥如剪不断的情思，惹人牵挂。戴叔伦《赋于长亭柳》描绘了灞桥的风姿和送别之多与苦，“濯濯长亭柳，阴连灞水流。雨搓金缕细，烟袅翠丝柔。送客添新恨，听莺忆旧游。赠行多折取，那得到深秋!”长安的美景离不开柳，柳为长安增光添彩，长安街道和皇宫都有许多柳，“桃花红粉碎，柳絮白云狂”(王建《长安春游》)，曲江也是“绿丝垂柳遮风暗”(李绅《忆春日曲江宴后许至芙蓉园》)。长安城也正赖无数碧柳的掩映，才更加富有魅力。

唐长安送客常至渭城折柳赠别，王维写了著名《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涫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林庚在《中国文学简史》中提及此诗时说：“这样充满了乐观与青春情调的送别诗，乃是盛唐时代所特有的。”

思念远方亲人要以柳相赠，客居外地思念长安的人也常以杨柳为寄托。长安杨柳为后人留下了诗意的回忆。

5、幸见终南山，■■凌太虚——长安终南山清逸之美

诗人们用大量的笔墨写了长安南郊的终南山，“终南与清都，烟雨遥相通”(李商隐《李肱所遗画松诗书两纸得四十韵》)，终南山满眼苍翠，烟霞飘渺。王维《终南山》：“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写出了终南山的高峻、广大，云雾缭绕变幻莫测，它高近天都，山山相连，直到海角。杜牧的《长安秋望》：“楼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诗人秋日登高望远，望出了终南山秋日的风清云淡，明净澄洁，纤尘不染，别有洞天，体现了诗人峻拔向上的精神。祖咏《终南望余雪》：“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描写了终南山的余雪，远望积雪，暮色渐至，长安城增添了寒意。吴筠《翰林院望终南山》：“幸见终南山，岩蛲凌太虚。青霭长不灭，白云闲卷舒。悠然相探讨，延望空踌躇。迹系心无极，神超兴有馀。”写了深处宫廷的吴筠心怡悠然超脱的隐逸生活，只能遥望终南山，恍然进入清虚之境。终南山代表的是清逸脱俗的世外桃源，是唐代隐士常常隐居的地方，是士人心中的乐土，也是帝王眼中的仙乡。

终南山景色宜人，京城达官贵人置别业于此，为夏秋避暑游赏之地。终南山成为他们摆脱尘世烦扰的心灵之境。文人士大夫即使身处庙堂之上，也往往心怀草野之想，终南山以及这里的别业成为释放之地。他们在这里过着闲云野鹤般清静生活，奕棋、品茗、弹琴、漱泉、采药、读书、酬唱、参禅论诗、听经聆教，以此来表现自己的清高不俗、品格高雅。

长安在唐诗中被赋予太多浓厚的审美意味，在感知其审美意蕴之际，解读其文化符号，把握长安文化内在的底蕴，探寻和挖掘民族文化之根，张扬华夏民族的精神，这对于走向现代化的中华民族有着积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