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榴
小鬼子进来初期,原本就绑匪穴居的沙兰镇柳条通更加混乱。要说的吴三爷可是柳条通的头面人物,比先前更忙碌了。小鬼子差人说让三爷出面协助,三爷一面托病不允,一面却悄然外出,行踪飘忽。
这阵子,天像漏了似的大雨倾盆数日。吴三爷一早起来,看雨停了,便换上粗布裤褂出屋了。
“上哪去?”吴三奶奶说:“别让被插千儿的黑上。”
“瞎咋呼啥,门前转转,谁也别跟着我。”吴三爷说着接过了老伴递来的草帽和一根磨得光滑的山桃木棍子。
兵荒马乱时节,这数十里的柳条通,密挨挨全是一人多高的柳树条子,谁知道能藏多少人?平素的麻烦事都出在这儿。不过,吴三爷有主意,这大雨泡天的清早,料他就是鬼也睡着回笼觉呢。
吴三爷避开大道,穿胡同,溜墙根,低头蔫声儿出了镇子。一路上一个活人影儿没见,只撞见三条精瘦的野狗忙打食儿,颠颠地跑。可是,这一回吴三爷的运气不算好了,他不知道,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一直跟他进了柳条通。
“妈了个巴子,水漫金山寺啊!”吴三爷站在自家山地边的高岗上,心疼得大声嚷了一句,“扑拉拉”惊起两只水鸟。眼前白茫茫一片,没望到边,昔日十垧头等麦田转眼成了水色沉沉的泡子。喊完喽,三爷左右瞅了又瞅,来到地边高坡上的老槐树底下,坐下来歇息。
不知过了多大工夫,吴三爷四边望了望,站起身。不敢耽搁,回去的路走得紧,道路又泥泞,连摔两个跟斗。泥猴般的吴三爷一步一步接近柳条通,不知道危险来了。
跑腿子张大白眼儿昨晚吃不对付了,一宿跑肚拉稀没消停。大清早蹲茅坑,从龇牙咧嘴的障子缝中看见独行的吴三爷,激灵一下,寻思这是个事儿。屁股没擦,胡乱缅上裤腰,一路尾随看着吴三爷进了柳条通。搞不清吴三爷干啥,但他知道吴三爷只能原路返回,没有两条路可走。于是,撒丫子给胡子报信儿去了。
现在,张大白眼儿趴在柳条通里就等吴三爷呢。拐过弯,百米开外,胡子早已埋伏下,只听张大白眼儿的动静。
吴三爷一脚踏上柳条通的沙子地,张大白眼儿捂着嘴发出野鸭“呱呱”的叫声。胡子立马跳出来挡住了吴三爷的去路,一端详,抵住的是个破烂肮脏的糟老头子,有些泄气,低声喝叱:“老东西,你姓啥?”四只长枪把吴三爷吓出一身冷汗,暗暗叫苦。
吴三爷是什么人物啊,很快就镇静下来了,他慢吞吞地说:“姓——啥?姓啥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呐!”
“少废话。我问你,看见吴三爷没?”
吴三爷一惊,明白了,是叫人插千儿了——遇上了胡子。却仍然用刚才的语气说:“嘿嘿,我也姓吴,可不是吴三爷的吴。人家是有钱人呐,在后面呢。”这沙兰镇姓吴的很多,是大姓。吴三爷“啧啧”地吧唧着嘴:“人家,八抬大轿在后面呢。”
“快滚,不然要你的老命!”胡子怕糟老头子误了他们的好事,照吴三爷的屁股就是一脚,吴三爷就势往前抢了几步。
回头见胡子没跟过来,吴三爷就发疯似地狂奔,哪像六十岁的老头,一溜烟跑出柳条通。
道上规矩,张大白眼儿不能和吴三爷照面。所以,张大白眼儿没挪窝,做起美梦来了。想想过去插千儿,也就分过几十块钱。有两次没看准,白白折腾一回,差点让胡子崩了。这次可不一样,吴三爷是沙兰镇头号财主,光熟地就有上千垧。老头子不抽不嫖,除了办义学算是开销,兜里干乎乎的全是钱。
张大白眼估摸这会儿吴三爷已经被胡子蒙了眼绑了,便一路小跑出来。一看四个人傻柱子似地站在那儿,他霎时间脸就白了,一拍大腿:“快——快——快追!刚才那人就是吴三爷!”这四个人忙转身再看,哪还有影儿,连阵风的影子都没有,齐刷刷的柳条子纹丝不动。
吴三爷跑回家来,大门在吴三爷的身后急急地关上,家里的炮勇麻利地上了院子四角,支起枪。十多个长工也都拿起家什上墙。
墙外却是一片沉寂。
掌灯时分,吴三爷净了脸,换一身青色大缎子袄裤,在祖宗的牌位前跪下:“三尺之上有神明啊!”朗朗的声音在高宅里回荡。
老辈人说,这吴三爷多次化险为夷,人称“大命”不假,全因为他积德啊!他积极资助抗日,还是抗联的交通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