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剑平 贾文清
青青有一封信,丫丫一想爸爸妈妈,就来找青青,让她念着听,好像那也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写来的。青青就很小心地从衣兜里摸出信,慢慢展开,念道:
“青青,我们很想你,我们给你买了一件城里小孩儿穿的衣服,回来就带回来……”
“我爸爸妈妈也给我买,”
“再插嘴我不念了……”
丫丫急忙摇头,一脸的歉意。
青青接着念道:“下次一定接你上公园里看猴子……”
丫丫打断青青:“不对不对,你上次念的是接你去逛百货大楼……”
青青收起信:“爷爷教的,我又不识字……我不念了,你老捣乱。”
无论丫丫怎么央求,青青也不念了,丫丫只好怏怏地回来。她走着走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丫丫七岁,和青青一样,爸爸妈妈两年前就进城打工了,家里只她和七十多岁的奶奶;青青则和两个妹妹与爷爷奶奶在一起。好长时间以来,让青青一直可以炫耀的就是爸爸妈妈寄来的这封信。丫丫羡慕死了,可是天天盼,天天盼,爸爸妈妈就是一个字也不寄拉。
丫丫进了院门,看见奶奶头上搭着手帕,一动不动地倚在西屋台檐上的窗户根下。丫丫跑过去边叫边摇摇奶奶。奶奶睁开眼睛很吃力地说,不舒服。头晕。奶奶的头发蓬乱着,平常笑眯眯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白雾,两只苍老枯瘦的手上青筋暴着,那青筋还在突突突地跳。丫丫模摸奶奶的额头,好像有些发烧,丫丫跪在奶奶身边,说:
“奶奶,那您想吃啥?我给您买去。”
奶奶摇摇头。
“我有钱,奶奶忘啦?”
去年有旅游的城里姑娘路过丫丫家,看到院里种的风仙花,就买了几棵染指甲玩。奶奶不要钱,送给她们,她们过意不去,硬塞了两角硬币给丫丫。丫丫一直当宝贝一样收藏着。
丫丫跑回房,从炕角落里摸出两枚锃亮锃亮的硬币,对奶奶说:“我去给您买个冰棍儿吧,凉凉的好。”说完,就朝庄子东头的小卖店跑去。
小卖店离家不远,转几个弯就到了。拐过最后一个弯,丫丫看到青青背着大背兜扒在小卖店门口朝里张望。丫丫跑到跟前了,她还没发现。丫丫问她:
“青青,干什么?”
青青吓一跳,“嗯,嗯”两声,说要去割猪草。丫丫不太想理她,进去买了冰棍,就要朝家跑。青青看见丫丫的冰棍,就背着拖到屁股上的大背兜跟着丫丫:
“丫丫,我还给你念倌吧?”
丫丫放慢了脚步,但没吭声。
青青又紧跟几步,背兜底直撞后腿:“让我咬一小口冰棍吧?我给你念一下午听。好吗?就一小口。我保证给你念一下午,你随便打断,我也不火了。”
丫丫停下,看着青青。青青从衣兜里摸出信来,晃一晃。丫丫盯住青青手里的信,想了想,说:
“不好!”
回到家,丫丫轻轻叫醒奶奶,让奶奶吃冰棍。奶奶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捧着吃了一口,又捧着让丫丫吃。丫丫吃一口,又让奶奶吃。丫丫和奶奶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吃着,眼看冰棍化得快拿不住了,奶奶才多吃了两口。吃完冰棍。奶奶把手上的汁水舔尽,说心里好受多了,想睡一会儿。
丫丫一边咂摸着冰棍木棒,一边抱了枕头和褥子,帮奶奶在地上垫好,盖好。
看着奶奶睡了,丫丫就在屋里乱翻开了。终于,丫丫在一个柜里找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然后从里面撕下一张空页。接着,丫丫又在炕柜的角落里找出一枝差不多干了的圆珠笔芯,丫丫试着划了划,没有水。丫丫哈了又哈,划了又划,终于可以写出字来了。丫丫搬个凳子,站到上面从墙上取下两年前的日历,拍拍灰尘,翻到一页,按住,趴在炕桌上,照着抄道:
农历己丑牛年x月x日
丫丫一个字一个字地抄,累得汗水把眼睛都眯住了,才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地重复抄了两行。丫丫看了又看,最后把写好字的纸仔细地叠好,攥在手里,就朝屋外跑去。
丫丫蹑手蹑脚地出了大门,一口气直奔河滩青青割草的地方。还离老远,丫丫就喊开了:
“青青,我爸爸妈妈来信了!青青,我爸爸妈妈来信了!字比你的多!”
丫丫上气不接下气,本来就不整齐的头发乱得挡住了眼睛。到了青青跟前,丫丫喘着,用手背撩开头发,飞快地层开信,念道:
“爸爸妈妈的丫蛋儿,我们回去就接你到城里的学校念书……”
“念啊。”
“没有了,”
青青来回看着丫丫的眼睛和她手里的信。看着看着,青青扔下镰刀,一把抢过信来,一边看一边怒喊:
“你胡说,你爸爸就没有寄信来!有信来都是送到小卖店的,我天天看,天天看,一天看好几次,就没有信!一封都没有!一封都没有!”青青急促地喘着粗气,继续喊着,“你说。谁帮你弄的7谁帮你写的?是你奶奶?还是你自己?你是个大骗子!大骗子!”
丫丫吓呆了。
青青把丫丫的信搓揉几下,狠狠地甩到草丛里,在上面跺两脚,然后从衣兜里取出自己的信,慢慢展开。
丫丫呆怔片刻,突然大叫一声:“啊!”扑上去就抢青青的信。青青举起手,躲开。丫丫跳起来抱住青青拿信的手,一口咬住,并发出“嗯嗯”的狠声。
青青惨叫不止,丫丫仍不松嘴,在“嗯嗯”的发狠声里,牙齿深深地嵌入了青青的肉里:丫丫的口水混着青青的血洇湿了青青的手和信上歪歪扭扭的字:
吉日宜上粱动土出行
本栏责任编辑:范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