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琛
1934年12月生于河南焦作。1953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绘画系1955年进入前苏联专家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学习,1957年油画专业研究生毕业后一直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靳尚谊的艺术成就,突出地体现在他把欧洲古典油画精髓及他所体现的崇高理念精神,在当代中国的具体条件下,较好地使之与中国民族艺术传统和精神交流融合,开创了中国油画新古典主义学派,《塔吉克新娘》《青年歌手》等作品成为中国当代油画的代表,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荣誉主席,是中央美术学院任期最长的院长,享受政府特殊津贴。
采访靳尚谊是在广州暖冬的午后。从15岁考入由徐悲鸿任校长的北平国立艺专(中央美院前身)学习油画开始,用靳老自己的话说,“这一辈子都是它的了”。这位被喻为中国新古典写实画派的领军人物,这次在广州的嘉德文化艺术中心及华艺廊举行他自2005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大型艺术回顾展以来的首次个展——“靳尚谊油画素描作品展”。在采访中,他俏皮地说:我是不随潮流的,这才叫个性!的确,在“文革”前后,当别人都在重大题材与大场面上用力的时候,而他却画《毛泽东在十二月会议》单人半身肖像,从选材的角度和内涵上着力;85新潮前后,活跃的美术界大谈“前卫”、“现代”与西方接轨、形式抽象等,在欧美转了一大圈的靳尚谊将自己的目光转向西方的古典艺术,创作出日后被誉为中国新古典主义油画开山之作的《塔吉克新娘》;当一些人的画越画越大,在画作的个人面貌与冲击力上使劲,他却仍在一张一张的小画上寻找不同的突破点——作为中国油画乃至中国社会发展历程中不可忽略的亲历者和旁观者,靳尚谊对中国油画乃至整个社会发展过程的观察与感受,在喧闹繁杂的当下显得意味深长。
《收藏·拍卖》:据说您当时在考艺专的时候,任何油画与素描的书都没有看过?
靳尚谊:恩,我考艺专是个偶然,那时候上艺专是公费,而且还有生活补助,学校提供的条件比较好,所以我就考了。在这之前,我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但我的老师好,他们(注:靳的老师有吴作人和董希文等)画画得好,人都非常正直,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单纯。而且,五六十年代出版的书都很好,看一本是一本。我的素描当时只靠一两本书就过关了。现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海量资讯,是新闻不是知识!我受教育的那个年代,出的书,不多,但都管用。我们学习的时候,虽然经过了战乱,虽然是新中国,但原来老一批的知识分子都还在,知识底蕴都很雄厚,都是能扎扎实实做学问的人!现在学术届的高层人物少了,中国学术届的整体水平在下降。这是“文革”后的一个特殊社会现象,并不是具体哪个人的问题。“文革”批判了很多东西,把一些好的精华也给批判了。而且“文革”后的中国是在一个薄弱的文化基础上去发展,发展的重点又是“抓经济”!
《收藏·拍卖》:看来您很怀念您上学时候的五六十年代?
靳尚谊:对,我是很怀念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因为那个时代所有人的做法都很正常,无论做什么工作,都认认真真做事,不会着急。做的事,需要长时间完成的,就长时间来完成;需要短时间完成的,就短时间完成。做任何事情都符合它的规矩。做老师的,就好好教书;做画家的,就好好画画。其实好的标准非常清楚,大家都知道。那个时候,大家的学习很刻苦、很耐心、很全面。
我们目前这个时代最大的问题就是过分着急!所有的问题都是因为追求“快”而造成,这当然也跟我们经济的快速发展有关系——由于发展得快,似乎所有人都变得急躁起来,人很不平静,没有静下心,耐心做事情的态度。这种浮躁的心态势必付出代价。所以,现在开始调整了,这个调整是痛苦的,但是必须要这样做。现在的人,在当下,应该安静扎实有耐心地做好每件小事,只有这样,这个社会才会进步。到现在我都很耐心,到现在我还会认真做一些学画时期的小事情。别的与我无所谓,生活变得好点或坏点,钱多或钱少,我都无所谓!
《收藏·拍卖》:您的画以肖像画为主,为什么选择画肖像画?一些人认为写实油画在反映社会现实方面有很大的局限,您怎么看?
靳尚谊:我对肖像画的坚持来自于对它的兴趣。因为肖像画主要画的是一个人,要以一个人去反映一个时代,是要解决艺术创作里遇见的各种问题——这些其实很难解决,构图、形体、色彩都要很讲究……若有点疏漏就没意义了。
我以前画历史画,后来画辛亥革命时期的孙中山,画抗日战争时期的瞿秋白,这些人物都有时代特征。到了上世纪80年代,我画过医生,画过画家。肖像画,其形象本身和画的风格都与时代有关与时代紧密结合,我的兴趣就在这,其他的,我不管。
《收藏·拍卖》:您当时画出《塔吉克新娘》的时候,肖像画早已不是关注焦点,当时大家都被现代艺术吸引着吧?
靳尚谊:当时人家是都在往前看,只有我是在坚定地往后走。所以我才是最有个性的(笑),因为我是跟潮流对着干。不跟潮流走了。那个时候已经在提倡搞现代创作,反对古典。而我觉得,我只弄清楚我需要弄清楚的事情就行。我当时作为改革开放后最早出国访问的代表团成员之一,去欧洲,特别是西欧看了一大批原作,古典的看,现代的也看。1981年底到1982年,我去美国探亲,美国收藏了很多大师级的原作,我在那呆了一年,反复看画。我看了后发现,我们油画水平差的最根本原因就是一些基础的东西没解决——就是体积感没解决好,这其实是个简单且容易理解的问题,但,就是这一点,不看原作不知道!所以我是用欧洲古典油画的方法来解决体积的问题,使画面一下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在这样的背景下,我画《塔积克新娘》,这个作品一出来,他们说:噢……这是新古典主义!……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收藏·拍卖》:所以您的创作是同时受苏联和西欧古典油画的影响?
靳尚谊:对,我的油画创作,向西欧学,向苏联学,我内心很清楚,只有这样才学得全面。西欧和苏联的文化其实都遵循于一个传统,都来自于基督教!之前咱们的一些研究老爱把前苏联的画和欧洲的画“分门别类”,喜欢把其分成“各家各派”来对立研究,这样的做法很不可取。其实现在很多说法和做法还是很像“文革”,容易走极端化,大家都不自觉地热衷于“下定义”和“评论”,可能是因为“文革”后,受过压抑的情绪会反弹。“文革”后很多争论都是这样的毫无意义,80年代争论这些问题争论得厉害极了,改革开放后批“契斯恰柯夫”(编者注:契斯恰柯夫(1832-1919),俄罗斯美术教育家,彼得堡美术学院教授,契斯恰柯夫素描教学体系的创立者,他的系统素描教学方法对我国50-60年代美术教育影响较大),我跟他们解释,他们听都听不进去!如果这样老着急老抓表面,我们这个民族就完蛋了!所以邓小平说“争论毫无意义”,这是非常正确的。
《收藏·拍卖》:现在有您认为优秀的画家么,是谁?
靳尚谊:现在的画家整体水平很高,但,很突出的,没有。
《收藏·拍卖》:当代艺术成为艺术市场的焦点.您怎么看画家的千万身价对其创作的影响?一些川美和央美的学生,在校期间画作就被画廊订购或在拍行上拍,您怎么看这个现象?
靳尚谊:现在艺术市场的火热,是经济过热衍生出来的现象。特别是当代艺术这一块。海外的一些人,在80年代廉价买了一大批我们的当代艺术作品。现在抛出来,砸在中国人手里,这是挺麻烦的事情。对当代艺术的价值,我现在仍对它是个问号。传统艺术的价值,我想大家都很清楚;当代艺术的价值,我不清楚。
一个画家应该只管你怎么能画得好!五六十年代为什么单纯?因为当时的画家都只会去考虑如何将自己的画画好。好的标准都在那,一个真正的画家,要懂得标准,不要舍本逐末。现在的画家都在想枝节的问题,世界怎么样,别人怎么样,市场怎么样!……这与你有什么关系!那都是管不了的事情。每个人只能管你自己。如果每个人看着别人怎么发展,如果中国都去照着西方的路子走,那也不可能有现在的成就!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个人,按自己的实际情况把事情做好,这才是该做的事情。
《收藏·拍卖》:您刚才说,经济因为发展太快,所以现在必须调整,目前艺术市场现在也在调整。您曾说目前中国的专业收藏者人数很少,为什么?
靳尚谊:中国人的收藏传统其实一直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都保持得很好,收藏的意识正确而健康。目前出现炒作艺术品的现象,与经济发展过快不无关系。一些人又化程度不高,修养不够,靠企业起家,在文化上的判断力不够,把艺术品一开始就看成股票来买卖。西方人有他们的收藏传统,他们的源头首先是帝王的收藏,其次是贵族的收藏,到了目前则扩大为中产阶级的收藏,可贵的是他们的这个传统一直能延续传承,所以他们收藏的出发点是欣赏画作。
一切不合理的现象应该都是暂时,人们的认识应该会逐渐改变,不能老这么下去。比如现在有些私人藏家,尽管他们对画不懂,但他们喜欢俄罗斯的画,于是就请了曾留苏的老画家帮他买。如果人们老是急躁,买画只急于看是否卖得出去,不去欣赏它,那我们这个社会真没什么希望。出现“流拍”是个好事情,“流拍”就会让大家都停下来,想一想,都别那么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