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满天
我喜欢南瓜。
北瓜笨,疙疙瘩瘩,木头脑瓜。一逢到我笨手笨脚做笨事,我先生就会叫我:“你这个北瓜!”冬瓜憨,缺心眼儿,喜欢跟人屁股后头瞎起哄,指哪儿打哪儿。电影里那些个心眼儿不全的矮胖子,大多被起名“矮冬瓜”。如果北瓜和冬瓜这两个活宝需要一个首脑,那不用说,一定是伟大的西瓜。
西瓜阴险。本杰明·富兰克林有句名言“唯人与瓜难知”,我估计说的就是它。慈眉善目,大腹便便,一副德高望重的老太爷模样。结果却黑籽白籽不知道,红瓤白瓤不晓得,就跟某些人似的,比如王莽。这位仁兄刚开始不是礼贤下士,貌似忠良?直到谋朝篡位,把刘秀赶得乱窜才露出他的黑心黑肺黑肝肠。所以说,有些人是要剖开之后,才能露出真相的。若不剖开,任由你亲亲热热,拍拍打打,当个知己抱回家,也照样给当让你上。
南瓜不。
南瓜不笨也不傻,却既不爱出头,也不爱当家——还是个傻。这样的瓜一般情况下都不知道怎么经营自己,比如搞些宣传,来些炒作,顺便当一当随便什么品牌的形象大使,屁股后头跟一团粉丝;谈几回恋爱,出几回轨,写几本出卖隐私的书,名也有,利也有。它最大的乐趣就是蹲坐花儿上,百事不管,和蝴蝶蜜蜂做伴,默默生长。
人的世界岂非瓜的世界?到处滚动着傻乎乎的北瓜,笨笨的矮冬瓜,不言不语的南瓜和一个一个的大西瓜——会使巧,会耍奸,会大玩太极推手。圆润通达的身材,圆润通达的心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神仙也能坐一起亲亲热热攀亲家。颇像光彩四射的贵妃玉环,又像光溜溜的蛋——满大街走着一个个光溜溜的蛋。它的路是宽的,阳光是亮的,前景是广阔的,一路走一路被夹道欢迎的。南瓜的路就不同了:细的,窄的,荒草横生的,看上去不像有路的。
两个朋友,一个占了西瓜之份,一个被我当成南瓜一般不存在。西瓜朋友每日里和我呼朋引伴,姐姐长妹妹短,哄着我替她分忧解难。一旦我难关当前,她躲起来不敢露面,恨不能藏到天边;南瓜朋友平时相隔遥远,一年半载也见不着一面,电话也很少打,几无音信。到我父病母老,被房奴的日子压得喘不过气,原本没想起来要向她求助的,她却风尘仆仆赶到我面前,手里拿着存折,正告我:“尽管用,用多少,支多少,支完拉倒。”
罢了,惭愧。是我这双眼睛认不清黑籽白瓤。其实南瓜它一直存在,就是因为平时不起眼,所以才不怎么招人待见。更可恨的是我这个南瓜朋友走在大街上,连狗都汪汪叫,被我“哈”一声吓跑。
我自己也一直梦想当一颗光芒四射的大西瓜,结果事与愿违,发现自己越来越变成一粒不起眼的小南瓜。本来在现实世界里就孤寂荒寒,既不爱胡走乱串,又不爱东聊西聊,既不爱加入社团,又不爱和人拉手拢肩;没想到本性延伸到网络上,照样孤寂荒寒,既不爱聊天,又不爱泡论坛,泡论坛又不爱灌水,屡次被人质疑不热爱自己的“家园”,搞得我很郁闷。
直到看见童话书《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里的那段话:洋葱、蘿卜和西红柿不相信世界上有南瓜这种东西。它们认为那是一种空想。南瓜不说话,默默地生长着。
我来给它改一改:北瓜、冬瓜、西瓜不相信世界上有南瓜这种东西。它们认为那是一种空想。南瓜不说话,默默地生长着。
这就对了,各有各的活法。说到底,是西瓜的心机好?还是南瓜的本色好?是西瓜的尊荣好?还是南瓜的平凡好?是西瓜的华丽好?还是南瓜的淳朴好?是西瓜的巧舌如簧好?还是南瓜的闷声大发财好?是西瓜整天被人吹吹拍拍好?还是南瓜的悄悄过自己的小光景好?狗有狗踪,猫有猫道,各有各好。这个世界多元化,虽然西瓜永远也做不成南瓜,南瓜这辈子也变不成西瓜,可是,只要人生乐趣所在,想做西瓜的,就做西瓜好。想做南瓜的,就做南瓜好。
那就这样定了:诸位都去做西瓜,我来做个悄悄生长的大南瓜。不是有句名言就这样讲——走自己的路,让西瓜去说吧。
(摘自《走自己的路,让西瓜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