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池井

仰月琉璃

1等我转到景阳高中的时候，已经开学两个月了。我在教导处主任的带领下走进教室，进行机械式地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新转校生肖雨晗。”环视了一下四周，除了旧友辛爱吃惊地朝我眨眨眼，台下的几十号脑袋包括及季安在内都只是齐刷刷地看了我一眼后，又重新低下头该干什么的干什么，气氛很冷淡。我自嘲地笑了笑，很自觉地走到教室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安静地拿出课本，自习。

“转学了也不说一声，吓了我一跳!”一下课，我就被辛爱拖到了走廊上盘问。我无奈地答道：“你知道的，我的分数根本不够这所重点高中。可是，你看我爸还是有本事把我弄到这里，他以为好环境就能培养我。可是我依旧渺小。”辛爱神色复杂地看着我：“重点班的生活……很复杂。你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空降部队!”我点点头，然后撇开了话题：“小爱头发拉直披在肩上真好看。嗯，人也变得好温柔啊，一点都不像初中雷厉风行的小爱!”

“就是因为不想像初中一样!”辛爱叹了口气走开了。突然我的脑袋被赏了两个“大爆栗”，回头，看见季安永远不变的那张冰山脸，“欢迎回归地球!”我也不甘示弱地回了句：“怎么，火星人，你打算在地球上定居啊!”季安“切”了一句，懒得理我。我问他：“你和辛爱还好吗?是不是还像初中那样为了一个第一争得你死我活?怎么感觉辛爱跟初中不一样了呢?”

“她为了一个叫裴昱的男生早就……算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季安还真是一点没有变，说话从来不给人留余地。

每天，只有放学的时候，我才跟辛爱一起回家，课间经常看不见她人影。我曾问过季安这个问题：“她还不是又去找那个裴昱了!”季安给我的是不耐烦的语气。我望着不远处跟别人谈笑风生的辛爱，心里是说不出的羡慕。从认识辛爱起，我就把她当作偶像一样崇拜着。成绩无可挑剔，长相清丽可人，做事严谨努力，有着让人望尘莫及的花环。即使那时的辛爱很孤高，可是她是有资本的。更何况现在，辛爱不也跟大家相处得很好吗?

2前天辛爱突发奇想拉着我和季安，说要带我参观校园，结果，我们却被她直接被拖到篮球场。辛爱目不转睛地盯着球场里一个雀跃的身影，大喊了一声：“裴昱!”那天是我第一次看见裴昱。他一边玩弄着篮球，一边大步流星地朝我们走来。他头发张扬地竖起，颀长的身形略微有些清瘦，阳光模糊了面庞的棱角，但依稀能分辨出他是灿烂地笑着的。走到我们跟前，裴昱半眯着眼看了看我，换上了戏谑的表情：“呦，小爱带了美女来啊!”我厌恶地皱起眉头，稍微有点自知之明的人都知道这是一种讽刺。我没理会裴昱的招呼，跟辛爱说了声，想先回教室。接着季安也长叹了一口气，说跟我一块儿走。辛爱朝我们挥挥手：“我再待一会儿!”随后，在我转身的那个瞬间，我清楚地听见了季安鄙夷地低声说：“切，楼下班的……人渣!”

“季安，裴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啊?为什么大家对他的评价都不一样?”季安一愣：“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打架滋事，玩世不恭的人。辛爱不知道中了什么毒，一上高中感觉整个人都变了!”我看着季安第一次发现一直面无表情的季安原来也会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找她谈谈，我还是不能想像……”

“没用!她现在学习只是浮在表面。心里每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觉得问题一定是出在那个楼下班的人!”

季安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怒气冲冲地跑到球场。我朝场上那个讨厌的身影大叫了几声裴昱的名字。裴昱一愣，然后笑嘻嘻地跑来：“怎么?急着要跟我做朋友，所以这个时候跑来球场看我打球吗?”

“找你个大头鬼!我是来请你以后不要再找辛爱了，你难道不知道她因为你成绩变得很差。如果你喜欢她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毁了她!”我死盯着裴昱，说得义正词严。没想到眼前的男生不怒反笑：“喂，臭丫头，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啊?啊?你扯得太远了吧!”

“我的意思是，在你没搞清楚事实之前，请不要乱给人定罪名。我把辛爱当妹妹看，也希望她好!”在裴昱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一眼望到底的真诚。就这样，我和裴昱以无厘头的方式认识了。

3我在重点班还是被孤立了。如果老师提出的问题我没有回答出来，轻微的嘲笑声就会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传出来。每当此时，辛爱总会握着我的手，克制我的脾气。而季安会甩下一句没有任何情感的话，等你自己变强大了，谁还会看不起你。通常季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是看向辛爱的。

“喂，季安。真羡慕你‘宠辱不惊的生活。可否给在下一点建议?”我眼巴巴地看着季安，希望他能说点什么箴言!季安想了一下，说：“做人脸皮要厚点!”辛爱在旁边笑岔了气。

我把季安的那句“做人要脸皮厚点”贴在了文具盒上，当作我的行为准则。在季安没空的时间，我就会死皮赖脸地缠着那些成绩好的同学，直到他们愿意给我讲题为止。效果颇丰!当我喜滋滋地拿着分数不低的试卷准备告诉辛爱这件事时，辛爱正站在走廊上不知道跟谁讲电话：“你做不到的事情干吗要我做到?我受够了，有本事你来学啊!只知道说我!”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应该上前还是退后。辛爱发现我在身后，匆忙挂了电话。

“小晗，你……怎么在这里!”

“啊……我是来找你给你看我的卷子，比上次进步很多啊!还有，我想看看你的卷子帮忙改错题!”我扬了扬手中的卷子。可是眼前的辛爱突然变了脸色愤怒地说：“肖雨晗，你是用你的胜利告诉我，我有多失败吗?”

“辛爱，你成绩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没关系的，我们两个一起努力，你那么聪明再赶上去不是问题的!还有，如果是裴昱影响了你，你就……”

“不用你管!”辛爱背过身，给了我一个决绝的背影!我知道辛爱是不会跟我再说什么了，所以下午我让裴昱放学后来教室找我，问问有关辛爱的情况。

放学后，我让季安和辛爱他们先走，自己留下来等裴昱。一边等，脑海里一边回想的是我和辛爱初中时候的样子：那时候的自己也是像现在一样孤独啊!如果不是因为父母关系好，我根本不可能认识季安。所以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就只有辛爱一个人。那时候的辛爱好胜心就很强了，经常和季安争学习第一。可是，现在的辛爱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她不应该是那么没有理智的人啊!

裴昱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挤满了落日的余晖。“裴昱，你能告诉我辛爱到底怎么了吗?”

“我知道的不多。大概是因为上了高中周围环境落差太大，学习上力不从心了吧!我也是很偶然认识她的。小晗，辛爱之所以爱跟我这个坏学生在一起，是因为她也很寂寞。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辛爱的秘密在她心里!就像我，被很多人瞧不起。所

以就用打架、张扬的性格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看着裴昱第一次安静说话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此时此刻才清楚地认识了他。我笑了笑，觉得轻松了不少。

“裴昱，我给你唱首歌吧：在这寂寞的季节，又走过风吹的冷冽，最后一盏灯熄灭，从回忆我慢慢穿越，在这寂寞的季节，还是寂寞的季节，一样寂寞的季节……”

我唱得入了迷，竟然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季安和辛爱。辛爱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季安冲进教室：“楼下班的，我们班不是你来的地方!”

裴昱又换上了笑嘻嘻的脸庞，朝我和辛爱挥挥手后离开了。我也起身准备离开，季安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严肃地说：“肖雨晗，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喜欢裴昱!”我甩开了季安的手：“我没有!你不要对他的偏见太大了!”

4期末考试前最后一次大型活动——篮球赛，着实吸引了不少眼球，男生们时常聚在一起讨论战术，而女生们则充分发挥才能，要为班上的男生设计出最养眼的球服。

原本我以为班里一群书呆子组不出篮球队，没想到季安一把接下队长的职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组出了一支篮球队，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班的队员拼足了劲，竟闯到最后与裴昱他们班争夺第一。

那场比赛十分激烈，两个班比分交替上升，精彩的投篮引爆一个又一个高潮，最后一分钟内，季安吊球突破，我们班还落后2分，裴昱防季安，然后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裴昱本来防守得好好的，突然笑场了，季安找准机会，3分出手，球滑过完美的弧度，打在篮板上，没进。结束哨响。季安面无表情地离开。我和辛爱则被裴昱邀请到他们的庆功party上，不同于重点班的冷漠，party上的每个人都能疯玩在一起，让我一直以为受压抑的心得到了释放，辛爱也很高兴，一直站在裴昱的身旁。时不时和他相视而笑。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一堆千奇百怪的问题被提出来，我要求回答的问题是：如果地球爆炸，你只能带一个人走，你会带谁?我说了季安，他都是火星人了，不跟他走，跟谁走。辛爱抽到的问题是：喜欢的人是不是在我们中间。辛爱羞涩地点头，然后我们跟着群众们一起对着裴昱起哄。轮到裴昱了，他看了一眼写了问题的纸条就把纸条撕了，“呵呵!对不起了!我接受惩罚!”可是受惩罚也不用这样吧!回答不出问题的人是要向席间的任意一位异性表白，所以裴昱站在我面前，摆着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大声说：“肖雨晗，我喜欢你!”

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没了时间，没了空间的概念，只有努力地仰起头，跟着人牵强地笑。然后，我看见辛爱变了脸色跑了出去，裴昱也追了出去。等我看到辛爱的时候，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大家都已经离开了，我一直在餐馆门口等她，辛爱的眼眶很红，一定是哭过了。

“辛爱，你哭了?”

“刚才我对裴昱表白了，被拒绝了!”她顿了顿又问，“小晗，你喜欢裴昱吗?”我看着辛爱，更怕看见她的悲伤。我摇了摇头，“小爱，我只是能看到他心的朋友!”

“那么，为什么我看不到，我以为遇见裴昱就不那么寂寞，可还是一样!我讨厌5班，讨厌那里压抑的环境，也讨厌……你!”

5辛爱不再理我，也再没看见她去找裴昱。我最重视的朋友，就这样一点一点离我走远。有几次考试，老师在班上念了成绩，辛爱的分数几乎垫底。好几次，我看见辛爱把卷子揉成团，塞进抽屉，转而继续眉飞色舞与她周围的人讲话。我曾问过裴昱，那天辛爱到底说了什么，是不是误会我和他。裴昱只是笑得很勉强说：“因为不想耽误她，所以拿你做了挡箭牌!”

虽然我对裴昱的做法很恼火，但是即使跟辛爱解释，她也不会信。期末考试那几天里，我竟然格外轻松，总觉得等考试过后什么都会尘埃落定!辛爱坐在我的右前方，一直低头快速演算。我想辛爱也许正在变回原来的样子，所以那么严谨地对待考试。最后一场化学考试，我提前十几分钟就写完了。我偷偷看了看左边的季安和右前方的辛爱都还在埋头演算。突然，我看见辛爱朝我使了眼色，我下意识地低下头，发现在桌角有一张小纸条，打开看，原来是辛爱找我要选择题答案，我犹豫了一下，把答案写在纸条上，正当我准备把纸条丢给辛爱时，季安站起了身，说：“老师!有人作弊!”

整个考场上的人都纷纷看着季安的方向，季安没看我，而是面无表情地看向辛爱。辛爱的头低着，死咬着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我感到心里构建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崩塌掉。于是，我平静地站起身：“不用找了!作弊的人是我!”

后来，无论是面对老师的厉声呵斥、周遭复杂的目光还是最后化学成绩作零分处理，我的心已经空荡荡有了寂寞的回声。我找过季安，被告知季安一出考场就不见了人影。我找过辛爱，竟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我不得不以逃的姿态蜷缩在天台!任凭泪水肆意流淌，直到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朝自己递过纸巾的裴昱，我才觉得自己的世界挤进了一点光亮。可是眼前的裴昱很狼狈，头发乱糟糟的，嘴角红肿，脸颊处也有污青。“你怎么了?这个时候还去打架?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回事!你和辛爱一样都自甘堕落!”莫名的愤怒涌上心头。裴昱还是笑：“没办法啊!谁让我是楼下班的人渣呢?”

这明明就是季安的话!

“你是不是为了辛爱跟季安打架了?他们在哪!”

“篮球场!你去找他们吧!辛爱其实跟你我一样!所以希望小晗你能帮她啊!”起身准备离开，回头看到裴昱，无比忧伤地望着远方!

“裴昱，你为什么不离我们更近一点!不要放弃自己!”这是我离开前给裴昱的发自内心的祝福。

6在走入球场的几分钟里，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平复自己的心情。季安和辛爱就站在我的不远处，激烈地争吵。声音是碎了一地的苍凉。不出我所料，季安也是一身的狼狈。

“你就那么没有自尊吗?竟然拉着小晗陪你一起作弊。原来的你呢?原来那个骄傲的辛爱到哪里去了!一个裴昱就值得你这样堕落吗?”

“这根本就不关裴昱的事。是我自己堕落，你凭什么找他打架!除了说教，你还会干什么!”辛爱的声音带着倔强。

“你!你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小晗只一个人承担过错。她不想让你受伤害!”

“她不过是跟所有人一样可怜我!”辛爱慢慢把目光转向我。

“啪”的一声，让所有人惊异的是，我伸出手给了辛爱一巴掌。辛爱吃惊地看着我，泪水慢慢地从眼眶中一滴，两滴，直到倾泻而下。我紧紧抱住了辛爱，是的，我看见了辛爱的无助，看见了她的悲伤。辛爱把头埋在我的臂弯里，呢喃着：“怎么办?好多人都对我好失望!爸爸是，老师是，现在连你也是了吧……他们总是要求我学习要达到怎样怎样的目标，可是我发现自己力不从心了。对学习也厌恶了。怎

么办?要怎么办才好呢?遇见裴昱只是想找个人陪我啊!小晗，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的家庭，羡慕你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

“没关系的，小爱。只要你不放弃，什么都会好起来。你看我这么笨的人不也在一点点进步吗?小爱，你都不知道。你曾经是我的偶像。那个耀眼如阳光的你，是我一直想变成的样子。不要太多，只要有你的一点点就够了!”我轻拍辛爱的肩膀，努力想把温暖传递给他。

“小晗，不要骗我啊!因为这个时候我离你的心是最近的!”

“绝对不会骗你，有季安作证。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辛爱抬起头，沉默地望着我。半响，最终推开了我，转身离开了。

我一点点目送辛爱离开，季安嘴角最后扬起的弧度，让我释然了!

后来我看到了一篇文章叫做《时光的池井》里面有一句话：“我们的青春留在了回忆里。捆缚在时光的池井里挥之不去。在那个世界里，寂寞、忧伤与不甘是世界的通病!”默念了几遍后，便深深刻在了心里。而此时的我们都已经各自走上正确的轨道，开始倒数可以挥霍的年华。

裴昱准备考体育院校。表面上他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可是他偷偷地说，一下子变成好学生不现实!所以，他要从最简单的不再打架做起!

辛爱最终选择了文科，她说一定要等到变回原来的样子，再以朋友的姿态跟我们相见。季安笑着说好，背地里却经常拜托别人给辛爱带去他做的数学解题思路本。季安在理科1班依然独领风骚。而我因为期末考试有一门成绩为零的原因去了理科3班。季安说，他会在1班等我。

某个阳光灿烂的一天，我和季安站在天台上聊天。我说季安，你一定很喜欢辛爱吧，否则不会对辛爱的堕落那么痛心疾首。季安笑着摇头，反问，是不是很喜欢裴昱呢?我也学着季安的样子摇头晃脑!季安顺势准备敲我脑袋。我躲开了，跑到楼梯边缘，很矫情地用数楼梯的方式告诉自己要幸福。

倒数第一层，望见一个瞳孔闪着光的女孩，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屋檐上的鸽子开始起舞，天空的微笑在背后静静荡漾。倒数第二层，听见校园某个地方有一片雪花在轻轻落下。融进你遥远的梦想与期待。倒数第三层，为了曾经的友谊而备显迷茫。操场永远那么空旷，傍晚的时候，陨落的星变成你的泪水，蒸发。成涩，温润，微凉后气息幽幽的扩散开来。倒数第四层，有人问我：“那么喜欢一个人，有吗?”那个问号在被搁置。这是不能说的秘密。倒数第五层，看到了裴昱坏坏的笑，那一刻感到留恋。回忆变得模糊，操场上的青草日渐疯长。倒数第六层，告诉自己要完美的青春。即使疼痛，悲伤，无助。也要学会做自己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公主。

编辑李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