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华
又临近年末,只是年味儿越来越像白开水了。
往年的乡村,没到年底,总有做米花糖的小贩,把足足年味带到宁静的村庄。那时他们大多是晒得黝黑的中年夫妻,穿着陈旧而泛黑的蓝色劳动装,还戴上一副五颜六色的袖套。
小贩们选择的地点,一定是江西塘的小林家,他家是整个村子的必经之路,而且场地很大,摆得开架势。他们会走访每家每户,用很嘹亮地,和绵糖一样绵延着的声音喊着:做米花糖哦……一旦有人搭讪,他们便会说出小林的外号,江西塘光榔头家,八点开工。老乡们会问,啥噶滴?(多少钱)外乡小贩会用我们家乡话说,老噶滴。
乡亲们一听小贩说老价钱,便各就各位去排队了。一大群人,在那里排着队喊着我家要两升,放一碗花生,弄二两芝麻……通常小林家的爆米花“砰”的一声巨响,让那些缩在家里的老乡,也加紧步伐去小林家。村庄里,仿佛这一天人人都有空似的。
我们三三两两地围在烧糖小贩的身边,那一勺子雪白的猪油,倒进烧得沸腾的白砂糖中,混合这绵稠,又连绵不断的绵糖,小贩的大勺子不停地搅动,那香味长了眼睛似的往我的鼻孔里猛钻。小贩拉着风箱,发出呜呜声,这旋律比周杰伦的歌还好听。当小贩从大桶里舀出一勺子绵糖,那糖缠缠绵绵的藕断丝连状,我恨不得拿好筷子,将粗粗的糖丝卷在筷子上,随后猫在一边偷吃。
胆子大的小孩也会聚集在爆米花小贩的周围,专门为了听“砰”的爆炸声,以显示自己的勇敢。但多数小孩最喜欢的,便是最后一道工序一将米花和糖搅拌,随后切割成小块的米花糖。老乡们做完米花糖,总会送一块给眼巴巴地,用眼神参与米花糖制作的小孩。当他们一拿到米花糖,便迫不及待地将其放入厚而大的袋子中,有时你能看见他们拿着“肥田粉”的绿色塑料袋,当然里面早就没有白色的化学肥料了,被女人们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
做米花糖的小贩通常只停留一天,小贩们离开时,小孩们总会问他们,什么时候再来?他们会说以后常来,可也不见得每个月都来。他们再出现的时候,总临近年末,那时老乡们总会熬上一碗猪油,准备些许花生,似乎早就等着:做米花糖哦……
今天,我惊喜地发现一个穿蓝色劳动装的小贩,他那长了犄角的,有圆滚滚肚子的爆米花家什,呆呆地架在炉子上,炉火星星点点的红。他双手互插袖口里,蜷缩在昏暗的街灯下。在这高档住宅小区边上,行人麻木地绕过他身边,他茫然地对着空气,乏力而无奈地喊着:做米花糖哦……
那一句“做米花糖哦”又把二十多年前的年味儿提炼出来,却又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