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祥
我们一般爱说先见之明,不过,这先见之明要是说得不是时候不是地方,可就变成先见之“愚”啦。
1913年3月,湖北商民裘平治呈请袁世凯改行帝制,声称:“总统尊严,不若君主,长官命令,等于弁髦。国会成立在迩,正式选举,关系匪轻,万一不慎,全国糜烂,共和幸福,不如亡国奴隶,曷如暂改帝国立宪,缓图共和。”不用说,这话摸准了袁世凯的心思——袁世凯还在天津当小军官时,就一心想当皇帝,还将这“理想”宣之于众。结果一个促狭的同僚捉弄他:把他平日的言行一一记载下来,说这是《袁皇帝实录》,准备将来以此为依据给他写“本纪”!现在他做了大总统,当然更是日夜希望“更上一层楼”,做皇帝。可问题是:当时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派在国内还有相当大的力量,袁氏觉得“商民”这么一说,无异泄露“天机”,会授革命派以柄,所以立时下令严拿,“按律惩办”。令文说:“不意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此等鬼蜮行为,若非丧心病狂,意存尝试。即是受人指令,志在煽惑。如务为宽大,置不深究,恐邪说流传。混淆视听,极其流毒,足以破坏共和,谋叛民国。何以对起义之诸人、死事之先烈?何以告退位之清室、赞成之友邦?”于是“所有裘呈内列名之裘平治等,著湖北民政长严行查拿,按律惩治,以为猖狂恣肆。敢冒不韪者戒。”得,就因为这先见之明说早了一点,变成先见之愚:没得到赏赐不说,还吃了官司!
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又有几个有远见卓识的高人因为先见之明而吃瘪。1957年1月7日,马寒冰、陈其通等人在《人民日报》发表的《我们对目前文艺工作的几点意见》,文章大张旗鼓捍卫当时的文艺路线,对文学创作中的自由化倾向进行了攻击。从半年后的“反右”运动来看,他们的观点都正确得没治了,是实实在在的先见之明。可,就因为这话说早了。所以受到了毛主席的批评:在最高国务会议第十一次扩大会议上,毛主席批评了《人民日报》刊载这篇文章,并且明确表态:“我是不同意他们的意见的。”他后来批评邓拓:“陈其通四人的文章发表后,《人民日报》长期以来也没有批评,直到今天,才有一篇社论,总算对陈其通四人的文章表了一个态。”这篇社论说:“目前的问题不是放得太宽而是放得不够。党的任务是要继续放手,坚持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有些人对于党的方针抱着不同的想法。照他们看来。这样下去,思想将会一团混乱,文化科学发展的方向将要模糊,资产阶级思想将要泛滥,马克思主义理论将要动摇——总而言之,前途简直是不堪设想。”“很明显,这种估计是对于事实的一种极端歪曲。……问题是何以会有这种极端歪曲的估计呢?这是由于,到现在为止,党内还有不少同志对‘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实际上是不同意的,因此他们就片面地收集了一些消极的现象,加以渲染和夸大,企图由此来证明这方针的‘危害,由此来‘劝告党赶快改变自己的方针。……”社论发表后,马寒冰承受不住压力而自杀。然而,正像从维熙说的那样——“弹指之间,也许那缕游魂尚未飘进丰都城,社会风云又反其道而行之,对鸣放中提出尖锐意见的知识分子(包括并不那么尖锐。只是对鸣放中意见点头或摇头的人),进行全面的反击。可惜。马寒冰同志缺乏稍安勿躁的精神,因英雄气短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不然的话,反右斗争开始的本身就是为他平反正名。”
大概,就是这些教训太多了,所以,国人很少有先见之明。
[原載2009年1月16日《羊城晚
报·花地》]
题图/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