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在“朝圣”莫斯科的日子里

2009-02-16 04:57熊廷华
党史文苑 2009年1期
关键词:朝圣中山大学王明

熊廷华

莫斯科中山大学是国共第一次合作的产物。这里群英荟萃,人才济济,中国政治舞台上一批新秀,在此崭露头角。在这学习期间,正是王明个性塑造的关键时期。他棱角分明,锋芒外露,师承其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其政治生涯贴上了醒目的标签。中山大学毕业后,王明虽然只是留校作翻译工作,但他上靠下联,呼朋唤友,事实上控制了中山大学的制高点。中山大学政治风波一浪高过一浪,在这里产生的“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奠定了王明走向政治舞台的班底。对此,几十年来,人们莫衷一是,评说不一。

既没有参加国民政府组织的公开考试,也没有被地方推荐选派,王明与众多的国民党高官子弟一同走进了政治

明星的摇篮

1925年3月,孙中山在北京逝世。为纪念孙中山的历史功绩,继续支援中国革命,共产国际驻中国代表、国民政府首席政治顾问鲍罗庭,宣布了苏联政府的一项重大决定:在莫斯科创办一所大学,以孙中山名字命名,帮助中国革命培养政治理论骨干。

鲍罗庭宣布这一决定后,国共两党十分重视。国民政府立即成立由谭延闿、古应芬、汪精卫组成的选拔委员会。政治嗅觉敏锐的王明,当即向湖北中共组织递交了申请。

中山大学第一期招生340人,采取公开招考与组织推荐两种方式选拔。能公开报考的广州,由选拔委员会公开招考;北洋军阀控制的地区,由国民党各省党部秘密选派。广州是当时中国革命的大本营,只招收180人,可报名应考者有一千多人。湖北只分配到10个名额,更是供不应求。

国民党湖北省党部,基本由共产党人主持。湖北省党部把目光放在追求进步、表现突出的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身上,经个人申请、家庭同意、组织审查几道环节,最后敲定名单。

王明志在必得,初选榜上有名。可结果出来后,呼声较高的王明不在其列。王明不想放弃这千载难遇的机会,开始了争取去俄留学的不懈努力。湖北没有名额,他就跑到江西,找到自己的入党介绍人,希望占用江西的名额。不巧的是,江西名额已满,王明空手而归。

王明没有灰心,再次走进国民党湖北省党部。省党部对王明在学校的表现早有所闻,又见他意志坚定、不辞奔波,破例给中共中央总书记陈独秀写信,介绍王明在五卅运动中的表现,要求保送王明。

当时,保送生大都是国民党达官要员子弟。蒋介石之子蒋经国、冯玉祥之子冯洪国、邵力子之子邵志刚、叶楚伧之子叶楠、于右任之女于秀芝,均在此列。由于个人的种种努力和组织的格外关照,王明幸运地成了鲍罗庭特批的第20名保送生。

1925年10月2日,王明早早来到汉口第六码头,在那里会合一起出国的同伴,搭乘汉口招商局去上海的轮船。在上海停留几天后,王明和各地来的一百多学生一同登上了开往苏联的煤船。带领这批青年前往苏联的,是俞秀松和董亦湘。从苏联赶来迎接他们的,一位是长期侨居苏联、并参加过中国共产党创建的杨明斋;一位是瞿秋白在北京俄文专修馆的同学周达文。俞秀松、周达文、董亦湘三人组成临时党团支部,负责旅途思想教育和安全保卫。

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颠簸十个日日夜夜,船到海参崴靠岸。稍作停留,王明一行转乘横跨西伯利亚的火车了登上通往莫斯科的漫长旅程。整整两个星期,列车走完了海参崴到莫斯科7000公里的旅程,王明终于来到心中的圣地。

王明对其他课程不甚关心,但对俄语和列宁主义很下功夫

中山大学,由一家地主庄园改建而成,位于莫斯科著名的文化区,周边环境宜人,闹中取静。

1925年11月底,中山大学举行首次开学典礼,苏共中央、共产国际以及苏联政府相关部门派显赫领导人出席。他们热情洋溢的致词,让每一个中国学生无不为之振奋。

校长拉狄克主持开学典礼。拉狄克是苏联、共产国际和中国革命关系史上的著名人物。他也是个大学者,能讲好几种语言。关于他的故事,在中国学生中迅速流传,成为大家的偶像。

开学典礼上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托洛茨基。这位在苏联与列宁齐名的领导人,登台讲演时,掌声持续了数分钟之久。托洛茨基以极富感染力和诱惑力的语句,向学生们描述世界革命的大好形势,指出中国革命对世界局势的影响,要求每一个中国学生明确使命,做旧世界的掘墓者,新社会的开路先锋。托洛茨基的讲话,令王明热血沸腾。

中山大学的教学目标,是为中国培养熟练的政治理论人才,使之成为未来的社会活动家。国内形势迅速发展,要求训练和培养必须速成和讲求实效。学校课程设置不同一般,学制也仅为两年,为正规大学年限的一半。通常四年的课程,两年之内完成,还要克服语言障碍,学业紧张可想而知。

中山大学的教师几乎都是俄国人,学生又都是中国人,大都不懂俄语。为解决这一矛盾,学校安排学生定期到居民家同吃、同住、同学习,然后把俄语学得较好的学生编成俄文班,由教员直接用俄语上课,培养速成翻译。

经过一段时间的社会接触,王明不仅俄语进步很快,对俄国社会也有了进一步了解。洪秀全、康有为乃至孙中山提出“大同世界”、“民权主义”的社会改革主张,在苏联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客观存在。富于幻想的王明,思想发生潜移默化的转变。

熟记硬背,是学好俄语的基本功,也是王明的长处。王明原有一定的英文基础,加之肯于钻研,俄语水平很快提高。俄文班成立时,全校只选拔了十几个学生,王明便是其中之一。按苏联习惯,每个学生应选定一个俄罗斯名字,他给自己起名为“克劳白夫”,即为鸟的意思。他要在这里一跃升空,展翅高飞。

俄文班主要学习四门课程,政治经济学、联共党史、世界革命史和列宁主义,为这个班教授列宁主义课程的,是副校长米夫。

米夫时年24岁,却是研究马克思主义关于民族和殖民地理论的权威。他对中国问题十分关注,很看重中山大学这块阵地。他装扮老成,总是一副严肃面孔,从来没有笑容。

王明对其他课程不甚用功,但对俄语和列宁主义很下功夫。他的俄语学得特别快,半年时间就达到能说会读的程度。他给人的印象是,面目俊秀,聪颖机敏,俄语流畅,对列宁、斯大林教导谙熟程度令人敬佩。

俄文班以自学为主,主讲老师先列出提纲,指定必读书和参考书,由学生自学,然后组织讨论,最后老师作总结。王明在其他课堂上很少发言,但上列宁主义课时一反常态,总是抢先。熟记名词术语,讲起来头头是道,王明自然得到米夫的青睐。每当讨论出现分歧时,米夫总是指定王明发表意见,王明也就口若悬河、眉飞色舞地大讲一番。王明俄语好,可直接和米夫对话。接触多了,思想交流深了,两人的感情也就更密切了。

王明成为米夫重点关注的对象。

在与对立面的较量中,王明一马当先。他能言善辩,才华毕露,登高一呼,群起响应,成为中山大学知名人物

莫斯科中山大学,承接了母体里浓厚的政治基因。自王明进校之日起,中苏两国、国共两党的政治气候,在这里都有灵敏的反应。

自列宁1924年初去世后,苏联党内也不平静,斯大林与托洛茨基的斗争一刻也没有停息。1925年12月,苏共中央公开讨伐托洛茨基,批判其社会主义不可能在苏联胜利的理论。中山大学很快卷入了这场争论,一直持续到1927年年底。

对待这场斗争,学生中有三种不同的观点:一部分人明确支持以斯大林为首的联共路线;一部分人欣赏托洛茨基的才华,对托派予以同情;以康泽、张镇为代表的第三部分人,从国民党正统观点出发,拥护托派,反对斯大林。

在王明心中,苏联是列宁主义最圣洁的地方,斯大林是列宁的继承人,神圣不可侵犯,他当然明确支持斯大林,反对托洛茨基。起初,他因潜心于学习俄语,藏而不露,引而未发。

随着国内形势的发展,国共两党之间的对峙与斗争,日益明朗与恶化,脆弱的统一战线摇摇欲坠。1926年3月20日蒋介石制造的“中山舰事件”,不仅引起国内的强烈反响,而且迅速波及莫斯科中山大学。

中山大学校园内,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国民党左派与国民右派之间,展开一场激烈争论,双方谁都不肯善罢甘休。苏共中央和共产国际为同蒋介石保持工作关系,竭力缩小中山舰事件的政治意义,只将几个国民党激进分子遣返回国,才使这场风波暂时平息下来。

中国学生来到中山大学后,已经脱离了国内的组织关系。中山大学虽然建立了苏联共产党的支部局,但中共党员没有取得苏联共产党的党籍,联共支部局也不承认中共党员的党籍,中共党员建立自己的组织势在必行。

开学不久,学生中的中共党员成立了旅莫支部,从法国旅欧支部转来的叶青当选支部负责人。他忽视中山大学不同于法国勤工俭学的特点,照搬旅欧支部的工作经验,认为同学们到中山大学来的主要任务不是读书,而是改造思想、触及灵魂。旅莫支部不仅不督促在校学生党员学习马列理论,而且把用功研讨马列的党员视为学院派。有人甚至反对学习俄文,认为学俄文是学者们的任务。

一些学生认为,俄语固然难学,但不远万里来学习理论与俄国革命经验,掌握俄语是必不可少的。这种主张却遭到支部局的压制。轻视甚至反对党员理论和文化学习,自然使大多数学生的学业受到极大障碍,其结果只有少数人进入了俄文班。

勤奋钻研俄语和列宁主义理论的王明,对旅莫支部的作法强烈不满。在1926年夏天的一次党员大会上,他一马当先,与叶青展开面对面的交锋。

王明抓住大家要求读书和反对检讨的共同心理,对支部的指导方针提出严厉批评,提议解散旅莫支部。他的理论依据是,共产党员不分国籍,旅居他国的共产党员理应受所在国的共产党组织的领导。

王明才思敏捷,语言流畅,宛如一个能言善辩的雄辩家。他顺应大家心理,获得群起和应,会议持续了整整四天。

在总结会上,校长拉狄克作长篇讲话,他谴责旅莫支部的指导思想和组织活动,并明确宣布解散旅莫支部,学生党组织属学校所在地莫斯科市一个区委领导。

王明的主张,得到了拉狄克的肯定,存在仅半年的旅莫支部解散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强调改造思想、触及灵魂的叶青,回到国内不久被捕,投入国民党怀抱,后来官至国民党中央宣传部次长,成了名副其实的反共“旗手”。

这年9月,中山大学“学生公社”改选,王明引人瞩目,一跃成为学生公社主席。

在中山大学第一期300多学生中,有俞秀松、马骏这样中共早期的老党员,也有张闻天、沈泽民在国内时就有一定名望的学者,还有邓小平、傅钟这些曾到欧洲勤工俭学的学生。王明能成为学生公社主席,除了与米夫的欣赏和器重有关外,其本身的能力和才华,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王明帮助校长平息了一场相持不下的风波,助主有功。校长对学生欣赏有加,挂起了学生的大幅照片

1927春夏之交,蒋介石、汪精卫集团先后背叛革命,以陈独秀为代表的中共高层步步退让,中国革命局势急转直下,大革命已经滑到了失败的边沿。

国内统一战线的对抗和冲突,在中山大学校园引起连锁反应。校长拉狄克支持托洛茨基,指责斯大林错误地指导了中国革命,被解除校长职务,教务长阿古尔代理行使校长职权。

中山大学支部局书记谢德尼可夫与代理校长阿古尔工作上各执己见,产生了严重分歧。他们在学生中都有一定影响,也各有一批支持者,自然形成两股力量。他们之间互相指责,称对方为“派”,出现了所谓“教务派”与“党务派”之间的严重对立。

在中山大学第一期学生中,俞秀松是中国共产党上海小组发起人之一;董亦湘、周达文同在国内做过几年革命工作,有比较丰富的工作经验。他们学习成绩优异,在学生中素有声望,参加了教务处的一些工作。阿古尔依靠这几位骨干,在身边集结了一批学生。

党务派主要支持者有组织委员傅钟、宣传委员李卓然、党小组长张闻天、沈泽民等人。他们在学校参加了支部局的工作,身边也汇集了一批人。

教务派与党务派势均力敌,相互抗衡。

在6月底的学期总结会上,两派展开了一场“圣战”。这些血气方刚、才华四溢的学子,各不相让,咄咄逼人。教务派认为学校党务一塌糊涂,党务派指责学校教务杂乱无章。会议开了七天七夜,时间长了,有些同学不感兴趣,不愿参与争论,又出现了所谓的中间派。

暑期到了,学校组织同学们到莫斯科郊外的塔拉所夫卡休假。同学们没有陶醉在湖光山色之中,卷入党务派和教务派之争的学生,仍然争论不迭。

这时的王明,尚在国内。这年1月,米夫以联共宣传家代表团团长身份访华,王明作为贴身翻译。米夫赴华的主要目的,是帮助中共中央宣传部工作,筹办中共中央党校。由于中国局势险象环生,王明跟着米夫返回莫斯科。

米夫和王明回到莫斯科,了解到学生中这种难解难分的混乱状况,连忙赶到塔拉所夫卡。米夫在学校的工作,主要依靠谢德尼可夫及靠近党务派一边的学生,回来后能否当上校长,阿古尔对他是个很大的威胁。王明向米夫提出一项结束争论的建议:联合党务派,争取中间派,打垮教务派。

王明的建议得到米夫的采纳,并迅速付诸实施。经过一番角逐,教务派彻底垮了,阿古尔受到撤职处分,谢德尼可夫也被调走,米夫顺理成章地晋升为中山大学第二任校长。

米夫认为王明理论上有造诣,政治上懂策略,从此对他信任有余,欣赏有加,甚至在家里挂起了他的大幅照片。

这年9月,中山大学第一期学生毕业,王明留校作翻译工作,实质上成了米夫的专职秘书。伴随着米夫职位的升迁,王明的地位相应“水涨船高”,成为中山大学的无冕之王。

王明积极参与反托派的斗争,既不能压服异己,也不能说服别人。他采取新的措施,弄得江浙籍学生人人自危

1927年11月7日,苏联十月革命10周年纪念日,莫斯科红场上举行声势浩大的庆祝活动。在苏联的中国留学生,不论是东方大学(十月革命后,俄国政府创办,专门召收亚洲学生,设有中国班)还是中山大学的学生,都参加了这次壮观的庆典活动。

东方大学的队伍走在前面,他们绕过克里姆林宫围墙转弯处,刚刚踏进红场入口,就听到斯大林洪亮的声音:“中国革命万岁!”“世界革命万岁!”

随后,中山大学的队伍又来了。在红场入口处,夹杂在队伍中的俄国人掏出布条挥舞,呼喊反对斯大林,拥护托洛茨基的口号。这一挑衅行径,立即引起中山大学学生的反击,双方拉拉扯扯,甚至发生了肢体冲突。

游行队伍在打斗中继续前进。就在人们不经意时,中国留学生中突然有人喊出支持托洛茨基的口号,他们拼命高呼,比俄国人还要响亮。

当时,斯大林和托洛茨基围绕中国革命的战略和策略,爆发了一场极其尖锐的争论。这场争论从1927年初开始,历时半年,从笔战到舌战,从党内发展到党外,从秘密发展到公开,从说理演变成谩骂,从文斗演变成武斗。托洛茨基自始至终反对国共合作,认为中共在大革命进入高潮之际应退出国民党,立即举起苏维埃的旗帜;斯大林则坚决反对中共退出国民党,反对在国共合作的情况下开展苏维埃运动。

中山大学“托派”学生的行为,使斯大林感到震惊。斯大林指示米夫,对中山大学的“托派”活动进行调查,并将结果上报苏共中央。调查以学校支部局为核心,王明主持了这次调查。

中山大学的确挖出了托派分子,学校进行了严肃处理。在红场上高喊拥护托洛茨基的安福、陆渊、梁干乔等人,被遣送回国;有过错但比较轻微的学生党员,有的给予党纪处分,有的被送往工厂劳动。

王明坚信斯大林,积极参与反托派斗争。在这次反托派活动中,一些同情托派的人也受到不同程度的牵连,由此引起一部分学生对支部局的不满。

国内大革命失败后,学生中有各种各样的看法。围绕在支部局周围的学生认为,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的指导是正确的,主要是陈独秀犯了右倾错误;不少学生认为共产国际在一些问题上处理不当,至少共产国际在中国的代表鲍罗廷、罗易要负责任。东方大学的中国学生还与学校当局发生争执,他们甚至列队游行,到共产国际请愿。

此时,米夫被提升为共产国际东方部副主任兼任远东部部长,实际上主管中国事务。两所大学的中国留学生,使他伤透了脑筋。

王明又一次向米夫建议,将东方大学中国班合并到中山大学,让两股力量互相牵制。东方大学中国班和中山大学合并后,改称中国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简称中大,有人甚至还称之为中山大学。

局势的发展出乎王明的意料。东方大学中国班合并过来后,支持托洛茨基在中国问题上主张的人越来越多。1928年前后,托洛茨基反对派在苏联接近彻底清除,可中山大学竟有一群坚定分子建立了自己的地下组织。他们单线联系,甚至利用学校组织的各种外出活动,秘密集会。

当时,王明并不知道这些情况,但他强烈地感觉到,中山大学的确有一股对抗支部局的力量。反“托派”斗争,王明不能压服大多数学生;就分歧意见与大家辩论,也不能使大家心服口服。他不能容忍这股势力存在,决心把这股势力打压下去。

这时,王明发现了“蛛丝马迹”。

中山大学有几位学生,要孙冶方请客做中国饭菜,因为他当翻译,每月有近百卢布的收入。这天凑巧来了不少人,挤了满满一屋。正当大家热热闹闹时,学生公社主任王长熙从窗外经过,听到屋里说话声都是江浙口音。回校后,他将此事向支部局报告:俞秀松、董亦湘、周达文等人在孙冶方处叽哩呱啦,好像在开“江浙同乡会”。

无独有偶,蒋经国也是浙江人,他从中山大学毕业后转入列宁格勒军政大学学习,享受红军待遇,每月领取八九十元卢布的津贴。一次,中山大学的江浙籍留学生向蒋经国要钱会餐,蒋经国回信说:我现在的会费并没有着落,等有了再寄来。

这封信落在支部局的手上,大家议论来,分析去,又是会费,又都是江浙人,因而判断在中山大学存在一个“江浙同乡会”。王明向米夫建议,对“江浙同乡会”彻底调查。

“教务派”在上次的斗争中失败后,俞秀松、周达文、董亦湘虽离开了中山大学,但在中山大学中仍有一定影响。王明在中山大学名气虽大,但许多人口服心不服,甚至有人送给他一个绰号“小鬼”。王明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想进一步树立自己的权威。

王明“鬼小”,能量挺大。通过米夫,他请来苏联情报机构“格别乌”参与调查,首先从气势上压倒了对方。“格别乌”只发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证据,但还是认定中山大学存在一个由俞秀松、周达文、董亦湘组织的“江浙同学会”,而且说他们在进行反革命活动。

得到了苏联方面的支持,王明和米夫又找到在莫斯科访问的向忠发说,有人在中山大学组织反革命的“江浙同乡会”,应当引起中国共产党的高度注意。

向忠发原是汉口轮船公司一名水手,参加了湖北早期的工人运动,成为武汉地区的工人领袖,是武汉三镇响当当的人物。当时,中共六大正准备在莫斯科召开,斯大林考虑从工人中选拔中共领袖。向忠发被斯大林看中,可能成为新一届中共中央总书记。

向忠发偏听偏信,不作调查就到中山大学作报告,大发宏论:“江浙同乡会是反党小组织,他们有中央组织,地方组织,是一个完整的体系,在党内是秘密的。”“他们与蒋介石有勾结,接受蒋介石的经济援助。”“他们以后的出路有三,一是公开的反革命;二是走到小资产阶级的阵营中去;三是留在党内,捣乱破坏。”他强调,必须消灭其组织,对组织中的领袖和中心人物要予以严厉制裁,对积极分子应开除党籍或留党察看,他甚至还说要枪毙其中的一些人。

向忠发讲话后不久,就有12名党员、团员被开除党籍、团籍,另有4人被逮捕,一批学生受株连。一时间江浙籍学生人人自危,见面时也不敢打招呼。

中共六大后,王明抓住“江浙同乡会”不放,将战火烧到了中共代表团,与瞿秋白结下不解之怨

1928年夏,中共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在莫斯科召开。作为共产国际远东部部长的米夫,承担大会的主要组织工作。米夫执意要把王明选进中央委员会。但王明的所作所为,引起了会议代表的反感和抵制。因此,他进入中央委员会的愿望落空。

六大结束后,王明进一步着手打击“江浙同学会”。

在米夫的安排下,王明向没有离开莫斯科的六大代表作报告,说“江浙同乡会”是反革命组织,必须坚决取缔。

被指控为“江浙同乡会”成员的学生,感到委屈,纷纷向中共中央、中共代表团申诉,要求澄清事实真相。周恩来觉得此事已经闹得很大,要求中共代表团过问此事。

六大后,共产国际改变与中国党的联系方式,不再派全权代表来华直接指导,改由中国共产党派驻代表负责协助共产国际对中国党的领导。当时,瞿秋白、张国焘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邓中夏、余飞任中华全国总工会驻赤色职工国际代表;王若飞任中国农会驻农民国际代表。他们一同组成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瞿秋白为团长。

根据周恩来的意见,瞿秋白派邓中夏、余飞前往中山大学调查。王明控制的学校支部局拒绝合作。中共代表团又经过共产国际秘书长柏金斯基同意,前往苏联“格别乌”机关查阅“江浙同乡会”的档案,但也受到种种阻碍,调查工作无法进行。

在这种情况下,瞿秋白披挂上阵,通过在中山大学学习的妻子杨之华、弟弟瞿景白,陆定一的妻子唐义贞,张国焘的妻子杨子烈等找人个别交谈,让他们写书面材料,同时要求王明宗派对第一次调查时的揭发材料提供证据。

王明对瞿秋白的要求置之不理,他的理由是,“江浙同乡会”是无可置疑的事实,毋庸再提供证据。

经过调查,瞿秋白认为,所谓“江浙同乡会”事实上属于互助性质的,被称为“江浙同乡会”成员的人中,虽然有个别的与其他党派有牵连,但不能说是反革命组织。1928年9月15日,他以中共代表团名义给联共中央政治局写信,对联共监委根据“格别乌”提供的材料所作的结论提出了不同意见;同时致信中央,说明江浙籍同学对某些问题的看法一致,不能说他们是有组织的派别活动。

审理“江浙同乡会”一案。他们找相关人谈话,并召集支部局成员和孙冶方、董亦湘、王长熙等人当面对质。

联共中央监委问王长熙究竟听到了什么?

王长熙说:“我只听到他们在讲江苏、浙江话,我就开玩笑说他们在开江浙同乡会。”

董亦湘说:“我们不过是吃中国饭,没什么政治活动。”

关于蒋经国的那封信,联共监委书记召集有关中国留学生开会。他认为根据已有材料,不存在“江浙同乡会”的组织,也不存在什么别的企图,属于诬告。

周恩来到中山大学召开大会,宣布了这一结论。此举对王明来说,无疑是个莫大的打击。

1927年底,国民党公开声明“取缔”中山大学,一批标准的国民党党员被遣送回国,留下的学生大都是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学校的性质发生了变化,但政治风波依旧激荡。

大革命失败后,中山大学接纳了一批在国内难以立足的干部。这些人经历不同,年龄悬殊,文化理论水平参差不齐,给教学带来了难度。学校只得因人施教,分类办班。

特别班的学生资历深,职位高,大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南昌起义时的革命委员会秘书长吴玉章,一大代表董必武、何叔衡,国民革命军第六军党代表林伯渠,广州起义领导人叶剑英,湖南省委书记夏曦,都在这个班。他们主要学习俄语和马列主义,总结中国大革命失败的经验教训。

工人补习班学员大多是工人,文化程度偏低。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补习文化,学习俄语和政治常识。这个班由张闻天、博古任指导员。

这时的中山大学,基本上由两部分人组成:一部分是大革命失败前进校的知识分子,有的是留校的毕业生,被称之为“翻译派”;一部分是大革命失败后来莫斯科入校的,有实践斗争经验,被称之为“实际派”。“翻译派”看不起“实际派”,认为他们不懂理论,没有执行共产国际路线,把中国革命搞垮了。王明更是如此,瞧不起原来的领导人,讥讽他们不知道怎么革命,甚至骂他们是中国革命的“罪人”。“实际派”对大革命的失败既不甘心,又有埋怨情绪。他们宁愿重返中国战场,也不愿在此受人歧视。

当时,共产国际特别强调产业工人在中国党内的领导地位,这批工人出身的学生入校之初,王明试图把他们拉过来。但王明经常以“领导人”姿态出现,引起了他们的反感。他们不仅不为所动,而且公开抵制,逐渐成为反对王明宗派的公开代表,经常批评支部局的工作。

如何对待这批工人出身的学生,的确让王明颇费脑筋。王明深知,对这些“工人反对派”不能“明斗”,只能“暗斗”。

当时,从法国来了一批华工出身的学生,他们文化水平低,不了解国内情况,认为王明是真正的“布尔什维克”,唯支部局马首是瞻。开会时,他们充当王明的啦啦队,一经鼓动,就听从支部局指使,对不同意见者上台揪斗,甚至殴打学生。

来自国内的工人学生,受到王明宗派的打击,愤愤不平。被王明等人称为工人反对派领袖的吴福海回忆说:“由于两派的对立和斗争,有的同学到中共代表团反映情况。中共代表团负责人瞿秋白、张国焘为此到中山大学讲过话,他们表示支持多数派的意见,要求大家听中共代表团的话,反对无原则的斗争。”

瞿秋白不仅敢于批评王明,而且对米夫支持王明宗派活动极为反感。1928年9月,瞿秋白还向共产国际建议撤销米夫校长职务。

王明在反对“江浙同乡会”时,就与中共代表团结下积怨。瞿秋白这次又公开支持“工人反对派”,王明大为不满。中山大学常有流言蜚语,墙报上公开出现漫画,丑化中共代表团的形象。

“工人反对派”是王明宗派给反对者的一顶帽子,对其他稍有不同意见者,王明也横加指责,一时“政治帽子”满天飞。

1929年初,联共中央发起一场反“布哈林右派反党联盟”的运动。王明又有了一次可趁之机。支部局深信,从国内去的学生因为中国革命失败,情绪消极,思想“右倾”,背后有中共代表团的支持,有俞秀松一派的策动,因而结成联合战线进行反党活动。政治斗争的阴影又一次笼罩中山大学校园。

王明离开了中山大学,其能量和影响却丝毫不减。一场工作例会,演绎出无休止的政治辩论。“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一段错综复杂的历史,一个十分沉重的话题

1929年上半年,王明已经回国,但其能量和影响不减,支部局仍执行着既定方针。这年6月,暑期将至,支部局照例召开一次学期总结大会,邀请了当地的区委书记和中共代表团参加。瞿秋白不愿与米夫等人发生争执,又不便拒绝,就派张国焘参会。

大会主席团由七人组成:区委书记芬可夫斯基、共产国际监委主席索里茨、中共代表张国焘,另有四位学生代表。

第一天的大会由张国焘主持,芬可夫斯基讲话。芬可夫斯基站在支部局一边,对反对派做了温和的批评。他的话讲到一半,“工人反对派”领袖李剑如很不理智地起来抵制。礼堂里响起了一片口哨声、猫叫声和讥笑声,还有雷鸣一般的跺脚声,有的挥动着拳头,要芬可夫斯基下台。

支部局及拥护支部局的学生,强烈要求大会主席团采取措施制止这一局面。张国焘大声高喊,要求党员遵守会议规则,维持秩序。会场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芬可夫斯基把话题一转,继而批评中共代表团干涉中山大学的事务,是侵犯他区委书记的职权。他明确表示支持支部局的方针,并再次强调,学生的不满是调皮捣蛋,是反党行为。芬可夫斯基讲话完后,不同政见者纷纷登场,唱主角的是各派学生。

本是一次工作例会,演变成了政治辩论会。争论的焦点:学校支部局执行的路线是否正确。

博古是王明宗派的主要代言人,与人辩论得不可开交。工人学生没有多少理论,争论不过博古,既不服气又很恼怒。吴福海情急之下,打了博古一拳,大家上前拉住,才制止这场冲突。

共产国际监委主席索里茨第八天讲话,他的语气一句比一句严厉,批评李剑如等人:你们在这里,在莫斯科,无论说得多么好听,都不能说明你们是好样的。你们必须在中国,在那里,在流血斗争中,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才能证明你们是真正好样的。

大会辩论了十天,难以决定胜负,最后只好付诸表决。500人中,拥护支部局的只有90票,仍占少数。

会后,联共中央派人调查,调查组对支部局日常工作中的缺点作了批评,但在政治路线上给予了肯定。拥护支部局的一派骄傲起来,以“布尔什维克”自居。反支部局的一派也不甘示弱,讥笑他们失道寡助,给他们取了一个绰号——“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声称反中共代表团就是反对中共中央。

1929年秋,米夫主动辞去校长职务,创办中国问题研究所。他虽离开了学校,仍控制着支部局。后来,张闻天和博古也不在支部局,但这条线还在。延安整风时,博古说,我虽然不在支部局,但不在其位,也谋其政,主要是写文章、当翻译。

不久,斯大林发起了一场全国性的“清党运动”,以彻底消除“托派”和“布派”残余分子。中山大学向来就是是非之地,“清党”之风刮起,更是狂飙冲天。支部局借“清党”之机,排斥异己。全校百分之六十的学员被扣上“托派”、“托派”嫌疑、右派帽子,一批人被开除党籍,甚至流放或枪杀。

一所共产党的高级党校,培养出一大批“反对共产党”的人来,岂不是咄咄怪事?1930年秋,中山大学难以为继,走完了短短五年的历程,寿终正寝。中山大学解散后,曾经在这里学习和生活的学员,纷纷卷起行囊,陆续返回中国。

“二十八个半”,一段错综复杂的历史,一个十分沉重的话题。半个多世纪以来,有关当事人和党史界一直争论不休。

根据普遍的说法,“二十八个半”是在1929年十天大会上产生的。那次会议上,有28人投票赞成支部局的意见,还有一个犹疑不定,忽而赞成,忽而不赞成,“二十八个半”由此而来。

这种说法基本可信,却有一些错漏。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被称为“二十八个半”之首的王明,并没参加会议,早在这年3月,他被共产国际派回国内。而且,当时赞成支部局的,也不止29票。

应该说,在大会上投赞成票的,不一定就是“二十八个半”,没有参加那次大会的,也不一定就不是“二十八个半”。事实上,人们常用这一专用名词,来讥讽和嘲笑当时以“布尔什维克”自居的王明及其追随者。

当时,中山大学确有以王明为核心的教条宗派,主要是指一部分靠近支部局的党员,在政治立场和思想感情上比较一致,但没有固定的成员。“二十八个半”,只是别人对他们的一种笼统的说法,所指的人也不尽相同,谁也不能列出一个确定的名单来。

所谓“二十八个半”,政治表现后来也发生了深刻变化。正是王稼祥、张闻天的觉醒,才有后来遵义会议的召开。博古在党的“七大”上作了诚恳的自我批评,杨尚昆、陈昌浩、张琴秋长期为党做了很多很好的工作。就是遵义会议站在反对立场上的凯丰,后来也改正了错误。沈泽民、陈原道、夏曦、何子述,为中国革命献出了生命。只有李竹声、王云程、盛岳等少数几个人,后来脱离了革命队伍。

1982年,杨尚昆邀请定居美国的盛岳来华访问,谈及当年莫斯科中山大学的诸多往事。盛岳并不讳言当年积极支持过王明,但他认为根本谈不上什么小集团、派别。在那样具体的历史条件下,人们都确实渴望能成为真正的布尔什维克。至于是非曲直,对苏联共产党的内部斗争都不甚了了,更何况中国共产党处于建党初期,幼年时代,许多问题都照搬苏共……

也许,盛岳的话是对的,至少有一定的道理。○

责任编辑 张荣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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