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润
大约是1942年前后,我刚十来岁的时候,就赶上划阶级定成分。最穷的定为贫农,我家被划为下中农。贫下中农阶级队伍,这是共产党在农村的依靠力量。说是下中农的生活好于贫农,实际也是衣不遮体,食不饱肚。据奶奶说,我祖父为了谋生去东北打工,一去无回,死在了东北。奶奶30岁上就拖着父亲和姑姑,孤儿寡母过日子,艰难困苦,可想而知。我记得当时我家有十多亩地,养一头牛,没有车马用具和场地,仗着父亲身大力强能干,每年夏秋两季有几家贫农和富裕农民孔宪吉家合伙作业,他家地多劳少,我家地少劳多,帮人家收割庄稼,利用他家的车马拉运庄稼和场地打粮。开始划成分时,给他这定为富农,我父亲坚持不同意,长期背着包庇富农的包袱,后来经过复查甄别,才给他家改为富裕中农。
我的父亲叫刘彦甲,建国前1946年参加共产党,生前担任了三十八年的农会会长、社长和村党支部书记。
一九四二年前后,正是日本在大扫荡的时候,我们家常有几位“表叔”式的人物出没,我印象较深的有三位,一位叫张小勤是区委委员;一位贾文轩,是邻村楚贾杜村人,据说是城工部部长,还有一位是大白洋桥村人叫张玉山。这几个人头上都是蒙着白毛巾,穿一身青灰色或土黄色衣裳,多是晚上来,头明走,来后即和父亲密谈。他们很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们,愿和他们聊天,特别是贾文轩,经常讲抗日救亡故事,对我教育很大。我萌生参加革命的想法,就是那时受他们的影响。父亲对我既不谈他们来干什么,也不绝对回避我,只是告诉我:“他们来的事别对外人说。”到1944年末,我们村就解放了,把一个“日本和尚”和自卫团(地方武装)队长杨泽田逮走(后在镇反时枪毙了)。解散了自卫团,建立村政权,父亲在村农会担任领导。
因我的家境贫苦,父亲没有上过学,目不识丁,但天资聪明,脑子好用,记忆力很强,他到区、县开会回来,传达精神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上二三个钟头。村里有个小剧团,他既是团长,又是导演,死记硬背了十多出戏词,教给我们演唱。他自己吹拉弹唱,戏班里的文武场样样精通,每年冬春就到外地演唱。不要钱,管饭就可,实际是借唱戏演出讨饭度日。父亲对我很严,他自己深受没文化之苦,下决心供我上学,但因生活所迫,没能如愿,我于1952年高小没毕业就辍学从商后参加工作。
父亲对党忠诚,对村里的公务认真负责,对集体财产,爱护有加。给我印象最深地有三件事:一是我在上高小时,曾和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姑娘有相爱之意,直到脱产工作后,县供销社领导都表示支持,全家人也都同意,但父亲坚决不同意。他说:“我领着农民斗的他家,这是阶级仇,冤家对头,你和他的后代结婚绝对不行,只要我有一口气就不同意。”后来我入党提干审干,才感到父亲这一关把得好。在左的路线影响下,一度把阶级立场、社会关系看的至关重要,如和一个地主家庭结缘,在那时要想入党提干是根本不可能的。第二件事是他热爱集体经济关心集体财产,比过自家的日子还操心。有一次一家姓傅的社员,私心严重,是冯家口村有名的“土财主”,是最后一批入社的农民。他一次耕地回来,父亲一看牲口背上的鞭痕肿得很高,就气得夺过鞭子往他身上打了一鞭子,问他疼不疼,为什么不爱护牲畜。为此结下仇恨,直到“文革”造反,还揪住我父亲不放。当然,无论如何,打人是不对的,但说明他为公忘私的精神是可取的。第三件事是当村支部书记时,对各家各户的情况了如指掌,那些年农村缺粮,每年要发放购粮证,由于统销粮和市场价差距大,农民都千方百计多要统销粮。我那时已脱产工作,一次回家,一位姓孔的村民找到我家苦苦哀求要统销粮,我父亲说:“你家里有粮食吃,不能给你统销粮。”那人说:“我保证没有。”我父亲说:“那好,我让人去查,如果没有就给你。”结果派民兵连长去一看,果然还存有很多粮食。为这类事,伤人结怨很多,但他从不计较个人得失。父亲这一生,就是这样和村民一起摸爬滚打走过来的。他那种坚定刚毅、光明磊落、为公忘私、大胆泼辣的工作作风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对我的成长起了重要作用。
父亲对我家族的成长和村里的建设都起到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作用,特别是一些老党员和村干部都很怀念他。我的孩子们对他也总是念念不忘。为了寄托对他的哀思,多年来就酝酿要给他立块纪念碑。当时,主要是我考虑怕有不良影响,没有同意。直拖到了2000年,经我弟弟与村支部共同商定,才决定给立的碑。碑文大意是:
刘彦甲,生于1912年,卒于1977年,享年65岁。于1946年参加中国共产党,同年参加村里革命工作。对党忠心耿耿,对工作任劳任怨,从1956年起历任社长、村长、党支部书记。三十八年领导村民搞土地规划、水利建设,都是认真负责,为林业创下良好的基础,深受村民爱戴和拥护。1974年患癌症,医治无效病故。特立此碑,以表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