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萍
看王映霞,方知乱世中强势女人是这样练就的。1927年1月14日,郁达夫在上海尚贤里孙百刚家中得见19岁的王映霞。岁月似锦,容颜如花。6月,富春江畔,夫人孙荃仍伴着郁老夫人苦守闺愁;上海滩上,郁达夫终抱得美人归。
郁达夫诗句“病肺年来惯出家……题诗报与朝云道……”公然将其比作苏东坡侍姬朝云。诗句可以涂改,意识深处的残留岂是能轻易根除的?这些暗伤,随着岁月走向了深处。王映霞自忖:“我也是有文化教养和自尊心的女人,心中岂能无动于衷?”羞辱感一抬头来,情感便闹饥荒。
1933年4月25日,郁达夫迁家杭州,一时门庭若市,达官如云。郁达夫在《毁家诗纪》中屡说:“姬(指王映霞)每对人自称厅长夫人于以取乐”,“行则须汽车,住则非洋楼不适意。伊言对我变心,实在为了我太不事生产之故”。王映霞奉行名嫒作派,“布衣暖菜根香”,本非她的理想人生。
世人皆有情,成“圣”者寥寥,何也?根除不了人性的劣根性。1937年,郁达夫“在屋角捡得遗落之许君寄来的情书三封”,狂怒的他在王映霞晾晒的纱衫上书“下堂妾王氏改嫁前之遗留品”,将这三封情书照相制版,在朋友中广为散发。且在在报上登出“警告逃妻”启事。郎君斯文扫地,佳人颜面尽失。曾经的爱,“四弦一声如裂帛”。
友人来和稀泥,郁在报上登出“道歉启事”,王呈一纸“悔过书”勉强回家。“忍”字头上一把刀,在心上磨刀,磨的是心性。郁达夫不愿“忍”,将给了自己最好青春的妻子公然推到“众口铄金”的社会评判席上。就像京剧里的场景,王映霞抱臂趔趄着向后退去,连声惊叫,“呀呀呀……”
郁达夫的大男子主义加封建主义,在王映霞那儿成了“日本式的压迫”。她致郁达夫的信多次言及“报复”事宜:“当初我的报复的心,每时每刻我都在牢记着,从未因为暂时底欢娱而衰落过”、“你是做梦也不会想到在八年后的今日,这一个被你认为是弱女子的人,也终有一天复仇的日子的……”
1939年逃难新加坡,郁达夫再次“扬眉剑出鞘”,将自己与王映霞交恶以来的19首旧体诗并词一首发表于香港《大风》上。诗中详注,直指王红杏出墙。王映霞羞怒交加。迅即在以《一封长信的开始——谨读大风三十期以后的呼声!》为题,以攻为守,痛击郁达夫,文章抬头呼郁达夫为“我还在敬佩着的浪漫文人”,结尾落款是“永远都不肯吃亏的映霞”。
可以想见,王映霞署名时柳眉倒竖的决绝。“永远都不肯吃亏”,是乱世弱女的强势标签。王泼辣的文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次,轮到郁拈须苦笑了吧。
离家出走而又重回,是她对夫儿家庭犹有眷恋之心:《毁家诗纪》,则将眷恋连根拔起。1940年3月,苦心经营十几载的“家”终于解体,王映霞单方面刊登“离婚启事”:“儿子三人,统归郁君教养。”所有的不舍,都给怨恨的风雨淋湿。
或因了强势,王映霞挣脱了“薄命红颜”的宿命。1942年4月,王映霞另嫁他人,伉俪相得。晚年犹提起闲笔,将与郁的恩怨整合成银钿养身——离开后,她还是自己,囫囵的,甚至更为活泼强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