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遁的存活之道

2009-02-21 07:22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09年11期

董 菁

摘要: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小说中的女性为了追求独立的人格和自我意识与男性抗争。她们采取逃遁的抗争方式。是女性特有的存活之道。虽然抗争的力量是有限的、单薄的,但这是她们人生价值的体现,是代表礼赞的成长。

关键词:格丽特·阿特伍德;逃遁;存活之道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是加拿大当代著名的诗人和小说家。在加拿大乃至世界文坛上都具有广泛影响力,被誉为“加拿大文学女王”。她作品中的女主人公大都是加拿大消费社会的职业女性,她们总是被迫扮演着某种传统的角色,充当男性的“玩偶”或“生育机器”,在长期的无知麻木中迷失自我,但潜在的自我意识使她们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为了追求独立的人格和自我意识而与男性展开抗争。

逃遁无疑是女性为了获取生存途径采取的特有的抗争方式。但无论是身体的隐遁还是心灵的逃避,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一种无奈之举。面对菲勒斯中心的男权主义,觉醒女性的反抗之音微乎其微。虽然曾经掀起过女权运动的高潮,女性也获得了一定的社会权利,但其成果并未使女性得到与男性平起平坐的地位。事实上,女性在很多方面不但无法实现自己的权利,更有甚者在男权主义的压迫之下,很多女性人格都被异化,她们处于孤立元援的被遗弃境地:有的疯狂,有的精神分裂,有的成了男权社会的帮凶……在无法对抗、抗争无效的情况下,女性采取逃遁的抗争方式,虽说不是革命性的反抗之道,但却是女性所能采取的特有的存活之道。

“逃遁”是中西文学中常见的主题,在男权制的压抑下,女性无意识呈现出一种精神分裂状态或者是疯狂的情绪,它并不是一种心理障碍,而是主体在压制性体制中的一种潜在的革命性心理状态。它作为一种个体心理和社会心理的离心过程,总是试图逃脱社会的现实原则。海德格尔曾指出:无家可归己成为当今世界的命运。传统价值体系的崩溃,主体认知的缺乏及对不可知未来的惶惑促使现代人滋生一种风雨飘摇,浮生若梦的历史虚无感和生存荒诞感。“人在逃遁的过程中完成了好多所谓他的人生的价值和悲剧性的一面。”Ⅲ这正是人类永恒的迷惘:人类最理想的栖息地在哪里?当人类失去伊甸园之后,他们更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福土乐园,只有精神家园才是最美好的。因此,逃遁成了人类一代一代无法回避、纠缠不休的问题。总结阿特伍德小说中的逃遁方式,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

1、无目的的逃遁

最经典的逃遁出现在阿特伍德的小说《可以吃的女人》中,玛丽安从彼得那里逃离了两次:一次是在两人订婚前,彼得只顾着和伦谈天,玛丽安觉得自己成为一个表演道具,感到惊慌又危险的气氛。一到大街上,她就猛地跑了起来。虽然这是一次毫无预谋又毫无目的的逃离。但她感到一种强烈的兴奋。当彼得成功地截住她之后,玛丽安在他们继续聊天时干脆躲到床底下去了。在床底下她思考了和彼得的关系,认定自己这些失常的举动是在逃避现实,意识到自己内心对于彼得的愤怒。“尽管我一点也不明白我干吗要这样做,至少我已经付诸行动了。我已经作出了某种决定,某件事就到此为止吧。”第二次逃离发生在两人婚期日近时举办的一次晚会中。玛丽安对彼得的忍耐在这一时刻达到顶点。虽然她化了浓妆,穿上了紧身褡来取悦对方,竭力扮演一个主妇的角色,但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被掏空了。彼得对准她的镜头竟让她想起猎取动物的枪口,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身体再一次逃脱日常理性的束缚而听从内心的召唤。如果说第一次的逃离还有游戏的味道,这一次的逃离则是真正的决裂。

但玛丽安的逃遁是无意识的,她并没有积极反抗的勇气,甚至是意识,只是在潜意识中感觉到了压迫,想要找到一个舒适的、可以透一口气的地方。虽然她的出逃没有什么终极的成果,但正如她自己说的“至少已经付诸行动”。这正是女性抗争的开始。即从逃遁开始。

2、失败的逃遁

更为彻底的逃遁出现在阿特伍德1985年出版的《使女的故事》中,莫伊拉相对于阿特伍德的小说中以分裂与疯狂对抗男权中心的女性形象,可以说是与众不同拥有“坚强脖颈”的女性:她没有改变自己的政治人格。没有屈辱自己去顺应世俗潮流做低眉顺眼的使女,而是拒不同流合污,拒不与世推移。她公开保留自己的名字,穿自已的衣服,不愿屈服于基列国的新秩序。她两次企图逃跑,把自己伪装成嬷嬷。把管教她们的嬷嬷绑在暖气炉上,从感化中心逃到大街。尽管每次的逃跑都以失败而告终,尽管失败的莫伊拉要接受残酷的惩罚,但她还是坚定的保持了人格的独立。虽然莫伊拉有意识的觉醒和自觉的行动了,仍然无法逃离巨大的权利压迫,无法对抗整个国家机器的运转,最后还是被抓回去充当了“荡妇俱乐部”的一名妓女。在暗无天日的基列共和国里,苦闷绝望之境中,经过痛苦的摸索、怀疑、拒绝、辩认之后,莫伊拉最终放弃了逃跑。

在无法逃离的异化的环境中莫伊拉采取了另外变相的逃离男性的方式,即对男性彻底失望,她成了同性恋者。莫伊拉的反抗可以说是失败的,她既没有逃离异化的基列共和国,也没有找到心灵的慰藉之所,在受到男权压迫之后莫伊拉只是坚持在对抗。要知道在女性解放自身的过程中采取压迫式的手段只能建立起女性中心制社会,而这只是男性中心制社会的变体,如果女性的抗争向这一步发展。便成了对男性中心主义的一种变相的回归,

3、孤独的逃遁

与莫依拉的试图逃离相比,雪人的母亲莎伦更进一步,不仅逃离,还敢于在逃离后勇敢揭露原来所在大院的黑幕,在这个唯科技的社会空间里发出了她强有力的声音。作为一个正直的科学家她深知这个表面完美的大院里包藏着各种野心与阴谋,是个“道德的污水池”。莎伦反对丈夫作为大院的帮凶再去研究生产一些器官动物,并指责他为了眼前的利益而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理想。对于所谓的基因技术研究的“器官猪”她一针见血的指出:所谓希望,只不过是人头上顶着个猪脑袋。而恼羞成怒的丈夫则拿出了最后一招杀手锏——正是他的这种被妻子称为“不道德的”、“亵渎上帝”的行为才为莎伦母子换来了优越的物质生活。莎伦因此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生命的延续和人格的独立产生了尖锐的矛盾,她痛苦万分,找不到去路。在最初以香烟来麻木自己的意识,消沉在沮丧和愤世嫉俗中之后,莎伦终于再也无法接受这种变白以为黑、倒上以为下的荒谬现实,更无法忍受这种行道而不通、行义而不能的荒谬现实所带来的生命意义的虚无化。于是,她开始了自己的反抗:拿起了锤子,将丈夫和自己的电脑砸了个粉碎。之后她又凭借着自己科学家的智慧头脑逃出了大院,去追求久违了的自由。毅然舍弃了唾手可得、众人向往的“留”的腾达,选择了“去”的艰险和孤独。

离家之前,她还把儿子的宠物浣鼬“杀手”放归大自然,这只浣鼬似乎就象征了莎伦自己,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做男性的宠物,她要追求自由的意志。坚定固有的信念,像浣鼬回归大自然一样。从而把握自己独立的人格和命运。

每个正直的人,只有在维护个人尊严,坚持道德真理的前提下,才能真正体会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所以孟子云“舍生

而取义”。莎伦最终在经历了激烈复杂的内心冲突之后,带着对儿子的担忧和愧疚,逃离了大院,开始了自己的抗争之旅。虽然最后她在一次反抗行动中死亡,但她在既定空间里留下了自己深刻的一笔,也在潜意识里促使雪人开始怀疑这个世界,开始形成自己的觉醒。

诚然雪人的母亲是孤独的,因为当她觉悟的时候,世人还在蒙昧中。她的内心世界始终被一种巨大的苦恼所纠缠,作为一个出色的科学家。她发现以往一直引以为傲的工作成了倒行逆施的工具,她深爱的丈夫只是助纣为虐,唯利是图的小人,儿子年纪还小,还无法明白她的痛苦。就算这样,她也要保持自己人格的独立,绝对不因此而随波逐流。这是女性自我的选择,这是在异化的社会面前一种意识形态性的自我保护,它以孤独自守的方式拒绝异化社会,拒绝异化的话语权,以孤独来表现意识形态力图抹煞的女性自我。她是孤独,却不逃避孤独,她倒是宁肯孤独。哪怕是象荒泽中的孤鹤啼鸣响彻太宇,四周无回应,她也要坚持。她的悲剧之所以震撼人心,正是在于她面对现实的困厄。在痛苦挣扎、艰难取舍之后,没有随波逐流。而是以执着的目光正视时人所不敢顾及的一片残酷乐土——逃亡之路,并以死来实现其壮丽的一生,从而获得人格意志的升华。

4、意识逃遁——“潜入地下”

阿特伍德小说中经常出现的“潜入地下”主题意象不可忽略。傅俊教授曾提到:“阿特伍德的小说中有一些固定的主题和意象再现,例如镜子、水中淹死、多伦多深谷等等。尽管这些主题和意象会有多种变异,但它们在小说发展中的作用都是服务于阿特伍德笔下女主人公们寻找自我、实现自我这一心灵探索过程的。从象征的角度来讲。这些主题和意象实际上可以归结为一点。即潜入地下。嘲阿特伍德的作品中出现过很多类似的潜入地下的假死情节。例如,《猫眼》中伊莱恩、《可以吃的女人》中的玛丽安等等在觉醒之前都有过象征性地被埋葬,深入地下的经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潜入地下”无疑是一种意识的逃遁。以这种方式,表达出了消极的反抗——被父权社会压抑的自我意识仍然存在着。用“潜入地下”来逃避现实存在的压力与迫害,集聚力量以期抗争。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无意识是接纳被超我禁止的、遭到压制的欲望的心灵一隅,即无意识是更为本能的心灵领域,受到社会稽查的禁锢。由于女性自我是实现男权统治的男性主体形象的反映,是为社会认可的他体,在与母体融合中形成的初始自我在男权控制下通过一层一层的身份过滤被转移到了象征秩序中,在这个原始自我中凡是能扰乱男性权力的成分都被压制到了无意识中去,因而无意识是与菲勒斯中心的象征秩序相对抗的能量的聚集地。

让我们欣慰的是虽然阿特伍德笔下的主人公们“潜入地下”逃避世事,但潜入地下的内心之旅也为她们探寻自我提供了具有重塑作用的力量源泉。她们通过沉人无意识中去,回到了为象征秩序所不容的想象界中去,在那里获得了克服她们心理障碍的力量。这次逃遁的目的是为了休整、积聚力量。为了更有力的回击。

虽然逃遁的抗争方式,力量是有限的、单薄的。但却凸现了这么一个深刻的主题:在父权制度下,或许因为被压迫者由于本性软弱,缺乏大胆反叛的勇气,或许是几千年来父系社会的压迫惯性,因此不管她们的抗争是消极的还是多么激烈的,她们都成不了救世主,她们针对父权制度的抗争、种种反叛的努力大多数以失败或悲剧告终。但阿特伍德小说中最能打动人心的莫过于其中的女主人公们没有活在男性中心主义编织的美梦中,梦醒了固然痛苦,然而总比浑浑噩噩要好得多,因为,既然醒了,就会尝试着找正确的出路。人性的黑暗与生存的困境,互为表里,阿特伍德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们在这样异化的生存境遇里,张扬着生命的热力,以“逃遁”选择另一种生存环境,珍视消极的抗争,逃遁正是她们人生价值的体现。她们对现代人生存的悖论以及伴随的生存焦虑、屈辱和孤独的生存状况有着清醒的认识,并且积极的反抗希望获得新生。她们深知软弱、空谈甚至比罪恶的现实本身更可怕,她必须真正地行动起来,要么战斗,要么死亡,她们坚决地选择了战斗。她们的存在既有屈原“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的痛苦,又袒示现代人心灵的焦灼、失衡和异变以及现代人生存境遇的荒诞、无聊和危机。在此,生命不再是一场永无止境且毫无胜算的战争。而是一种礼赞,至少是朝向可能代表礼赞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