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远
突来的爱情,让我找不着北,也没法儿恨她
认识铃雨,是在那个5月。那一天的细雨,总那么让人愁烦。因为不顺心的工作,因为爸妈的唠叨,我漫游在雨中的街道,便看见了正被殴打的她。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加上一个弱女子,在雨中结成一道以强凌弱的风景。
她披头散发的模样,总那么给人一种保护弱小的冲动。于是,我出手了。在我1.8米的个子的拳打脚踢中,两个臭男人逃之夭夭了。
你叫什么?
我叫铃雨,铃上的雨。
铃雨,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为什么?看到她楚楚动人的面容,我实在找不出她被人殴打的理由。
我欠了他们的赌债,3000块。铃雨摸摸嘴角渗出的血液,笑笑,有那么一丝儿轻描淡写。
我也笑了。平时,我是多么的不苟言笑。不知为什么,看到她,我总想笑。我说,今天要不是我插手,你准会被他们揍得皮开肉绽。
谢谢,她说。鼻青脸肿的模样中,依然透着些古灵精怪。
那一天,整整一天,我的脸都在莫名地发烧,心也在莫名地欢跳。
在一家酒吧里,我们坐了下来。铃雨说,今天,我请客。她的鞋垫里藏着仅存的一张百元钞票,她说,救命恩人哪,今天我就请你喝啤酒。炒了两盘菜,每人一瓶啤酒。风卷残云中,我才发现对于酒,她也是那么能喝。酒给她脸上平添一层红晕,俏丽中绕出一股撩人的味道。
然后,我知道了她的故事。技校毕业后,她在一家制衣厂上班。半年后,制衣厂倒闭,于是在百无聊赖中她迷上了麻将。她输得一塌糊涂,父母不愿答理她,亲朋见了她都躲避,她成了一具无家可归的孤魂。债主每天四处追杀她,刚才那一幕,正是她被人追杀的真实写照。
我又笑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妙龄女,一个四处躲债的赌女,真有意思。
接下来,你的打算呢?我问她。
俺有一个表哥,在北京混得不错,要不,咱俩去投奔他?铃雨看着我,眼中有种征询的光。那眼光邪邪的,总那么不容人拒绝。
鬼使神差的,我竟然点了点头。铃雨笑了,就在她率真的不设防的笑容中,我发誓,追她,爱她,保护她一生。
我去银行取出这些年所有的积蓄,给她买了一身衣服,给父母打了个电话,然后,买下北上京城的机票。
下机,正是午后。铃雨大呼:渴死我了!于是,在她的大呼声中,我欢快地去了一家小卖部。提着矿泉水回来,迎候我的是空落落的街道。铃雨不见了,随同她离去的,还有我一只手提包。包里,有我所有的积蓄,5000元。
一直等到街灯亮起,再不见她的影子。
那一晚,北京的王府井大街流光溢彩,我却在一家冰冷的屋檐下凄然入梦。
但我没法儿恨她。也许,突来的爱情,让我找不着北了。
心爱的女人啊,为什么你不将我的命也骗去?
我无颜回家。我只想滞留在京城这座繁华的城市,用繁重的工作,洗涮我年少的多情和无知。
转眼一年过去了。一年里,我在洗车工、搬运工、推销员种种辛苦的工作中,打发寂寞难耐的时光。
我不相信缘。但缘,有时真的很神秘。
又是一个夏天到了的时候,我承包了一家汽车用品中心的洗车部。缺钱,于是打电话回家,爸妈自然支持我,他们不希望他们的儿子一辈子没出息。2万元现金打到我的账上,承包事宜基本搞定。
就在临签合约的那一天,一个巴士站前,铃雨重又出现在我的眼帘。神情困顿,装束邋遢,典型一个落魄的女子。显然,她也发现了我,惊慌中冲我龇牙一笑。
那天,我打完电话就走岔了路,回来再没有找到你。她解释。
我笑了,却没有拆穿她的谎言。说不出为什么,瞅着她消瘦许多的脸庞,我竟鼻端一酸,心疼无比。我相信,那一天,她骗走我的5000元,一定是逼不得已。铃雨,我不想将这美丽的名字与一个坏女孩联系在一起。我知道,我是爱上她了,情不自禁,不可救药,哪怕她是一个魔女。
在京郊一个偏僻的街道,我租了一套房子。一房一厅,她睡房,我睡厅。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可别欺负我啊,临睡前,她笑。
保证不会。我说,滚烫的脸色,让我自骂自己,真不是个男人。
之后,我们便一个房,一个厅,相安无事。其实,内心中,我早已当她是我心爱的女人,梦想中,把她的女儿身留与我的新婚夜。每天,我都在她做好的牛奶蛋饼中起床,吃过早餐,然后去洗车场。至始自终,我没有问她这一年里经历了些什么。我相信,她想说,自己会说。
过年的时候,我打电话回家:爸,妈,儿子不是孬种,如今,儿子有女朋友了,洗车场的生意也上道了。爸妈笑,她也笑了,笑出满脸色的娇嗔。
当第二家洗车场的老板,想把他的业务也转让给我的时候,我与铃雨,特地去酒家各自要了一杯红酒,以示祝贺。缺钱,我对她说,没关系,我用这家洗车场做抵押,去银行贷款。她便笑笑,说,依你。
签约那天,拎上一只黑皮包,我赶往约好的酒楼。签下名字,打开皮包,才知铃雨亲手替我打理的那只黑皮包里,仅有一卷白纸。踉踉跄跄地回到出租屋,铃雨不见了。屋里所有的衣柜,已被翻得七零八落。
那时,正是我与她在这间出租屋“同居”半年的日子;也正是我与她相约回老家结婚差半年的日子。
我没有拨打110,说不出为什么。
蹲在墙角,我只觉心如刀割,手心冰凉。我惨惨一笑,轻问,铃雨,我心爱的女人啊,我可爱的骗子,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将我的命也骗去?如果,你真要我命,我也毫无怨言。
甚至,我设想了种种她想要这笔钱的理由:她有一个多病的母亲,她家中或许早有男人,她男人也患下严重的病。
爱是一座迷宫,摸透时我们已错过许多缘
又是整整半月时间,我心灰意冷。我依然栖宿在别人凄冷的屋檐下,身无分文,每天像只无头苍蝇,四处瞎晃。
灰蒙蒙的天,已再给不起我勇气。
认识刀疤脸,是在那个炎热的上午。一道狭窄的人行道上,刀疤脸正遭一个满脸横肉丝的壮汉追杀。我怪笑一声,抡圆一个巴掌,冲上前将壮汉拧翻在地鬼哭狼嚎。说不上是打抱不平,拳头发痒,我只想找个人恶打一架。
之后,我与刀疤脸成了朋友。
你说你当过武警?现在却在这儿打流?可惜,可惜!听了我的故事,他连连摇头。然后,他说他哥们儿朋友多,路子广,要不,帮你找份事儿做做?保证活儿轻松,又钱多。之后,他带我去了西单一条最繁华的街道,说让我跟他长长见识。
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前,他拉着我钻进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跟上那个短发的女孩。
那时,酒店富丽的大厅门前,正踱出一位中年港商模样的男人,男人身边,就依偎着那个短发的女子。
看清她时,我已惊厥:她就是铃雨!
我正要张嘴,刀疤脸小声笑笑,那个女孩是我线上的人物。
然后,我们开始了心惊胆战的跟踪。我亲眼见铃雨将中年港商带到郊区的一个草坪,然后冲出两个早就埋伏好的后生冲中年港商砍了一刀,夺走钱包后,三个人在谈笑风生中绝尘而去。
回来的时候,刀疤脸拨响了手机:黑妹,钱上了咱们的账号没有?上了,OK!
黑妹,看来她又换名字了。铃雨死了,那个清纯的女孩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黑妹,一个心黑手辣的黑妹。
一家酒店,刀疤脸邀我入伙,我无语。这里没有铃雨,只有黑妹,我只能拒绝。
然后,刀疤脸说要将今天的“收入”给我一些,以解我燃眉之急。他去银行刷卡,我便听到他的叫骂声:臭婊子,敢骗走我的钱,我玩死你!
我的嘴巴抖了一抖。我笑了,一准又是那个叫黑妹的女人的杰作了。
我挥挥手,说没有就算了,然后在刀疤脸的叫骂声中离开。
一个月后,我找到一份工作:在一家大型汽车维修厂做技术工。没多久,我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月薪3000元。
三个月后,一个有着清凉海风的下午,我带着新交的女友,一个清秀可人的女孩,去到一个河湾。
河湾里,正发生一场经过精心策划的“锄奸”行动。几个壮汉,也就是刀疤脸的手下,他们围住了一幢出租屋。壮汉们的手中都亮着刀,还没来得让我报警,他们就冲进屋去,将一个漂亮女孩的左手硬生生砍掉。等警察赶到时,女孩已倒在血泊中,不醒人事。
那个女孩,就是黑妹。
在她的出租屋,警察们找到一本日记。日记本上记明她的真名叫林雨。3岁那年,父亲抛家弃女,是母亲将她抚养成人。她本有过一次婚姻,男人在外吃喝嫖赌,后傍上一个富婆,弃她而去。想到她的父亲,再想到她的男人,她决定游戏人生,她决定要报复男人。
林雨,铃雨,就一字之差。
我凄楚一笑。
三个月后,我去了监狱。那时,铃雨,那个曾经是我生命中重要的女人,是监狱中唯一的一个残疾的女囚。
谢谢你,还能想到来看我。她凄凄一笑。
我也笑笑,眼中,却有泪。
临走,管教交给我一封信,还有一张被退回的汇款单。管教说,这是入狱后,林雨托他们寄给我的,原地址有误,所以又被退回了。我看了看,汇款单上,是三万元钱。信上,是林雨的亲笔信:
阿远,原谅我的不知道珍惜,让我错过今生一段最美好的情缘。我知道,坏男人中,不是没有好男人,但我就是不肯自己承认自己。意识深处,我也总是把你归为他们的同类。等我真正明白,却悔之已晚。仅存的三万元钱,现物归原主。你是好人,衷心祝愿你能找到真正的幸福,一生平安。铃雨。
铃雨,我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不知不觉间,泪水潸然而下。我明白,其实,人间真爱处处在,只可惜,爱是一座迷宫,等我们摸透时,却已错过了许多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