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波 王 智
2007年4月,美国第二大次级房贷公司新世纪金融公司破产,标志着次级抵押贷款风险全面暴露,进而引爆全球性金融危机,并进一步对实体经济造成了巨大冲击。一年多来,关于这次危机不同学者从不同角度给出不同的解释:有金融衍生品泛滥说,金融监管失效说,评级机构诚信说,信息披露不足说,政府救助不利说等等。本文试图抛开技术层面的分析,从现代民主国家的最基本制度——政党政治及价值观角度对本轮次贷危机的成因及演变作出深刻探讨。
政党政治与危机爆发
众所周知,美国是一个由不同背景的移民构成的多样性的国家,长期以来由共和、民主两党轮番执政。而任何一个政党都必然包括不同的社会群体和利益集团,政党竞选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汇集不同民意、不同利益,然后加以妥协,抛出一个为各方支持的政纲,去争取所谓的“胜选联盟”。而定期换届选举的制度也使美国人形成了一种务实的、以解决问题为导向的思维方式,人们不会提出“美国向何处去”这样的大问题,而是“端着枪寻找敌人”,寻找此时此地的具体的经济问题和社会问题(张立平,《美国政党与选举政治》)。因而每次的选举结果肯定会影响美国未来的公共政策,并对选民个人的实际利益和生活产生一定影响。
今天对本轮次贷危机予以回顾,应该说早在二十年前已经埋下了祸根。1994年当民主党的克林顿上台的时候承诺,对美国中下层人士以及包括对黑色人种、有色人种阶层要实现所谓的“居者有其屋”。为了兑现竞选承诺,美国政府先后出台一系列措施配合宽松的资金环境鼓励那些没有经济实力的人去买房;而在经历了长期宽松的货币政策后,为了防通胀,美联储又忽视了金融产品和房产价格等其他要素,在房产价格下降的情况下还不断加息,自相矛盾的政策成为了金融风暴的直接导火索。
最近伯南克说美国对这次次贷危机是看走眼,格林斯潘也承认这是百年一遇的,在整个过程中是源头犯了错误。但笔者认为对政客来讲,这不是看走眼的问题,而是有一种故意的成份。实际上早在克林顿政府的后期,美国联邦住房管理委员会的管理局官员就对次贷危机有过表述,但是为了八年以后的民主党能继续执政,为了给戈尔去做铺垫,这些问题被有意地忽视了。当布什以微弱优势战胜戈尔上台以后,他已经很明显地看到次贷所带来的危机。但他一直在企图拖延,想把这烫手的山芋重新交还给民主党。但是事与愿违,次贷危机就在布什政府即将结束的时候爆发了。从某种程度上说,政党政治成为本轮次贷危机的根源性诱因。
政党政治与危机演变
布什政府曾在危机爆发之初抛出了一个7000亿的紧急救援方案。然而这7000亿的方案第一次在美国国会中讨论的时候就被民主党人所否定了。民主党人认为如果在选举进行中让这一方案顺利通过的话,可能会给共和党的候选人麦凯恩加分,于是他们在这一次讨论里面否决了这个议案。那么第二次,议案为什么又通过了呢?因为在这期间民主党的候选人奥巴马的竞选班底做了一次民意测验,民意测验中发现社会公众对这7000亿的拯救方案普遍是持一种赞同的态度,认为美国的经济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将受到伤害。在这样的一个前提下,民主党的候选人和现在的共和党政府进行了妥协,结果这一方案在第二次国会讨论时得以通过。其实仔细研究一下,第一方案和第二方案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相互之间做了一些调整。由此可见,美国政府和国会的微妙制衡牵制了救市的进程。在双方都同意救市的前提下,利益成为协调的最大障碍。没有任何一方有足够的职权主导救市方案和过程,而且在救市过程中不忘攫取更大的利益,使得危机的拯救再次失去最佳时机,大大削弱了救市效果,无形中也加大了危机拯救的成本。
再从实体经济的层面观察本轮次贷危机。美国汽车业有三巨头:通用、福特、克莱斯勒。在上半年高油价和下半年经济衰退的双重影响下,美国汽车业遭受了严重打击,随之而来的金融危机使得整个信贷市场冰冻,汽车市场也随之进入冰河期。因而对于三巨头来说,能否从美国7000亿的“紧急救援法案”中分到一杯羹(250亿美元),是活过2008年冬天的一根救命稻草。然而围绕这根救命稻草,美国参众两院历史罕见地对同一行业进行了连续听证,抉择过程异常艰难。共和党异常一致地支持让通用等企业倒闭,以进行彻底重组,而已经赢得下届总统宝座的民主党人则几乎一边倒地支持通用。原因何在?因为通用的汽车工人和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的会员们是民主党的重要票仓,而共和党则与企业界关系紧密,很少获得工会组织的支持。
根据统计,美国每十个人中,就有一个人的工作与汽车产业紧密相关。因而若不救三巨头,政府将付出巨额的社会救援成本,而如果选择救,不仅有违于美国引以为傲的自由主义经济理念,而且救助的效果也很难预测,也许只是杯水车薪。这样一个救助困境再次拷问美国的政党政治,我们不禁要这样想,执政到底是代表选举人的利益还是代表选民的利益?作为执政党,他们的宗旨是什么,选票还是选民?
一个美国的经济学家指出,本轮次贷危机就是“投机者、冒险家与政治流氓的一场演出”,笔者认为再精辟不过。
美式价值观与次贷危机
美国人在前苏联解体以后成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更加不可一世。为大力推进消费,通过消费促进生产和经济发展,自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美国便一直降低利率水平,“9•11”事件之后,美联储将银行利息降至1%,几乎是无限量向金融机构放贷。在这些经济政策的支持下,美国人开始超前消费、疯狂消费,全世界许多国家都热衷于向美国出口,出口换回大量美元再以投资或购买美国国债的方式借给美国,美国再以这些钱购买更多的外国产品和资源,美国人住宅面积不断扩大,汽车不断换新,娱乐休闲支出大增,一时间享受着全世界难以企及的待遇。(何耀伟《金融危机让美国经济政策破产》)。
但要知道,这些享受不是建立在已有财富的基础之上,而是建立在未来经济持续繁荣、国力持续强大的幻觉之上。古人云“高之有虚,旺而警复”,次贷危机的爆发便是美国无法继续承受债务的一个信号,更彻底打破了美国人这种“透支未来”的舒适人生。
深究美国人这种追求物欲、超前消费的价值观,就会发现决非偶然,而是所谓民主与自由经济共同制造的必然。现代科技的发展,形成不断扩张的生产能力,避免出现生产过剩危机的唯一办法就是提高有效需求。这可以通过几个方式实现:一是扩大政府公共支出。即在私人缺乏有效需求的背景下(穷人买不起,富人不愿买),由政府充当“消费者”和“投资者”。由于1970年以来“滞胀”并发,这种办法的效果有待验证。二是调整分配格局(比如通过税收政策来促进购买力),但这种办法本质上是“劫富济贫”,有违自由资本主义信条,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提上议事日程。三是透支消费(比如分期付款、贷款消费、信用卡购物、次级房贷等等)。这种办法虽有损于资本的即期利益,但消费者已提前支付了远期利益(即“寅吃卯粮”),因而既能为唯利是图的资本家所接受,也能为囊中羞涩的普通劳动者所认可,也自然成为了医治生产过剩危机的良方,进而植根于美国民众心中形成了著名的美式价值观。
以本轮次贷危机为例,通过普通的信贷产品及之后的一系列衍生创新,银行获取了高额利润,评级公司得到了不菲收入,平民百姓住进了奢华公寓,进而全球也都“受益”于美国的全面繁荣。从价值观这一角度来分析,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由美国零售客户简单的债务危机会演变成金融机构间的流动性危机,进而引爆蔓延全球的信心危机:在价值理性已经扭曲的前提下,一切看似理性的技术分析、模型设计、压力测试、衍生创新都不过是为贪婪披上的光鲜外衣,经不起所谓“短尾事件“的轻轻一戳。
美式价值观的全球体现
次贷演绎至今又出现了一个经典案例:麦道夫案。2008年12月11日,美国华尔街传奇人物、纳斯达克股票市场公司前董事会主席伯纳德•麦道夫因涉嫌证券欺诈遭警方逮捕。检察人员指控他通过操纵一只对冲基金,使投资者损失至少500亿美元。据美国《纽约时报》称,这可能是华尔街历史上最大的欺诈案。
麦道夫的客户包括全球的富豪、对冲基金、大型机构投资者和跨国银行,许多资深投资者、交易员对于麦道夫会涉嫌欺诈都感到十分震惊。麦道夫的个人信誉一直非常好,至今在麦道夫公司的网站上还能看到这样的声明:“客户们知道,伯纳德•麦道夫本人追求完美无瑕的从业记录,致力于公平交易,并保有高尚的道德标准,这些一直以来都是本公司的标志。”然而,一个拥有近半个世纪“白璧无瑕式”从业记录的投资专家,用一种并不高明的欺骗手段——空手套白狼式的“庞氏骗局”(即用高额回报引诱投资者,同时用后来投资者者资金偿付前期投资者)欺骗了一大批具有丰富专业经验的投资者,并顺利运作了近20年。原因何在?
需知在近20年的时间里,无论熊市、牛市,麦道夫管理的投资基金如上了发条一般始终保持每月约1%的增长。面对长期稳定得不可思议的盈利率和对自己信任的其他投资者,这些久经沙场的投资者们担心的不再是损失金钱,而是损失赚钱的机会,从而忘却了起码的理性分析。足见贪求利润、幻想不劳而获的价值观在全球已成怎样的蔓延之势。
从信贷危机到麦道夫案,美国金融监管者的履职道义也再次遭受拷问:美国金融监管制度是经过一百五十多年的政党斗争和政治变化等各方面因素影响所形成的复杂制度。功能监管导致监管缺位形成监管真空,缺少监督系统性风险特别是跨市场风险的机构。不同级别、不同职能的监管机构的竞争导致监管放松和监管重复,降低了监管的效率。面对纷繁复杂的衍生创新产品和层出不穷的新型投资机构,人力、技术手段的滞后也许只是托辞,免责冲动才是真正原因。
从更广阔的视野来看,部分受波及国家在本次危机中也扮演了不够光彩的角色,从各自为政到协同作战,从被动的共同救市到积极的合作救市,最终被迫乘上美国救市的同一马车。从本轮次贷危机来看,着重眼前利益、大局观的缺乏不仅延误了危机救助,反而加剧了危机演变。
美式价值观的货币体现
长期以来,美国是靠输出美元来输出赤字。美国人的高消费是建立在向未来借钱的基础上;未来的钱不够用,向世界借;向世界借来的钱仍然不够用,再向世界的未来借这也直接造成美国政府对金融领域的控制削弱,放任金融业自由发展,致使美国经济的虚拟化程度大大提高,金融衍生产品不断出现,逐步发展成为今日这样庞大的金融帝国。由于美国经济高度依赖虚拟资本的循环来创造利润,经济的虚拟程度大大提高,一旦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的比例超过一定限度,虚拟经济中存在的泡沫便会破灭,金融领域就不可避免会出现重大问题。
1973年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使大量欧洲美元、石油美元脱离了黄金的制约,实际上是欧洲等国企图摆脱美元的束缚。虽然目前亚洲美元已成为美国债券的最大买主,但实际上包括欧洲在内的诸国也并没有真正摆脱美元的束缚,现在的欧洲又提出了新布雷顿森林体系。新布雷顿森林体系的作用机制大致可用下图表示:
从新布雷顿森林体系的作用机制来看,导致本轮金融危机的根本原因在于美国实体经济内外失衡。美国经济内部失衡主要表现在美国储蓄率持续降低,远远不能满足投资需求形成巨额的储蓄缺口;外部失衡则主要表现在美国持续扩大的经常项目逆差。中国的经济失衡则与美国恰恰相反,主要表现为储蓄过剩与贸易顺差。从传导机制来看:欧美本轮经济危机首先发生在金融业,后通过金融业传导至实体经济,而我国经济存在的问题首先是以欧美国家为出口对象的实体经济,金融业整体情况则相对良好,与欧美国家情况也正好相反。
综而述之,美国次贷危机的爆发给我国提供了进行结构性调整的启示:美国模式并不代表当代最先进、最科学的发展模式,更不可能适用于所有国家和地区。危机面前,中国更应树立忧患意识,变挑战为机遇,以扩大内需作为今后经济发展的立足点,逐渐摆脱依赖出口拉动经济增长的失衡状态,实现出口、投资、消费“三驾马车”齐头并进的平衡发展。攘外必先安内,只有自身经济、金融强大起来,才能不深陷美式价值观的入侵并最终打破美国单极思维的控制。
(作者单位:广东银监局 孟建波系该局副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