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充实之谓美”新论

2009-02-21 07:22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09年11期

李 艇

摘要:孟子提出了“充实之谓美”的美学命题,这一崭新的美学命题丰富和发展了儒家关于美的本质的研究,在中国先秦美学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历来的学者对这一命题都有很高的评价,但是长期以来,关于这一命题的剖析少,涉及多;详析少,泛论多。本文力图在充分把握孟子美学思想全貌的基础上,对“充实之谓美”这一命题进行详细地剖析。

关键词:美的本质;儒家美学:核心命题

孟子是儒家学派重要的代表人物,《孟子》一书记载了盂子及其门徒所宣扬的儒家思想,虽然孟子及其门徒的学说继承并发展了儒家的思想,但是由于同孔子生活的时代相距近一百年,使《孟子》一书在思想体系、政治纲领及其思维模式上都带着明显的时代特点。

孟子的美学思想散见于《孟子》一书各篇章中,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充实之谓美”这一命题的提出,它是涵括了美的本质、美的理想和审美理论的核心命题。弄清这一命题的本质、构成、特质对于我们把握孟子的美学思想体系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一、“充实”的内涵

孟子“充实之谓美”的命题,是在和浩生不害的交谈中表述的!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

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

“何谓善?何谓信?”

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已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

可以看出,孟子是在谈论人格美时,提出了“充实之谓美”这一命题的。他将人格美分为善、信、美、大、圣、神等几个层次,美是其中的一个层次,从孟子的表述中可以发现,美是有待于“充实之”才能有的,那么依孟子的观点,“充实”了什么内容才能算得上美呢?

在《孟子》一书中,孟子多次谈到所充之实: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燃,泉之始这。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孟子要充实的内容有四个部分组成。它们是侧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和是非之心,并且高度地评价了这四个部分,“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这种精神、思想是如此重要,有它和没它竟是如此大的差距。

在《孟子》一书中,孟子还提到所充之“实”的内涵:

“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在这里孟子把“实”分成了五类,有仁之实、义之实、智之实、礼之实和乐之实。从这两段引文可以看出。孟子所充之“实”就是他所倡导的仁、义、礼、智、乐,它们的逻辑关系可以表述为:

1、恻隐之心,是仁之端,而仁之实,是事奉父母:

2、羞恶之心,是义之端,而义之实。是顺从兄长:

3、辞让之心,是礼之端,而礼之实,是对仁、义这两者既能合宜地加以调节,又能适当地加以修饰:

4、是非之心,是智之端,而智之实,是明白仁、义这两者,的道理并坚持下去。

在仁、义、礼、智之中,仁与义最为重要,礼与智都是对仁与义的运用、调节、坚持、修饰,侧隐之心和羞恶之心是一个人美好人格的决定因素,辞让之心和是非之心都受到侧隐之心和羞恶之心的影响。因此,孟子所说的充实其实就是充实仁义的思想,充实了仁义的思想,无生命的事物就有了灵魂,有生命的事物提升了境界,这样才会有美的产生。我们可以说就“充实之谓美”这一命题来说,孟子的本意就是美的本质就是仁义。

孟子把仁义当做美的本质内容来对待,是有其深刻的社会历史根源的,孟子生活的时代在战国后期,这时中国的历史进入了封建社会,随着地主阶级在历史舞台上的胜利,农民与地主阶级的矛盾十分尖锐,社会如何发展?民众走向何方?成为战国诸子各家纷纷思考、论辩的重大问题。孟子面对的是新的社会结构逐步形成,各国都在实施变法革新、努力富国强兵、合纵连横、相互攻伐的大变革时代。与孟子同时、驰骋当时政坛的政治家,有许多是著名的法家人物,如魏国的李悝、吴起、西门豹,还有韩国的申不害。秦国的商鞅,他们奖励军功,鼓励征战,提倡富国强兵,大力推行充满血腥的耕战政策,帝王君主的文治武功,给人民留下的都是残酷生活,正如孟子所说: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

社会的动荡不仅给贫民百姓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使封建统治者也生活在风雨飘摇的动荡社会中。

“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

面对强取豪夺,唯利是图,互相征战的社会现实,孟子怀着强烈的民本主义思想,提出建立统一国家的政治纲领,这面旗帜就是仁政,他幻想通过仁政的实施,社会能够安定,国家能够强大,人民能够安居乐业。他幻想的社会是: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序之教,中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载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同时他还难能可贵地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其目的就是要在杀人盈野,杀人盈城的乱世中,实行保民而王、以德服民的王政,使国家迅速强大起来,民众能摆脱连年的征战兵火。仁义的思想体系,不仅是孟子认为可以救世的良药,也是孟子认为事物之所以美的“美本身。”

二、充实怎样产生美

充实之谓美,是孟子美学思想中的核心命题,那么充实是怎样产生美的呢?

首先,口之于味有同嗜焉,人们具有相近的审美习惯和共同的生理基础,这是人们具有相同审美趣味的前提,也是具有普遍的仁义思想能为人们广为接受的生理基础。他说:

“口之于味,有同嗜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嗜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嗜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日,口之于味也,有同嗜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正是由于人类有着共同的生理基础,所以象仁义这样具有普遍性的思想才能深入到每个人的心里,为美的产生注入生机和灵魂。

其次,人充实了仁义思想,具有了浩然之气,便产生了人格美。仁义的思想进入人的内心世界,可以形成至高无上的人格美,这种人格美孟子称为“浩然之气。”

“敢问夫子恶乎长?”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敢问何谓浩然之气也?”

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也。”

浩然之气必须以义与道为主要内容,缺了它,这种气便没有力量了,而具备了道与义的浩然之气,就可以达到一种很高的人格美境界,孟子成为“大丈夫。”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谓大丈夫。”

既然大家都有相同的欣赏美的生理基础,那么五色、五声都是客观存在的,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审美活动提高个人修养,达到很高的人格美的境界呢?孟子认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这种美,这种美是有条件的,必须先具备仁义的贤德,才能达到这种美的境界,并欣赏这种美。

“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

只有道德高尚的人,才能享受这一快乐,没有道德的人纵使遇到这种快乐。也无法享受。在孟子看来,美必须是善的,其次才是美的。首先是由仁义思想充实的才会有美,离开了社会功利性,美即便是有了,也徒有形式,不以美之称。

最后,与民同乐,故能乐也。孟子认为,美的产生必须具备一个条件,必须与民偕乐,虽然目之于美有同美焉,但是,如果仅仅国王一人的目中有美,那还不叫真正的美,必须人人都享受到这种美。才叫真正的美。

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夸之乐由古之乐也。”

曰:“可得闻与?”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人。”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众。”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篇之音,举痰首蹙额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毛之美,举疾首蹙额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

“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蒋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毛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日:‘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令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如果联系孟子仁义思想来看,与民同乐。故能乐也的思想的确是一种很有境界的蔓学理论。我们把孟子的思想略加推演,就会发现其中的闪光之处。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是孟子要充实的仁政思想,这种思想渗透到美学理论中,便可以推出一个新命题:

乐吾乐,以及人之乐:美吾美。以及人之美。

这个推出来的新命题,不正是孟子与民同乐的美学思想吗?这种美学思想十分重视民众的审美权利,在强调民众的审美权利的同时。规劝统治者尊重百姓的审美权利,重视审美的社会功利性,最终实现体现仁义精神的美好社会。

在孟子看来。充实产生美首先是产生人格美,其途径是培养浩然之气;接下来,要与众乐乐,不要独乐乐,这样可以与民同乐,可以保民而王,可以形成强大的国家政权,为美的产生创造良好的社会环境。

三、“充实之为美”评析

“充实之谓美”是孟子关于美的本质的表述,是孟子美学思想的集中体现,在中国古代美学史上有其独特的历史地位。

1.是中国古代最早的关于美的本质的精炼概括。美的本质是美学的基本问题,对于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便形成了不同的美学观点和美学流派。在中国古代思想家们很早就研究到纷繁的美学现象,但是很少从逻辑学的意义上将美的本质概括出来,说到美常常是一些感悟,而没有以定义的方式揭示美的本质和内涵,如《国语》曾记载伍举关于美的论述:

“夫关也者,上下、内外、大小、远近皆无害焉,故曰美。”

孔子也说:“里仁为美”。

这些观点都是我国古代关于美的理论的探讨,对于进一步揭示美的本质有着积极的促进作用,但是它们都停留在感性认识的层面。这同西方美学史上早期的美学家关于美的本质的探讨相比,不能不说是一个缺憾。

毕达哥拉斯关于美的本质是“美是数”。

柏拉图将美的本质表述为“美是理念”,到了后期的“美是关系”,“美是直觉”,“美是生活”等等。在西方美学史上,美学家们善于以逻辑的的方式,即下定义的方式,将美的本质用命题表示出来,先对核心概念,即基本范畴下定义,形成核心命题,在揭示基本范畴形成核心命题的基础上,展开理论体系,使其美学理论的体系性、逻辑性、非常明显。

“充实之谓美”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美的本质的逻辑表述,它已经超越了对美的感性认识,是对美的本质的较为严格的逻辑概括,因而也使孟子美学思想具有了概括性较高、系统性较强的特点。

2.“充实之谓美”能较好地把个人修身、培养个体人格美与国家的统一强大统一起来,即重视个体浩然之气的重要作用,又看到了与民同乐、保民而王的重大意义。孟子从不单一地、孤立地研究美学现象,他总是把美与社会发展、国家的强盛、民众生活的富裕、以及个人精神世界的丰富结合起来,这种民本主义的美学思想对于反对统治者的暴政,倡导民生,推动生产发展有着积极的意义。从“充实之谓美”这一核心命题中可以分解出这样一些子命题:

以仁义思想为核心,才能产生美:

充满浩然之气。才能有美:

与民同乐才能有美,

从核心命题展开,落脚点是与民同乐,说明孟子美学思想十分重视美的社会价值。

3.这一命题重视集体审美活动,轻视个体审美活动:重视审美对象的社会和思想意义,轻视审美对象外在的形式因素。孟子在比较了“独乐乐,与人乐乐”和“独乐乐,与众乐乐”之后,做出了肯定地回答“不若与人”,“不若与众”。对于孟子的回答,千百年来一直得到了人们的首肯。这是我国自古以来民本思想的传统所决定的。但是,我们仔细一想就会产生疑问,难道“独乐乐”就真的比不上“与人乐乐”,比不上“与众乐乐”吗?同一审美对象“与众乐乐”时能有美感,“独乐乐”时同样有美感,而且是同样的美感。孟子有这种想法,是由于其他思想因素使孟子产生“独乐乐”比不上“与众乐乐”的思想,这个思想就是“与民同乐”才能“保民而王”。其实在实际审美过程中“与人乐乐”、“与众乐乐”所产生的美感,与“独乐乐”时所产生的美感没有什么区别,孟子强调审美活动的集体性,轻视审美活动的个体性,其主要原因是孟子强调在礼崩乐坏的时代,只有高举起仁政的旗帜才能建设一个统一、安定的国家,正是因为这点,孟子才重视审美活动的集体性,

“充实之谓美”是孟子美学的核心命题,是孟子关于美本身的精炼概括,这一命题集中地体现了孟子美学的特点,首先它是中国美学史上最早以逻辑形式,即定义的逻辑方法对美的本质进行概括的美学命题;其次这一命题把个体的人格美的培养同国家的强盛结合起来,使个体人格美的产生有了更加明确的方向;最后这一命题重视集体审美活动,轻视个体审美活动;重视审美对象的社会和思想意义。轻视审美对象外在的形式因素,使孟子美学思想带着明显的政治色彩,

后人谈到“充实之谓美”,与孟子的本义有些错位,但基本精神是一致的,即强调美的社会性,强调美的内容的决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