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哭泣”

2009-02-12 08:47
少年文艺(1953) 2009年2期
关键词:大维大志雪糕

艾 考 张 宁

2008年7月,作为“心灵安全岛”的一员,我们由所在的心理咨询中心委派来到四川做志愿者工作,工作的地点就在德阳市郊区旌阳一区的东汽爱心家园里,那住的大多是汉旺镇受灾的群众。在那里,我们作为心理志愿者接触到5·12大地震灾区的孩子们,目睹他们选择了一种有别于大人的方式来表达伤悲。孩子们内心那个不停哭泣的“小人”带给我们以往完全体会不到的心灵震撼。

媛媛:地震之后,我都胖了。

7月7日一大早,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站到了安置点的心理活动室门口。她穿着一条浅粉色的吊带裙,裙摆很大很蓬松,两条羊角辫高高地梳在脑后,圆圆的小脸蛋儿显得更加可爱。她双手扒在门边,忽闪着大眼睛向屋内张望,俏皮的小嘴似张似合。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活动室里有两位新来的老师,她没有立即进门,直到我微笑着向她招了招手,她才挪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你好啊,我是新来的刘老师,这位是常老师。请问小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媛媛。”

“哦,媛媛啊,你今年几岁了?”

“六岁半,上一年级啦。”

“咦,你的嘴角上是什么好东西啊?”我向她努了努嘴。

“嗯?”媛嫒伸出小舌头,分别往两边的嘴角舔了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呵呵,是刚才吃的巧克力……”

“老师,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聪明的媛媛立刻岔开了话题。

“从北京来的。”

“北京呀,我有哥哥在北京上学呢,可我还没有去过北京。”媛媛听到我们是从北京来的,眼睛突然亮了很多。也许是为了更快地与我们产生更紧密的联系,她讲起了在北京读书的哥哥,以及自己知道的关于北京的点点滴滴。

我问她:“你很想去北京玩吗?”

“嗯!”媛媛重重地点着头,两个辫子也跟着晃动起来。

“老师,你们会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啊?”

“再有一个星期吧。”

“哦——我们这里以前来过好多心理老师呢。他们有从上海来的,有从云南来的,还有成都的。我小时候就去过成都!”

“是啊!媛媛愿意在刘老师的小本子上写下你的名字和年龄吗?”

“愿意的!”她笑吟吟地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笔,一笔一画地写着。

稍后,活动室又来了几个小朋友。女孩儿决定一起玩跳棋,两个男孩子则像往常一样热衷于下象棋。在这间简易板房内,两张窄窄的竹板行军床、一张办公桌、四把椅子以及三四箱物资各占房间的一角,余下的空间就是小朋友们的活动区域了。大家或蹲或坐地形成两个小组,每组里都有一个大头(老师)和三四个小头(安置点的孩子们)围在一起,静静地,只有棋子碰触地面的声音。

“好累哦,”媛媛突然站了起来,“老师,我要吃雪糕。”

“那你有零钱吗?”我问。

“有的。”话音未落,嫒媛已经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我曾用温度计测过活动室的温度,在中午可以达到36℃到38℃,室外则高达41℃。孩子们在样板房玩上一小会儿,就会汗流浃背,吃根雪糕一定很爽的。

“老师,你们吃吗?”三四分钟以后,媛媛左手拿着一根吃了一半的雪糕,右手拿着一根还没有打开包装的回来了。

“谢谢嫒媛,我们不吃,喝些水就可以了。”我笑着对她说,并举起手里的水杯摇了摇。

“老师,这么热的天,我每天都吃好几根雪糕呢,呵呵。”

“吃好几根呢,那你的胃受得了吗?”我关切地问她。

“嘿嘿,还好吧。我有零花钱的,想吃就可以买的。”

“哦,这样啊!媛嫒,天气很热,吃根雪糕会凉快很多。可是,如果你一天就吃好多根雪糕的话,你的肠胃会抗议的。比如,它很可能会让你拉肚子。那时候,你可就一根雪糕都不能吃喽。”我正在对嫒媛说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媛媛,吃饭喽。”媛嫒的妈妈走进了活动室,“你咋子又吃喽,早上不是已经吃了一根了,一会儿怎么吃午饭呦!”

“好嘛,好嘛,天太热了嘛。”说着,媛嫒一边打开剩下的那根雪糕的包装咬了一大口,一边跟在妈妈身后走了出去。

这时,其他小朋友也陆续回家吃午饭了。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回家吃饭的小朋友还没有回到活动室,媛嫒又是第一个走了进来。这一次,她的嘴里含着的是一根棒棒糖。看到她这样,我暗自笑了笑,哈哈,真是个爱吃零食的小女孩儿啊!

媛媛仿佛读懂了我的目光,主动走上前说:“刘老师,我可爱吃糖啦。现在我总是一板板地吃巧克力。吃饭时,我也特别爱吃肉,能吃好多块呢,刚才就吃了,嘿嘿,还多吃了两块我妈妈碗里的肉呢。”

她圆鼓鼓的小脸蛋儿,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缝。我蹲下来,问她:“媛媛,你以前也是这样喜欢嘴里总是吃着东西吗?”

“不是啊!我以前很瘦的。只是,最近特别喜欢吃东西,老想着吃好吃的。嘿嘿,刘老师,我妈妈说,我比地震以前胖多了。”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胳膊,媛媛嘿嘿地笑了,又把棒棒糖塞进了嘴里,走到桌子旁,开始摆弄起了橡皮泥。

六岁半的嫒媛,在5·12大地震之前,有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有着快乐游戏的小伙伴,更有着平常生活的安全感。只是在那个下午之后,随着震动的大地、倒塌的房屋,媛媛的安全感也倾斜了。这时,她选择了不停地吃东西,试图以此重新找回原来生活的感觉。虽然,现在胖了很多,但媛媛的心里还是感觉良好的,那就好。让我们陪着她,一起走过这段日子,相信漂亮的媛媛,还可以穿上原来的芭蕾舞裙,展现轻盈的舞姿。

大志:龟儿子,敢惹老子?

一天上午,我们两位老师正在和小朋友一起玩,活动室里突然先后跑进来两个小男孩。他俩看到大家都怔怔地望着他们,两个人也先是一怔:而后,其中一个个头略高、尖下巴的男孩立刻开了腔:“嘿,你们就是新来的心理老师吗?”

“嗯,是呀!”常老师答道。我则在一旁暗想,这个说话冲冲的小男生,貌似不大好对付啊!

这时,他大步走到几个正蹲着在下象棋的男孩旁边,一边用力推开一个瘦瘦的男孩,一边大声喊着四川方言,听上去像是在说,让开,这么笨还来下棋。

先于他跑进来的那个男孩,方方圆圆的脸,皮肤黝黑,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大家,见我们两位老师没有做声,就跟过去,蹲在尖下巴的旁边,开始自顾自地下棋。

刚才那个被推搡得险些摔倒的男孩则悻悻地走到玩弹珠的一群小朋友身边,嘴里嘟囔着:“好匪哦!好匪哦!”

谁知尖下巴听到后挺起上身,扭转头,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吼道:“你说啥子?你说啥子?龟儿子!小心老子揍你!哼!”

我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关注着尖下巴。他的言语、动作都具有非常明显的攻击性。为了不激怒他,我和常老师暂时没有对他做什么反应。只是常老师走过去,安抚了安抚那个被推搡的男孩。

只过了十几分钟,我听到和尖下巴下棋的小民抱怨着说“大志,你好赖哦!”

“你才赖呢,龟儿子,敢惹老子?老子不和你下啦!”说着,

尖下巴站起身,走向门口。

这时,我立刻叫住他:“大志啊,和老师玩个弹珠的新玩法吧,看看谁能赢!”对于这样的大志,用语言激起他的好胜心,使他参与到他认为的具有挑战性的活动中,是我能够更快、更好了解他的一种方法。

就在这个新玩法的游戏中,大志仍然通过自己的方式打破游戏规则,赢得他的小小胜利。也许这样的胜利可以表明他的强大;也许这样的胜利正是现在的大志迫切需要的!

期间,大志还多次冲我喊道:“胖子老师,你的弹珠太不准了,看我的!”“胖子老师,这局又是我赢了!你好傻哦!”

这个大志啊,言行中流露出如此强的攻击性,令我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这是一个经历过什么样事件的孩子呢?除了地震,他还遭遇了什么呢?

午饭时,我从隔壁沙盘游戏室的何老师那里了解到,大志今年9岁,在这次大地震中,与他感情非常好的15岁的亲姐姐离开了。从那以后,他就变得很容易发脾气,和同学们在一起时,常常说脏话,动不动就挥拳头打人。

现在的大志,在我们大家的眼中,也许是一个态度蛮横、好争执、攻击性强的孩子,但在这个时候,我们千万不能讨厌他,远离他,更不能用打骂来对他进行所谓的教育。经历了至亲的离去,大志作为年幼的受害者,在如此的创伤下,自然会产生攻击性防御行为,以减轻创伤带来的打击和痛苦。大志真正需要的是我们,是他身边的老师、长辈给予更多温情的呵护,温暖结实的拥抱,还有耐心的倾听陪伴。只有通过这样的引导,大志才会慢慢走出创伤的阴影,重新发展出适应性的社会行为。

大维:如果我能预见未来。该有多好。

“如果我能预见未来,该有多好。”12岁的大维坐在我们办公室的小板凳上,几分钟内重复了好几遍。

“哦?为什么呢?”我好奇地问。

“这样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吧?如果我事先知道会发生地震,告诉大家,那好多人就不会死了吧?”大维用他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脸上一片纯真。

“也许吧,可是就算你知道,大家也未必信你说的呀。”我不自觉地小小打击了他一下。

“那,那如果我事先知道发生地震,大家又相信我说的话,那就行了吧?”大维有些着急地说。

看他那么急切的样子,我只好点点头:“是吧。真那样的话就好了,但地震是咱们控制不了的。”

大维没有说话,沉默片刻,转身和几个七八岁的小朋友玩了起来。

我看着他,心里感到有些难过,他一定是在想地震中去世的爷爷,想着如果拥有了预言的能力,最爱的爷爷就不会死了。

记得前些时候,大维无法接受爷爷不在的事实。他可以整天不说话,也不笑,整个人都木木的。大维想爷爷总说自己长大了,是男子汉,要坚强。可是他感到好害怕,坚强太难了,如果自己不长大,是不是就可以不要坚强,就可以换回爷爷,不再害怕?

于是,他把自己变小了。他在心里回到了7岁,深深地企盼着爷爷快回来吧!

可是爷爷终究没有回来。

现在的大维已无法和自己同龄的伙伴玩在一起,他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只是换回了一个更单纯的自己。他还是会想,同龄孩子的话题和他的想法怎么那么的不一样呢?要是爷爷还在就好了。爷爷为什么不在了呢?

看着这样的大维,我们的心都是痛的。有时候,我会想大维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接受爷爷的去世,恢复起来。

看看外面的天色,我随口对大维说:“大维,不知道明天天气如何,老师这里没有广播、电视,你晚上回家能不能帮老师看看天气预报呢?”

大维转过头来,眨了眨眼说:“不用看天气预报,我看看天就知道明天的天气了。”说着,他跑到了门外。不一会儿,大维摇头晃脑地走过来,对我说:“明天还是晴天,只是下午会下一会儿小雨。风嘛,会比较大。”看到我怀疑的眼神,他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预言是多么准确。

但是,第二天大维没有来我们这。后来听说,他和妈妈一起给爷爷送葬去了。在葬礼上,大维一直抱着爷爷的骨灰盒不放手。那天,真的下起了小雨,路好滑,妈妈十分担心大维能否安全地把爷爷的骨灰盒抱到山上的公墓中去。

因为按照大维东北老家的习俗,为表达子女的孝顺,抱骨灰的人是要从山下一步一步走到山上去的,中间不能换人,不能松手。天下着雨,大维还是个孩子,何况还要抱着十几斤重的大理石骨灰盒。但是,结果让所有的人都惊讶了,这个孩子真的就凭着一己之力,硬挺着把爷爷的骨灰带到了山上。天上的雨下着,大维满脸是水,谁也不知道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汗水,抑或是他流不尽的眼泪……

谁说大维不坚强呢?他是个真正坚强的孩子啊。我想,也许经过这件事,大维能够重新站起来吧。果然,葬礼结束后,大维并没有和妈妈一起回来,而是对妈妈说:“我要陪陪奶奶。爷爷走了,奶奶会寂寞的。”于是,大维就住到了在另一个安置点的奶奶家。

再次见到大维,是好几天后的事了。他的眼睛红红的,好多的红血丝。我问他,睡不好觉么?他点点头,说自己这些天总是做噩梦,梦里发大洪水,把人都冲走了,还有台风卷走了好些人。

过了一会儿,他用既担忧又有点难过的语气对我说道:“我的预言很准的,昨天我说今天会有余震,今天汉旺镇真的发生地震了,我好怕哦。”我看了看他,心想也许他下句话就会说:“如果我能更准确地预言未来,那就好了。”事情果然如此,看来大维还是原来的大维呢。

虽然心里有点失望,但这已经很好了。我怎么能要求他那么快就完成心理上的改变呢?而我也要接受他在成长中出现的心理反复啊。这,又是多么的正常。在痛苦袭来的时候,每个人可能都会有不同的反应,会否认,会拒绝,会怀疑,会为了保护自己而出现性格的变化,可能是从此沉默少言,也可能自暴自弃,或用极端的方式来逃避,让自己遗忘,但真正能让人战胜痛苦的却只有面对。只有敢于正视,才可能从痛苦中走出。正视后的理性面对和思考,是我们长大的开始。

大维已做得很好,虽然还会做噩梦,但是能够面对痛苦是他最勇敢的表现。接受爷爷的离去,这最难的一关他已闯过了。

大维,愿你不再害怕,不再逃避,你也一定会真正长大,长大的不仅是你的外表,还有你的心灵……

小严:揪头发,一点也不疼。

看到小严的时候,我和其他老师正带着小朋友在屋子里做游戏。他小小的身体从门外孤单单地滑了进来,就像一个小影子静静地看着我们。我一抬头,就看到了他。新面孔总是引人注意,尤其是他。

他小小的个子,穿着大几号的衣服,小脸蛋粘着点灰,站在门口微微地笑着,露出正在换牙而显得参差不齐的小牙齿。他的头发是最有特点的,头上有一半的地方头发已经快没有了,上面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我心里一惊,忙把他叫到身边,小声地问:“小朋友没见过呢,你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

“小严,7岁了。”

“脑袋上的头发怎么没有了?是怎么回事呢?”我摸了摸他

的小脑袋。

“揪的。”

“被谁揪的?”

“自己。”

“哦?自己揪的,怎么揪的,能让老师看看么?”我有些担心地问。

“好的。就是这样……”说着,小严伸出小手,把食指和大拇指对在一起,放在自己已经稀稀落落的脑袋上,揪住一根,搓了几下,然后笑眯眯地将头发举到了我的面前。我来不及阻止,一根头发就这样在他的小脑袋上消失了。

我赶紧揉揉他的脑袋,问:“小严,疼不疼?”

小严很痛快地回答:“一点也不疼。”

“就这样揪头发有多长时间了啊?”

“好久了,小时候就揪了。”

后来,我们才了解到,小严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和爸爸住在一起。在他1岁大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小严感到十分的难过,心好烦,又不知道如何排解,只有在揪头发时心里才好受一点。地震前揪头发的行为已经改善了很多,但是现在又开始揪了起来。

在我们和小严熟了以后,他就天天来我们这边玩。小严话很少,有时候玩玩玻璃球,或者看别的小朋友玩。不过,他最喜欢的游戏是下象棋。只有在那时候,小严才会快活地发出一些细小的笑声,并在吃掉对方棋子的时候,大声地说着“杀了你(的棋子)”,显示自己的胜利。在他冥思苦想棋子的走向时,手就会不由自主地放在小脑袋上揪掉一根一根的头发。

我蹲在他的旁边看着他们玩游戏,也看着他下意识地揪头发,心里也跟着一揪一揪地疼。怎么办呢?我心烦地揪了自己的一根头发,嘶,真疼!明天问问别的老师吧。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他不揪头发。

想到这,我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5点30分了。于是站起来,拍拍手,对孩子们说:“好啦,已经五点半啦,现在大家都回家吃饭。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再玩会吧,好嘛,老师,再玩一会嘛。”有的孩子小声地求着。

“不能心软!”我默默告诉自己。孩子们终于陆续回家了。

在我们要去食堂打饭的时候,我发现小严又回来了。这个静静的小影子,一言不发地蹲在屋子的一角玩着玻璃球。

“小严,你怎么回来了?爸爸呢?”我问。

他看着我,小声地说:“爸爸还没回来呢,家里没人。”

我心里一叹:“那老师陪小严等一会儿爸爸,好不好?”小严听话地点了点头。

是了,小严的爸爸在地震后就一直在这个安置点工作,每天都忙到很晚。看着小严身上穿着一连穿了好几天都有味的衣服就能想象他家的状况。

“小严,咱们玩象棋,好不好……小严?”没人回答我。转过身,我看到小严站在门边正向外看去。

是小严的爸爸过来了?我也跟着走了过去。只见对面屋子里的一个妈妈正追着给自己的孩子喂饭,都跑到门口了。孩子五六岁的样子,在那摇着头就是不吃,那个妈妈耐心地说:“再吃一口,就再吃一口……”很平常的一个画面,小严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里有一种光,时亮时暗。我又小声地叫了他一声,他还是没有反应。此时自己心里忽地一酸,有一种想把小严拉回屋里的冲动。这是一个我无法看下去的画面。我不由得想,小严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小严的眼睛垂了下来。看着这样的他,我恍惚感到他叹了一口气。接着,他小声地对我说:“老师,我要回家了。”

声音比平常低,我看着他,内心泛起了一种无力感。瘦小的身体套在大几号的衣服里,显得他越发的小了。落寞!是的,在小严的身上我感到一种强烈的落寞感。他只是一个7岁的孩子啊!小时候与妈妈分离,在这场大地震中让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内心无法弥补的痛苦。小严走在回家的路上,但手依然放在头顶,这次他又要揪掉多少根头发呢?

晚上,我实在是坐不住,跑去找为小严做沙盘游戏的老师,想知道小严玩沙盘的情况。沙盘实际就是一个很大的蓝色的木箱,箱子很长很宽,不高,里面放满了细砂。在箱子旁边的架子上,放着好多好多的小玩具。孩子们可以在沙子上建造自己的内心小王国。这个游戏能让孩子较容易地表露自己的内心。我们用话语表达不出来的痛苦,可以借助这样的途径释放出来,倾诉自己的情感。

看着小严的沙盘游戏记录,我发现他正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我心里既高兴又难过。孩子是不会清楚了解自己的焦虑情绪的。他们对抗焦虑的行为大多都是无意识的。很多时候,孩子会采取各种办法来缓解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并从中选择一种行为固定下来。有的孩子会咬指甲,十个手指被咬得出血,但还是控制不住;也有的孩子会用小刀片划伤自己的胳膊,用那种身体上的抽痛来代替心理上的痛苦。小严的揪头发也是一样的,是一种转移痛苦的方式。只不过,这些方式一个比一个惨烈,让人看了触目揪心!

小严,我知道你在努力让自己快乐,也知道你内心的哭泣。多想让你快乐,多么希望并愿意相信,终有一日你会快乐,头发会长得又黑又亮……

在成人的世界中,痛苦大多是用哭泣、痛骂、摔东西等等较为外显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当然,也会有压抑。孩子们面对痛苦是怎么做的呢?他们尚未长大,却过早地承受了地震带来的伤害,以至于在面对痛苦时表现得竟是如此的隐秘,悲伤竟是如此深刻而又绵长。他们要跨越的障碍还有很多。

在德阳市的安置点里,我们见到了那么多的孩子。每个孩子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故事都带着悲伤,但也依然存有希望。孩子们是那么的努力,用自己的方式理解灾难,也在用独特的方式记住伤痛。而我们也努力和孩子一起,从灾后生活中找到希望,看到未来……而今,离开那些孩子已有三个月了,真心祝愿他们再次快乐,愿他们重新拥有一个美好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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