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发有
轮转的圆盘
十五年前,一对大学刚毕业不久的青年夫妻来深圳打工,他们一开始没找到工作,住的是三元店,就是住一晚三元钱的旅店。在一个郊区的村子里,有一幢三层的民房,二楼和三楼的客厅里,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三十多张双层的单人架子床,床上凉席半卷,薄被乱堆,脏兮兮的枕头上散落着脱落的头发。在客厅的中央摆放着一台旧的电视机,吃着盒饭的人们边吃边看电视。夫妻俩人只能分开住,男的住二楼,女的庄三楼,想亲热一下比登天还难,一次两人爬到房顶上,以为这里没人打搅,想不到有好几对正在腻得热火朝天。不久两人先后找到工作,工资不高,总是挤公交车上班,吃最便宜的盒饭,排队上厕所,还天天熬夜加班。感冒了生病了,不敢上医院,只能到外地的农村赤脚医生偷开的没有营业执照的私人诊所,要最便宜的药。一天,在乘公交车时做丈夫的深有感触地说:“你看,满车都是年轻人的面孔——深圳的确是年轻的城市呀!”
三元店里不断有人搬出去,又不断有人搬进来。搬出去的男的要么卷起铺盖回了老家,要么找了份比较安稳的工作,和老乡、同学或朋友合租了一套房子;搬出去的女的有租房的,更多是找了男朋友,住到一起了,还有几个心甘情愿地做了香港人的“二奶”。难得放一次假,他们就穿上最好的衣服,两人牵着手,在宽阔的深南大道来回地走,什么也不买。一次,他们穿越马路时,一辆闯红灯的轿车差点把他们撞倒,想不到开车的还跑下来,操着一口粤语骂他们。男的差点动起手来,幸亏妻子拉住了。他们难受了一天,丈夫狠狠地说:“破车有什么了不起!我一定会买一部更好的!”
十五年后,这对中年夫妻买了自己的房子,也买了车子,不只一部,而是人手一部。有一个星期天,他们心血来潮,商量好要去坐一天公交车,先去看看三元店是不是还在,然后瞎转悠,没有目的地。他们转了两次车,来到他们住过的那个地方,一直没有找到那幢楼房,却看见有打工仔打工妹样子的人从一幢五层的楼房里出出进进,一打听果然也是一家家庭旅馆,只是价钱已经提到十元钱一个晚上。
公交车经过深南大道时,他们从车窗往外看,看到公交车被密密麻麻的私家车包围着,拥挤的车流看不见尽头,其中仍然有穿着打工仔打工妹装束的人在茫然地漫步。妻子突然不解地问:“咦,十五年过去,怎么街上和车里还全是年轻人的面孔?十五年前那些人到哪去了?”老公想了想,指指窗外轿车的车流说:“应该都在那里面。他们都开上自己的车了。”
其实,这个丈夫仅仅说对了一半。十五年前的那些人,大概有不少离开了深圳,要么回到了自己的老家,要么不知所终。来到深圳的所有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梦想,但是,深圳在成全一些梦想的同时,也埋葬了更多的梦想。大致上,成功的留下来,那些失败的都只好悄悄地离开了。
深圳就像一个围绕中心轴高速运转的巨大的圆盘,一拨一拨的年轻人挤上来,有一些没有站稳就被甩了出去,有一些跌跌撞撞地坚持着,最终还是被甩了出去,空出的位置很快就有入补位。只有那些站到圆盘中心位置的人,才能在闹中取静,我自岿然不动,在这座城市生根发芽。
酒吧里的孤魂野鬼
深圳作为一个移民城市,年轻而朝气蓬勃,但是,巨大的生存压力、无法释放的生理渴求、难以排遣的內心孤独,也让身处异乡的寻梦者倍受煎熬。出没于深圳灯红酒绿的各类酒吧之间的,多数都是这些寂寞的灵魂。
深圳历史最长的酒吧大概当数“红公爵”,它没有表演,连卡拉OK都没有,来这里消费的人们只是喝喝酒,聊聊天,跳跳舞。这里地方不大,舞池也不大,虽然拥挤,但来的人却很多。这儿不无刺激的氛围主要靠DJ播放的疯狂音乐来营造,那些跳舞的人们在摩肩接踵中发泄着,看来拥挤也能让人热血澎湃。深圳有多处酒吧街,蛇口海上世界的酒吧街从海上世界广场起,沿太子路、海景广场、碧涛中心、迎晖阁、迎朝阁,一直到南海酒店,这里汇聚了40多家洋溢着全球各地的异国情调的酒吧:华侨城酒吧街上的酒吧,其经营者多新潮、前卫的新新人类。前来消费的也多为寻求刺激的“high”族人士;第五大街,酒吧街位于深圳市中心的体育馆,其欧美建筑风格和浓厚的欧美文化气息,为深圳\的酒吧文化带来新的时尚元素:华强北商圈有“京华风情酒吧街”和“爱华新天地吧街”,酒吧和酒楼林立,还有大型演艺中心,集商务旅游、餐饮、客房、休闲娱乐于一体,功能齐全:九坊街欧陆风情的酒吧街和盐田酒吧一条街也雄心勃勃,越来越多的酒吧在灯火阑珊处闪烁着暧昧的脸。
酒吧自然离不开美酒,吧台酒保以手中毫无生命的酒瓶作为道具,在花哨的挥舞中变幻出令人眼花缭乱的魔术。他们对各种酒水进行神秘的排列组合,其中混合着静谧与热闹、粗犷与细腻、杂乱与雅致、摇滚与古典、跃动与慵懒、清醒与梦幻,让你在漓冽的迷醉与疯狂的燃烧中摇摆,让你不知道今夕何夕。在纳斯达克的鸡尾酒品中,有世界上最酷烈的鸡尾酒Tomb(坟墓),有清爽美艳的Nasdag special,还有大众情人风格的“没完没了”:哥萨克酒吧中主推的是俄罗斯的伏特加、苏格兰威士忌等烈性酒,当然也有相对温和的法国红酒、捷克啤酒和各式鸡尾酒。酒吧是深圳的一张名片。酒吧生活是深圳夜晚的核心主题。
对于男人来说,酒的风格一如女性的风姿,婀娜多姿,风情万种。有网友说酒是欲望的导火索,烟是欲望的指南针,疯狂的音乐是欲望的加速剂。在酒气熏天、烟雾弥漫、音乐震天的酒吧,确实笼罩着难以9区散的暧昧氛围。有一段被人反复传诵的文字:“在充满小资情调的酒吧中,一个身上行头至少不低于人民币八千元的男子推门进来,选择一个无人的座位落座以后,点一杯‘红粉佳人或者‘血玛丽在桌子上面,然后把一枝派克笔旋开笔套,也放在桌上,不久之后一定会有一个女人过来搭讪,女的喝了饮品,拿起笔套,男的也拿起笔杆,彼此很有默契地合作把笔杆插在笔套里面,然后心照不宣地‘深情凝望一会儿,结果一定是双双簇拥着离开酒吧……”在讲述或引用了这一段文字之后,讲述者或引用者往往会为深圳的无情而感叹:“在深圳,你最好不要相信感情这两个字!”或者说:“感情是什么东西?多少钱一斤?人工栽的还是野生的?”黯然神伤的人们最终不得不接受现实,用一句轻飘飘的话来聊以自慰——“深圳流行的是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街上难见高跟鞋
有一天一个深圳朋友陪我逛街,我忽然大惊小怪地喊道:叫尔有没有发现,深圳没人穿高跟鞋呢?在深圳混了十多年的他毫不犹豫地驳斥我说:“瞎说!”但话刚刚出口,他又嘟哝道:“我还真的一直没有注意女人穿什么样的鞋呢,只知道女人都爱美,深圳女
人更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观感,能够舍得不穿高跟鞋?”可仔细看看,确实是这样。步履匆匆的中年妇女和年轻女孩们,脚下多穿软底布鞋或平底皮鞋,高帮旅游鞋、休闲鞋和各式简便的凉鞋也很流行。走完了整条深南大道,也只看见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女子穿着半高跟鞋。后来,站在站牌下等公交车时,我们盯着各种年龄的女人穿的鞋子的式样,确实难得看见穿高跟鞋的。想想,穿平跟鞋既舒适又快捷,有很强的节奏感。穿高跟鞋只能慢悠悠地款款而行,深圳什么都追求快,对于打工妹和女白领而言,显然不太方便。大概只有那些不用做事的二奶,才能有空一步一摇地展示婀娜身姿。
过了半年多,这位深圳朋友特意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刚刚和一个在深圳工作的女老乡聊起没人穿高跟鞋的事,她的答案更让他吃惊。她说刚到深圳时,上班时穿的是平底皮鞋,下班后或放假期间,总要翻出高跟鞋来找找感觉。一天晚上八点多钟,走在一条小街上,不远处的店铺里就有人,想不到碰上两个胆子大得很的抢包贼,从她的肩上扯下包就跑,幸亏钱都放在身上。可恶的是,两个贼发现包里没有钱,居然又回过头来抢,吓得我赶紧逃跑,高跟鞋碍事,只好脱下鞋子拎着鞋子往住处跑。回到住处一看,脚下早已经是血迹斑斑,从此再也不敢穿高跟鞋。
前几年,深圳的飞车党和拍头党都很猖狂,他们的作案目标都是单独出行的女性,这几年经过打击,形势还是有所改观,但是新闻上还是时常会报道类似的事情,女性出门被小偷跟踪,更是经常发生的事情。我去深圳时,一个人高马大、相貌堂堂的山东朋友和我聊天,谈起自己的“艳遇”:不止一次坐公交车时,有年轻女性紧紧地靠着他,他起初对深圳女性的开放很吃惊,到后来才知道被小偷跟踪的女孩向他寻求保护。我们私下里和他开玩笑,让他当心一点,别单独出门时挨小偷的闷棍。
和朋友逛街时,经常看到一些所谓的联防队员手里拿着一根1.5米左右长的黑色棍子,后来才从一个当保安的老乡处了解到,这种棍子是联防队员用来打击抢劫与偷盗行为的,他们手拿棍子坐在路边,如果发现飞车党或拍头党,他们就用手里的棍子去追打歹徒。好笑的是,这种棍子居然不是金属的,是根木棍子,这要是碰上持刀歹徒,能管什么用呢?摆设而已!吓唬吓唬像我这样的良民还差不多。我的当保安的老乡提醒我:出门不要露财,别戴项链戒指别背手提电脑,也别背太大的包!他又安慰我,深圳的治安要比广州好多了!想不到我的老乡最后还说了一句上海风味的话——“当心,目标不要太大了!”按照他的说法,来到深圳的外地人应该准备一副乞丐的行头,这样肯定安全,还有,干脆别穿鞋,因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