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音乐家，是先天重要还是后天重要

赵世民中国当代学者，中央音乐学院教师，中央音乐学院音乐传媒专业创始人，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主讲专家。

一个人成为音乐家，是先天重要还是后天重要?

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先介绍一下该理论的框架。依照音乐家成长的时间顺序，在我看来要经过6个阶段。

每一个阶段要抓住主要问题，但并不是说孩子在兴趣阶段就不要求技术和乐感，不鼓励他创造。其实除了胎育阶段，一个人要想成长为音乐家，兴趣、技术、乐感、文化、创造这5个要求是贯彻他们成长始终的。但他们成长在某一个阶段会有某一个阶段的重点。当然，也有例外。

那到底是先天重要还是后天重要呢?

我采访过上千名音乐家，包括国外的音乐大师，每当我问他们这个问题时，绝大多数说天赋重要。我也问过很多音乐教育家，他们说培养音乐家，关键在选材，否则累死你也培养不出来。所以音乐学院附小、附中，乃至大学的考试，就是给老师选材提供方便。他们认为，天赋重要。

有老师举过这样的例子。“文革”期间，中央五十艺术大学音乐学院为了走五七道路，专门从农村招来一批学生，选材的标准看是否根红苗正。招上来以后，再分配他们学什么。结果这届学生毕业了，几乎没有从事音乐创作和音乐表演的。也就是说受了那么多年的专业音乐教育却没成为音乐家。这说明音乐天赋是多么的重要。

那么是不是说天赋就更重要了?

未必，我上面说的是别的老师的观点。但却让我思考：为什么大多数音乐家和大部分音乐教育家认为先天重要呢?

就说音乐学院附小选拔音乐人才吧，都是从受过音乐教育的孩子当中挑。那么挑的是纯先天吗?不是，这里面已经有了至少四五年的音乐教育。也就是这些老师选拔的是孩子们受音乐教育的情况。能看清的，还是后天的表现。

至于说中央五七艺术大学音乐学院招的农村的孩子，经过多年专业教育没能成为音乐家，那不是因为天赋，而是因为早期没受到很好的音乐教育。这只能说明童子功重要，尤其是器乐演奏专业。

经过多层次、多角度反复研究以后，我不能不承认一个事实：一个人能否成为音乐家，重要的是后大。

我们首先要弄清一个概念：重要。我们在研究这个问题时其实把“必要”等同于“重要”了。粮食、水和空气对于我们的生命都是必要的，缺了一样，我们就活不下去，于是有人就误以为这三样都重要。我们在这三者中要找出谁重要就要比较。一般情况下，空气我们不必花钱，张嘴就能吸到，水呢?要花一点钱。对，这三样，只有粮食花的代价最多。所以，粮食最重要。

先天和后天，都是必要的，这俩谁重要呢?也可以进行比较。

我的第一种研究方式是音乐史的。

我从1985年就留心中国当代音乐，到如今近20年。从当代音乐史中的音乐家家族分析，得出后天重要的结论。

以作曲家为例，郭文景的父亲是军人，母是医务工作者；谭盾的父母是商业干部；瞿小松的上辈也不是搞音乐的，陈其钢的母亲会弹钢琴，叶小纲的父亲是音乐学家。如果后两个是音乐家庭的话，那还有60％不是音乐家庭呢!

我们再看上几代的作曲家：朱践耳不是出自音乐家庭，王西麟不是，金湘不是，杜鸣心不是，田丰不是，刘炽不是，吴祖强也不是。

我们国家知名的作曲家，一半以上的上代不是搞音乐的。这起码说明想成为作曲家，天赋没有后天教育重要。

我们再看歌唱家。我采访过的丁毅、王丰、黄峰、范竟马、刘跃等都不是出自音乐家庭。迪里拜尔家里虽没有专业从事音乐的，但都喜欢音乐；关牧村母亲爱唱歌，这算准音乐家庭。调查结果，也是一半以上没生在音乐家庭。

只有器乐演奏家，有一半以上生在音乐家庭。杨天娲，父母是一般职工；陈曦，父亲业余喜欢小提琴；郎朗，父亲会拉二胡；毛丫，不是音乐家庭；王颖，生在河北农村，也不是音乐家庭；吕嘉，父母是音乐家。

这会不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学习器乐对音乐的天赋依赖要强一些?其实不，它只说明学习器乐更需要童子功。音乐家庭的孩子早期音乐环境好。

以上是我从音乐史角度进行的研究，结论是，是否音乐家庭对于成为音乐家没有必然联系。

下面我从进化的角度来谈后天比先天重要。

按照达尔文进化论的观点，人是由猴子进化而来的，那么人类并不是一开始就有音乐家的。那么第一个音乐家是怎样产生的呢?显然不可能是遗传，是通过后天努力铸成的。

我们承认音乐才能是可以遗传的，但我不承认是人一开始就有的。我们也可以调查巴赫家族、莫扎特家庭、贝多芬家族、托斯卡尼尼家族，往上总能推到不是音乐家的那一代。

所以，第一代音乐家的音乐才能不是遗传的，是自己后天努力得来的。按照这个道理，今天的人只要后天努力，为什么不可以成为他们家族第一代音乐家呢?

遗传学家孟德尔通过研究数代果蝇发现，有的果蝇给它们进行放射线照射，结果它们就产生了质变，而且这种品质可以遗传给下一代果蝇。

这证明了达尔文的进化论观点，生物的进化遵循着遗传和变异的规律。我们可以推想，第一代音乐家继承了上一代人的遗传基因，但经过一个特殊的环境(似被放射线照耀)和自己的努力，他们突变了，有了音乐的基因。

如果人没有基因突变，那我们就永远不会有音乐家。而造成突变的重要原因，是环境、后天。

下面再从审美的角度论证后天教育比遗传天赋重要。

拿歌唱来说，美声唱法对嗓子的条件有一定要求，来自父母遗传，但是当代人们审美取向多元化，过去认为不可能唱歌的“哑”嗓(缺少光泽和金属感的声音)，今天居然迷倒一片，比如罗大佑、臧天朔。

我再从哲学的角度分析后天比先天重要。谁都知道，木桶能盛多少由桶底和桶帮决定。如果我们把桶底比作先天，桶帮比作后天，显然，桶底大的人(先天好)比同样高桶帮但桶底小的人(先天差)装水要多。

那这样是不是说我就承认先天重要呢?

我们别忘了，先天是与生俱来，不可更改的，而后天是可变化的。也就是说，你桶底小，但经后天不懈努力，桶帮可无限地增高。所以你能盛多少水，则完全由你的后天来决定了。哪怕你有巨大的桶底，但你不努力，没桶帮，你还是盛不下一点水。

所以，还是后天重要。

下面来谈谈争论哪个更重要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我认为，先天和后天的关系是专业音乐教育的基本问题，对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则决定着不同的专业音乐教育路线乃至教学方法。

比如，承认先天重要的人，那就会把一切都压在选材上，到底孩子多大就可以选了呢?谁都不敢从孩子刚出生就下论断，此孩子有或者没有音乐天赋，这样风险太大。同时这样也会给学生和老师自己找一条退路。当老师没教好，他会说这孩子天赋不好，不关我的事。当学生没学好，他会说我就不是搞音乐的料，怎么学都白搭。

比如，承认后天重要的人，则会充分调动学生学和教师教的主动性，因为没有退路了，学生没成为音乐家，除了概率因素，那就是学生没学好，教师没教好。

先天和后天的关系既然是基本问题，就可以有不同的回答。除了我这种持后天重要和针锋相对的先天重要外，还一种回答是各占50％。先天重要论照样能培养出音乐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