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鸦片战争开始,近现代意义上的中国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开始萌芽和生成,在其后的发展历程中先后经历了四次转变。中国近现代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具有两大突出特征:一是救亡道德与启蒙道德的同时并举;二是改良道德与革命道德的交替进行。中国近现代民族主义政治伦理既具有优秀成分,也具有消极意义。深刻认识中华民族生存和发展所长期面临的各种威胁,建立起强有力的中央权威政治体制;重新选择和配置各种现代性公共政治伦理元素,走出现代化与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冲突的传统困境;正确处理中国国内民族问题,避免因民族冲突引发社会动乱,是中国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当代转型的基本路径。
[关键词]中国民族主义政治伦理
[中图分类号)B82-05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1539(2009)05-0062-06
在20世纪国际政治伦理领域,民族主义政治伦理是一种既令人群情激昂,又让人沮丧落魄的重大国际政治现象。日渐高涨的民族主义政治伦理热情,既可以让美国这种富裕社会里的国家公民因9·11事件失去对自由和公正的客观性理解,变成单边主义或极端主义势力的热烈拥护者,也可以让处于穷困之中的不发达国家的人民忘记生活的艰辛,变成本国极权主义专制政府的忠诚卫士。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民族主义政治伦理仍将是世界各国必须面对的重大国际政治问题。然而,由于历史渊源、地理环境、文化传统、风俗习惯的巨大差异,使得各国的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在起始源头、发展轨迹和现实布局上呈现出各自的民族特点,由数十个民族构成的中华民族,其民族主义政治伦理的发展历程起伏跌宕、波澜壮阔,目前正在经历的现代性转型过程充满了各种吊诡,在未来的世界民族历史舞台上将会上演一幕幕极具个性的华彩乐章。笔者在此从以下四个层面对这一问题予以深入剖析。
一、中国民族主义政治伦理的近现代生成
自从明代中后期,以利玛窦为代表的西洋传教士进入中国,在此后的两三个世纪里,西洋新知不断传人中国,并开始缓慢渗透进中国的知识系统,不过,由于中国拥有丰厚的文化底蕴,西洋新知尚无法从整体上倾覆中华民族的思想大厦。然而,到了19世纪上半叶,伴随魏源《海国图志》和徐继畲《瀛环志略》的相继问世,中国人开始形成“世界”和“亚洲”的观念,而且世界逐步扩大,中国日渐缩小,“现代性”渐渐入侵中国。人们开始对以血缘为基础,以家族为中心,追求社会整体秩序和谐的中华民族传统政治伦理,和以个人为中心,以权利和义务为界限,追求自由、民主、平等的西洋民族政治伦理,进行比较,一段时期内,似乎很难分清孰优孰劣。然而,从19世纪中叶的鸦片战争(1840年)开始,唯我独尊的所谓“中华帝国”,被推入到全球化背景下的“万国”之中,中华民族逐渐落在下风。从此时算起,近现代意义上的中国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开始萌芽和生成,在其后的发展历程中先后经历了以下四次转变。
1、从万邦来朝到割地赔款的转变。自鸦片战争开始,中华民族“天朝大国”的意识日渐出现危机,到甲午战争时,被脱亚人欧的“蕞尔小国”日本战败后,举国上下才真正从睡梦中醒来,在屈辱的和议之后,一方面是知识分子和满朝文武的忧郁激情和耻辱无奈,另一方面是普通百姓的群情激奋和民怨沸腾,然而,所有这一切都无法改变随后近百年中华民族一次次丧权辱国和割地赔款事件的持续蔓延。
2、从封建朝廷向近代国家的转变。面对民族衰亡的悲惨命运,中国近代史上的众多仁人志士开始从多重角度予以反省。从器物层面反省者,将中华民族落后挨打的原因归之于技术装备落后,主张通过洋务运动,建造出更多的坚船利炮;从思想文化层面反省者,将落后的原因归之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庸保守和民族特质中的劣根性;但更多的人从制度层面着眼,将中华民族命运的改变寄托在亟待革新的各种社会制度上,特别是改变腐朽的封建政治制度。梁启超就认为,近代中国国民只知有朝廷,不知有国家;只知做臣民,不知做公民。而孙中山建基于民族主义之上的三民主义更强调,中华民族政治革新的关键不是改朝换代,而是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不是沿袭君臣父子,而是走向自由、平等、博爱,为此,从《兴中会宣言》到《同盟会宣言》,他都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以推翻满清政府、打倒帝国主义、建立独立中国为目标。辛亥革命的成功也的确终结了中华民族历史上延续了数千年的封建王朝制度,但袁世凯称帝和张勋复辟现象说明,封建统治传统和小生产者的狭隘意识在中国仍有深厚的基础,以至于国民党建立的中华民国,在蒋介石那里仍然难以摆脱封建主义毒素的深刻影响,无法引领中华民族走上真正的繁荣富强之路。
3、从国家分裂到共同抗日的转变。中华民国的建立和逐步巩固,从表面上结束了清王朝灭亡后中华民族军阀混战、诸侯割据的局面,但由于真正代表广大人民根本利益的中国共产党的诞生,特别是其所建立的革命根据地的存在,使得中国社会实际上处于长期的国家分裂状态。而20世纪上半叶日本军国主义的大举入侵,使得处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状态的中华民族陷入了更加深重的异族压迫之中。面对异族入侵的巨大压力,迫使势不两立的国共两党握手言和,走上以民族大局为重,共同抗日的民族解放之路。依靠中华民族百折不挠、愈挫愈奋的顽强搏斗和国际反法西斯同盟的共同努力,最终战胜了日本侵略者,赢得了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华民族近代史上抵御外侮的第一次全面胜利。
4、从独立自主到改革开放的转变。抗日战争结束后,国共两党又经过三年的激烈拼杀,最终中国人民将民族复兴的重任交到了中国共产党人的肩上,从此,历经百年深重灾难的中华民族,从几近万劫不复的深渊中爬出来,开始真正走上独立自主、凤凰涅槃的再生之路,特别是经过最近30年的改革开放,国力日渐强盛的势头已是锐不可当,中华民族全面复兴的曙光逐步普照东方大地。
二、中国近现代民族主义政治伦理的主要特征
回顾一百多年来中国民族主义政治运动发展史,同世界上其他国家的民族主义政治伦理相比,特别是同端起于西方国家的民族主义政治伦理相比,中国近现代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具有以下两大突出特征。
1、救亡道德与启蒙道德的同时并举。中国近现代民族主义政治伦理的出现,是在现代性民族国家的世界潮流冲击下被动拖入的结果,它从生成之日起所面对的就是亡国亡种的民族生存危机,如陈天华在《猛回头》中所言,当时中华民族所面对的危亡局势是:“俄罗斯,自北方,包我三面;英吉利,假通商,毒计中藏;法兰西,占广州,窥伺黔桂;德意志,胶州领,虎视东方;新日本,取台湾,再图福建;美利坚,也想要,割土分疆。”孙中山之所以提出推翻满清政府的口号,其根本目的也是为了推翻帝国主义的压迫,救民族于危亡之中,以实现民族自强。正是基于此种原因,辛亥革命成功后,他很快
朝着反对帝国主义的方向前进,提出取消列强在华特权、废除领事裁判权、恢复关税自主、收回租界和失地等。到了抗日战争时期,救亡图存更是成为整个中华民族的头等大事。这种以国家的独立、自由为核心的“保家卫国式”的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同市场经济基础上自然生成的西欧近现代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存在着本质性差别,后者以资产阶级主动追求建立个人主义的自由、民主、法治、博爱的现代民族国家道德为目标。
需要指出的是,虽然救亡反帝的道德观一直是中华民族近现代政治伦理的压倒性主题,但是启蒙反封的道德观也同样贯穿于中国近现代政治伦理的始终。从近代早期龚自珍对清朝内部问题的批判,冯桂芬提出清朝内政、外交、军事、文化的全面改革,到薛福成的重商主义主张,再到维新派代表康有为、严复、梁启超、谭嗣同等对封建纲常名教的批判;从辛亥革命时期摧毁专制主义政治制度、破除封建等级意识,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胡适、陈独秀、李大钊、鲁迅等人发动的文学革命运动、批孔运动、妇女解放运动,可以说,进化论、天赋人权论、自由、民主、平等、博爱等,这些具有资本主义政治伦理性质的启蒙时代的道德价值观,逐步在中华民族的道德伦理思想深处扎下根来。只是由于中华民族所处的特殊历史条件,使得救亡道德观与启蒙道德观无法齐头并进,很多时候是救亡的道德要求压倒启蒙的道德主张,可以说直到今天,五四之后我国道德领域的启蒙任务也尚未彻底完成。
2、改良道德与革命道德的交替进行。面对各种屈辱的卖国条约陆续不断地签订,外国教士和商船横冲直撞地深人中国内地,清朝封建统治阶级内部的部分上层人士先是推行制造坚船利炮的洋务运动,但1889年中法战争的失败,使人们对侵略问题的认识逐渐深入,人们日益了解到单靠新式武器无法自强,还必须有新的政治制度和道德伦理观念作保证。于是,引发了政治领域改良、变法、维新类道德伦理思想的逐步生成和发展,到19世纪末,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上皇帝书》,以及梁启超的《时务报》政论将改良主义道德主张运动推向高潮,然而,伴随着改良主义思想在戊戌变法政治实践中的彻底失败,以中体西用政治哲学为基础的改良主义的君主立宪政治主张,在中国近现代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史上画上了句号。
人们从改良主义者惨遭屠杀的血淋淋的政治现实中,看到了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要想使中华民族走向富强,就必须推翻帝国主义走狗——满清政府。于是,从改良主义派别中分化出来的部分中国早期资产阶级,逐步聚拢到中国近代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创立的同盟会周围,他们最终以武装革命的方式彻底推翻了满清政府,建立起近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中华民国。应该说,孙中山以民族主义为核心和基础的三民主义学说,准确反映和概括了20世纪上半叶中国民族主义政治伦理的时代要求和历史动向,之后的袁世凯和蒋介石则完全背离了孙中山三民主义资产阶级革命的初衷,由封建主义直接走向现代法西斯。而中国共产党人通过发动无产阶级和广大农民群众,历经二十余年艰苦卓绝的武装斗争,同样以社会革命的方式推翻了以蒋介石为代表的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最终使中华民族真正从半封建半殖民地状态走上了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遗憾的是中国共产党人将自己的革命道德一直贯彻到自己掌握国家政权后的1978年,以至于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提出“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致使国家的经济、政治、文化生活陷入长期的混乱状态,直到改革开放30年后的今天,人们对革命道德的社会作用及其历史局限性,才逐步形成较为清晰的认识。
三、中国近现代民族主义政治伦理的两面性
如同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一样,在近现代救亡道德与启蒙道德、改良道德与革命道德基础上形成的中国民族主义政治伦理也同样如此。就其积极意义而言,中国近现代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包含三种优秀成分。
1、共同的爱国主义情怀。在中国近现代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史上,异族入侵总是最早发生在边境地区,而边境线上居住的主要是少数民族,于是他们一代又一代总是用自己对祖国的忠诚和热血守护国门。在西北、东北对沙俄的抗击;在西南、东南对英法入侵者的抗击;在台湾对荷兰、西班牙和日本殖民统治者的斗争,少数民族皆是抵御外侮的前哨。可以说,爱国主义历来都是动员和鼓舞中国各族人民团结一致的旗帜,构成了民族团结、祖国统一的精神支柱,从而使得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文化得以长期延续,悠久的国脉得以世代相继,而不会像巴比伦、埃及、罗马等文明古国那样,在历史的进程中被分裂成不同的文化碎片后逐步消亡。
2、独特的双重认同意识。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强调,一个人属于哪一个民族就必须在道德心理层面认同这一民族,但由于中国各民族在形成过程中,经过不断的迁徙、杂居、通婚和各种形式的交流,从而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复杂性单元结构,包括汉族在内的各个民族都融合了众多民族的成分。这就使得中国各民族的成员,一方面都属于一个具体的民族,如汉、蒙、回、壮等,对自己民族有着难以割舍的归属感;另一方面各民族又同属于中华民族,在民族危亡时刻表现出强烈的中华意识,从而形成了双重的民族认同心理。各民族普遍感到中华强则各民族强,中华弱则各民族弱,中华民族的兴衰沉浮事关各民族的根本利益,这样一种特殊的双重认同意识,既有别于东欧和俄罗斯境内极端民族主义者的单一认同感,也有别于日本、韩国等单一民族的纯粹性自我认同感。
3、长期的民族合作精神。由于中华民族处在一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海的相对孤立的地理单元内,这种内聚型地理环境在交通、通讯十分落后的古代,一方面不利于这个区域内的各个民族对外交往,导致其保守心理浓重,缺乏海洋民族的开拓创新精神;另一方面又有利于这一地理区域内的各个民族的相互交往,这就使得中国各个民族在物质生产、生活方式、文化传统以及相互关系上,形成了共生共处、相互影响、取长补短、和衷共济、共同发展的中庸之道和民族合作精神,这种民族精神反映到中国近现代民族主义伦理层面,就是任何民族分裂活动都难以长久存在,最终都要回复到大一统的政治伦理框架之中。可见,中华民族大一统政治伦理观念的形成,与其长期生存的地理环境密切相关,同时,这种地理环境也为历朝历代高度集中的中央政治权威的合法性提供了形下层面的理论依据。
就其消极意义而言,中国近现代民族主义政治伦理的主要缺陷集中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自大与自卑心理同生共在。中国自先秦时代就有了夷夏之分,之后经过漫长的历史积淀过程,逐步形成了大中华的天下中心主义思想传统,在鸦片战争和甲午海战之前,中国人一直斥责西洋人和东洋人为“夷性犬羊”,盲目自大情绪充斥于上上下下的国民心理之中。然而,随着世界越来越大,中国越来越小,又发现自己的天下远非想象中
那么大,在《坤舆万国全图》中只是其中之一国,且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弱国。特别是屡战屡败之后,从原有的偏激性自尊心理迅速转变为极度的自卑心理,感觉自己事事不如人,浑身充满了劣根性,真可谓“丑陋的中国人”,直到改革开放后的今天,亦复如是。稍微取得了一点成就,就开始升虚火,发高烧,狂言21世纪是中国的世纪,西方文明已成强弩之末,乃至《中国可以说不》一书竟预言2010年美国将彻底崩溃,未来世界的一切进步将无不得惠于中国。与之相反,《全球化阴影下的中国之路》一书又走向另一极端,认为在全球化状态下,西方各国会高度一致地对付中国,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打压下,中国最终将无法逃脱亡国灭种的命运。总之,这种特殊的近现代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史,使得近百年来中国人一直没有形成过较为平和的民族交往心态。
二是受害者意识十分浓厚。由于近代中国几乎受到过各个当代资本主义强国的欺凌和压迫,牢记百年受辱的历史,无疑有助于激发我们民族奋发图强的精神,但这也极易产生种种负面影响。如在极端复杂的国际关系互动过程中,政府任何温和、冷静的态度都可能被人们视为“对外软弱”和“绥靖主义”。再比如每逢我国因人权问题在国际上受到批判时,人们就会端出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的受害史,激发人们对西方诸国的反感和憎恨,然而,这并不能成为我们放弃改善自身人权状况的理由。
三是媚外与排外情绪兼而有之。威尔·杜兰将中国近代人对待外国人的态度描述为“今天中国人最强烈的感情是痛恨外国人,同样的,今天中国最有力的行动就是崇拜外国人,中国知道西方不值得这样崇拜,但是中国人却被逼得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事实摆在面前,工业化或殖民地二者任由选择”。这种两难处境和矛盾心理,使得中国近代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变得极其复杂,一方面是为了救亡图存,国人都在狂补西方文明知识,中国人在外语学习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堪称世界之最,乃至一部分人最终变成了黄皮白心的香蕉人,开始把西方欧美民族主导的世界主义政治伦理抬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进而提出“全盘西化论”的主张;另一方面由于续根心情急迫,又经常把延续种族命脉的想法演变为剧烈的排外情绪,一旦与西方强国发生或大或小的经济、政治、军事摩擦,立即出现义和团运动再次还魂的症状,闭关锁国论、猛打卖国贼论就开始甚嚣尘上。民族主义排外思想很容易把国人激情洋溢的爱国热情导向脱离实际的误国误民境地,正所谓“大言误国”。
四、中国民族主义政治伦理的当代转型
民族生存与个体自由之间的二元张力结构,一直是中国近现代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发展的主线,它通过救亡道德与启蒙道德、改良道德与革命道德的形式呈现出来,并直接塑造了中国近现代民族大众的道德心理结构。今天是昨天的延续,历史对现实发生影响,探讨当代中国民族主义政治伦理的发展路径,必须以长期积淀而成的中华民族的这种政治道德心理结构为出发点,惟其如此,才能准确把握中国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发展的必由之路。
首先,要深刻认识中华民族生存和发展所长期面临的各种威胁,建立起强有力的中央权威政治体制,是中国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发展的前提和基础。
从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今,中华民族已经走过60年独立自主的发展历程,其间制约民族生存和发展的内忧外患从未停止过,诸如:朝鲜战争、中苏边境冲突、中印边境冲突、“文化大革命”等。在改革开放30年后的今天,尽管中华民族正处在和平崛起的过程之中,但各种现实性和可能性的民族生存威胁依然大量存在。就国内因素而言,台独、藏独、疆独势力从未停止过分裂活动,否定改革开放道路和主张全盘西化的新“左”派或新右派政治伦理主张,一直或隐或显地存在于我国现实的政治生活中。就国际因素而言,在中华民族近现代史上侵占中国领土最多的俄国,虽然目前已同我国建立了战略协作关系,但其国内一直存在着对华不友好,主张俄中对抗的势力,对这样一个日益恢复元气的北方大邻国,我们不能不有所戒备;在中华民族近现代史上杀害中国人最多,又不断掩盖和粉饰战争罪行的日本,也正在从经济大国向政治、军事大国的目标逐步迈进,更是我们要倍加提防的对象;我们同南亚次大陆国家印度长期存在着边界之争,其所采取的每一个试图打破地区军力平衡的举动都有可能对我国造成一定的威胁;大洋彼岸的超级大国美国对中国的崛起更是忧心忡忡,接触与遏制并用的政策将是其对中国长期奉行的基本外交手段。面对中华民族生存与发展所遭遇的当代环境,要保证国家统一和强盛的势头长期延续,避免中华民族重演一盘散沙、任人宰割的屈辱历史,我们的国家就必须保证始终有一个像中国共产党这样既坚强又有权威的政治团体的存在,它是确保中华民族长期团结、抵御外侮和避免国家分裂的决定性因素。
从这种意义上讲,凡是不从中国历史和目前的国内外政治境遇出发,仅凭着对自由主义政治伦理的一腔热情,站在政治理想主义立场上,力主中国在近期内通过多党竞争、三权分立、军队国家化等现代西方自由主义政治模式,实现民族强盛的各类主张,皆是不切实际的乌托邦式政治幻想。比瑟姆认为,多党竞争、三权分立是西方近现代自由民主型政治伦理模式,只是偶然地与英国、美国这样的强权国家联系在一起,它是西欧和北美特殊的经济状况、社会结构、科技进步、基督教观念等诸多因素综合作用的产物,对世界上许多国家而言,仅是可遇不可求的历史机缘,从这种唯一的不可再现的多重因素配合中,无法找出落后民族国家成为世界强势民族的普世性一般规律。_3如果我们不被某些现代自由主义政治伦理学家的蛊惑所蒙蔽,去仔细研究西方近现代政治伦理史就会发现,德、日、俄等民族国家走上强国之路的初期,并不是靠所谓现代意义上的自由民主政体,而是靠菲特烈大帝改制、明治天皇改制、彼得大帝改制等君主立宪政体改变了国体的性质,之后,随着其国力的日渐强盛,逐步演变为今天为大家所熟悉的自由民主型政治伦理模式。如果没有俾斯麦铁血宰相数十年的威权政治,内有诸侯分裂、外有多国(英、法、俄)挤压的德国就不可能成为现代西方强国。像美国那样以大西洋和太平洋为天然屏障,远离周边大陆国家随时可能发生的侵略压力,又没有长期的封建政治文化传统拖累,从而走上现代性自由民主型政治伦理道路的国家少之又少,乃至独此一家。而且,即使是美国在从最初的13个州向50个州的版图扩张过程中,更多的是依赖各种劣迹斑斑的侵犯人权的重重暴力手段,远非依赖今天它已然成为世界超级强国之后,所大声疾呼的自由、民主、法治、博爱等现代性伦理话语。
其次,要在中国的特殊语境下,重新选择和配置各种现代性公共政治伦理元素,走出现代化与民族主义政治伦理冲突的传统困境,建构出中国特色的民族主义政治伦理模式。
强调中华民族政治伦理发展历程的特殊性,指
明英、美等西方国家民族主义政治伦理的地域性特征,并不是要从根本上否认西方民族国家现代化政治伦理模式存在可资借鉴的因素,而是意在说明,究竟什么样的民族主义政治伦理模式比较适合中国,这不是一个简单性事实认同或纯粹性价值评判问题,而是一个有待比较、吸收、转化、创造的长期性政治伦理建构过程。如许纪霖所言,中国的民族国家现代化主要是受到西方列强侵略的刺激而逐步生成的,对于中国人来说,西方的现代民族国家具有敌人和老师的双重身份,一味地反对西方是一种停留在非理性的情感层次上的粗鄙化种族主义,中国要想步入世界民族强国之列,必须以开放性姿态在现代文明的多元结构中吸收有利于自己发展的各种合理因素。
笔者认为,在向西方民族国家学习的过程中,实现中国国家制度伦理的综合创新尤为重要,国家制度伦理的综合创新包括经济制度、政治制度、军事制度、科技制度、文化制度等各个方面。尤其是经过最近30年的改革开放,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日新月异,而国家政治制度伦理的综合创新已经成为制约我国社会发展的主要瓶颈,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能否实现我国政治制度伦理的综合创新,将事关中华民族复兴大业的成败。在近现代西方民族国家发展史上,葡萄牙、荷兰、英国、美国先后登上世界大国舞台时,都是以制度伦理的综合创新奏响民族国家的华彩乐章。中国政治制度伦理的综合创新应当包括哪些具体内容,政治学和伦理学界歧义纷呈,但至少以下几种因素是必不可少的。(1)公民社会伦理。包括公民自律、公民权的维护、公民对国家权力的制约、民间组织参与社会管理的程度等。(2)政府体制伦理。包括适度的政府部门构成、降低政府行政成本、提高政府行政效能、强化政府公共服务、提高政务公开程度、加强政府廉洁自律等。(3)政党制度伦理。包括加强党内民主决策、改革干部选拔任用制度、加强党内权力监督、强化党际之间的政治协商等。(4)宪政制度伦理。包括完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树立宪法和法律的权威、增强公民和官员的法律意识、改善公检法部门的执法状况、提高党和政府的合法性程度等。总之,中国政治制度伦理的综合创新,必须立足于当前中国政治发展的实际,充分借鉴国际上的政治治理经验,在民族政治伦理传统与现代西方民主政治制度的互动中,衍生出适合我们自己国情的全新的政治制度伦理,这种政治制度伦理一定是一种深层次的范式转换(paradigmshih)、一种西方政治理论和话语系统无法解释的新认知。
最后,要正确处理中国国内的民族问题,避免因民族冲突引发社会动乱,将是中国民族主义政治伦理面临的又一重要课题。
中国历朝历代都面临着复杂的民族问题,在处理民族问题上,既有成功的经验,又有失败的教训。民族问题的核心是保障各民族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权益,促进民族关系的和谐发展。中国现阶段各种民族问题产生的根源是民族之间的发展差距问题,在正确执行好行之有效的传统民族政策(诸如:所有民族一律平等、实行民族区域自治、促进民族团结和谐、发展民族文化教育事业、大力培养民族干部、尊重各族风俗信仰等)的同时,要在中国改革开放步伐加快和社会整体发展水平提高的同时,适时调整和完善各项民族政策,以适应不断发展的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的需要。特别是要真正全面落实西部大开发战略,实行一些特殊政策,促进我国西北、西南少数民族聚居地区的各项事业获得较快的发展。
此外,还必须不断创新我国在少数民族政策问题上对外宣传的路径和方式,以西藏问题为例,西方个别国家之所以经常借西藏问题向中国政府发难,除了其别有用心的一面,诸如:借助会见达赖喇嘛、攻击西藏人权状况等措施,在外交层面制约和要挟中国政府,还必须看到绝大多数西方人对西藏问题的来龙去脉和当今西藏社会的真实状况并不了解,而以达赖喇嘛为首的藏独分子,正是借助西方人的这一认知缺陷,进行了极为成功的宣传造势活动。就笔者在国内外接触到的藏独分子的宣传材料(包括电视、电影、书籍等)看,他们把达赖喇嘛描绘成一个爱好自由、天性诚实、品格高洁、关心僧众疾苦的宗教领袖,其光辉形象比西方人所信奉和崇拜的基督教创始人耶稣(被官方犹太教组织和罗马帝国世俗官员迫害致死)有过之而无不及,达赖喇嘛本人到西方社会从事各种造势活动时,也总是能够准确把握西方人的宗教心理特点,善于从宗教信众灵性修养的视角,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讲解藏传佛教的深奥理论,以至于他的许多佛教理论著作,一度成为西方人从事灵性修养的必读书目,这就使得具有浓厚基督教背景的西方人,无法想象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宗教领袖何以被迫长期流亡国外。与之相反,我们的对外宣传机构由于对西方人的基督教情结和基督教基本知识知之甚少,总是用国内思想政治教育的方式,不厌其烦地讲解党和政府为改善西藏信众的生活所做出的巨大贡献,但这对习惯于以冷漠和敌视的眼光看待各类世俗政党和政府欺骗宣传的西方人而言,只能愈发增加他们的不信任感。可见,如何找到适合西方人宗教心理特点和思维习惯的宣传理路和方法,把西藏问题的来龙去脉、和平解放以来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以及当代西藏广大民众的真实生活状况,准确无误地传达给西方社会,还有更多的工作需要我们去做。
(作者:靳凤林中共中央党校哲学部教授、哲学博士,北京100091)
参考文献
[1]李泽厚.中国近代思想史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301.
[2]姜义华,等.港台及海外学者论中国近代文化[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7:63.
[3][英]比瑟姆.韦伯与现代政治理论[M].徐鸿宾,等。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9:41.
[4]乐山.潜流[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