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庆进
“女同志”作为一种体制内的特殊称谓,既包含了性别化的身份指认,又折射了超性别的文化诉求。范小青的《女同志》正是以此作为叙事的特殊载体,对女性文化身份的发现与书写,颠覆了“女性写作”的风格。对体制之中处于权力、政治旋涡中的处境和复杂情感做了细腻地描述,将女性在现实社会中的生存空间、环境影响、心理变化刻划得人木三分。
《女同志》描写了“女同志”的代言人万丽,在走进机关的十多年中。与女上级、女同事之间的相互嫉妒和互相欣赏,与男上级、男同事的互相斗争和互相支持、互相利用。在这个过程中万丽开始成长、进步、反省,万丽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作品既有较强的现实性。又有浓厚的浪漫与理想主义色彩,在一个接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当中,在作者冷静而又深刻的叙述中,深刻地揭示了人性内在的本质和女同志在这个群体中的心灵蜕变。
小说通过万丽的女性异常复杂的心路历程,展现了当代权力结构中许多隐秘而又丰饶的生存形态。这种生存形态,并非像某些“官场小说”所描述的那样,总是布满了各种黑幕重重的“潜规则”,而是充分体现了个人的理想、信念、能力和情感,与当代权力自身所包含的公理、正义和科学决策等所产生的许多微妙而复杂的冲突。当万丽从一位“女老师”变成一位“女同志”,展现在她眼前的,不仅仅是新的工作对她个人能力的挑战,还有机关内部微妙的权力意志对她的精神考验,或者说,是一种全新的生存秩序对她未来人生的全方位考验。因此。当她迈进南州市妇联宣传科时,好戏要开场了。
一幕幕所谓的“好戏”——那里既有体制内部的制度和秩序对个性生命的强力规范,又有权力意志与公理正义的隐秘冲撞:既有女性之间在性别伦理上的潜在纠葛,又有权力分配与个人理想之间的不断错位:既有个体利益与整体利益的反复游离,又有情感取向与角色职责的频繁纠缠……它们看起来平静自律,不动声色,却又时时刻刻勾动着所有人物的内心波澜。这使得每一个置身其中的“女同志”,都在自觉或不自觉地突出自身言行的表演性,也使得不善表演的万丽仿佛成了初进贾府的“林黛玉”,处处小心,时时在意。
范小青以细腻的描写把官场中人性的变化表现得真实自然。原本稚嫩纯净的万丽,在官场中的一次次挫折教训中学会了与人相处,学会了工作方法,变得聪明,甚至狡猾,强烈的权利欲使她人性中的温柔仁慈渐渐消失在残酷激烈的竞争中。这种人性的异化不是万丽意欲为之,而是机关紧张复杂以至险恶的工作环境的力量使然。万丽从一个单纯的女教师走进机关,一步步不由自主地变成了一个心越来越冷越来越硬的女区长、女总经理。连熟谙官场之道、一向赞赏拥护她的好友伊豆豆都难以接受她这样的变化。万丽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越来越“自私、冷酷、无情”,“自己心里那块坚硬的东西。继续一点一点地在扩大,在扩大。她想制止它扩大,但她制止不住。”除了万丽,作者描写了其周围的几个机关女同志,她们代表了现实中的几种典型形象,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她们的欢乐和痛苦无不与身边的男同志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甚至影响到她们的命运。
小说中的所有冲突都蕴藏在轻波微澜之间。同时又因人物内心的不断抗争而变得丝丝人扣。就整个小说的叙事来说,范小青极力彰显了“微妙”的审美质感。“微妙”既是权力结构中一种重要的制衡方式,又是女性心理纠葛的自然表现形态。在“微妙”中,作者不仅缓缓地打开了权力意志在运作过程中的特殊形态,展示了权力自身的话语体系、生存规则与人性之间的种种意味无穷的自然碰撞,而且凸现了女性在这种体制内部行走的内心之苦和精神之困。尽管万丽不断地选择退守和回避,尽管万丽从未放弃自己的个性和内心的尺度,但是,在新的单位和新的同事之间,在新的责任和新的挑战面前,一切该来的还是如期而至,一切想绕过去的终究还是绕不过去。而万丽也终于由惧怕“微妙”慢慢地学会了处理“微妙”,并在“微妙”之中渐渐地领会了“女同志”的特殊内涵。
在这些层层推进的叙述中,政治对人性改造的秘密差不多裸露出来,作者讲述人性异化和反异化故事的本意也即呈现。主人公万丽等女同志各自以不同的个性生活在当下的政治秩序之中,至少在表层上她们与政治的关系是一种互动的而不是对立的关系,也就是说女性并未逃离政治,而政治似乎也在接纳女性。这不能不说女性是“解放”了的。但是,当女同志被体制化时,又有顺从、融入、妥协和抗争种种表现,这种表现又几乎是格式化的,而潜伏其中的内心世界则具有更为复杂的一面。
范小青并不回避当前官场的男性主导作用,向秘书长、孙国海、叶楚洲、康季平等男性对万丽的政治成长有重要作用。这些政治中的女性,耐人寻味地用“女性的政治”,给当代政治生活带来新的不确定性和女性烙印。
作为一种社会体制的存在方式,权力场所永远是一个让人解读不尽的人生舞台。如果仅仅从权力结构的内部来解读《女同志》,我们还无法有效地剖析这部小说的真正意旨。因为作者用力最多的,并不是那些“女同志”们对权力秩序的苦苦钻营,而是她们置身于这个舞台上的嬉笑怒骂、酸甜苦辣和爱恨情仇,是明知不可为而又不得不为之的尴尬和困惑,是女性的性别意识被不断削减后的苦恼和感伤。因此。它在叙事的背后,实际上演绎了某种权力意志与性别文化的潜在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