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尔科姆.X的宗教思想

于 展

本文论述了美国著名黑人领袖马尔科姆·X宗教思想的演变过程，他早期的宗教思想主要来源于黑人穆斯林，比较偏颇极端。与黑人穆斯林决裂以后，他的宗教思想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不仅转向了正统的伊斯兰教，而且日益理智、宽容和成熟。

关键词：美国马尔科姆·X黑人穆斯林

作者于展，1978年生，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讲师。

马尔科姆·X(Malcolm X，1925—1965)是20世纪60年代美国民权运动时期与小马丁·路德·金齐名的黑人领袖。他原名马尔科姆·利特尔(Malcolm Little)，从小历经坎坷，家庭频遭厄运：父亲惨死，母亲发疯。他因此很早就辍学，流落在纽约的哈莱姆，逐步沦为混迹街头的小偷、赌徒、拉皮条客及贩毒、吸毒者。1946年，马尔科姆因抢劫罪被捕入狱。在监狱里，他博览群书，走上了自学之路。在家庭的影响下，他通过与黑人穆斯林领导人伊莱贾·穆罕默德通信，逐步对正在兴起的黑人穆斯林产生了兴趣。到1952年出狱时，马尔科姆已经成为虔诚的黑人穆斯林教徒。为此，马尔科姆抛弃了他原来的姓利特尔，用x取而代之，以纪念他在非洲部落里不知名的祖先。马尔科姆以其聪明的才智和雄辩的才能，先后被任命为黑人穆斯林的教长和穆罕默德的代言人，并推动黑人穆斯林运动成为全国性的运动。马尔科姆在黑人穆斯林中间的活动长达16年(1948～1964)之久。1964年3月，马尔科姆与黑人穆斯林决裂，思想又发生重大转变，可惜不久就遇刺身亡。本文拟在借鉴美国学者相关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其展开初步论述，以期引起重视。

一、早期宗教观的由来

马尔科姆自从在监狱里接受了黑人穆斯林的宗教信仰(1948年左右)，到1964年正式放弃，将一生中最宝贵的时光都奉献于此，黑人穆斯林的宗教思想对他的影响最为深刻。可以说，这是马尔科姆早期宗教观的主要来源。

黑人穆斯林最早起源于朱·阿里(Drew A11)1913年创立的旨在让黑人精神“回归伊斯兰教”的摩尔科学神庙(The Moorish Science Temple)运动。w.D.法德后来继承了阿里的思想、理论及组织原则，创立了初具雏形的黑人穆斯林组织。1930年夏，自称神秘先知的法德在底特律一边挨家挨户地贩卖雨衣、绸缎等，一边传播有关伊斯兰教的陌生教义，随着信仰者的增多，建立了第一个清真寺。到1934年，法德突然神秘失踪，他手下的阿訇伊莱贾·穆罕默德接了他的班。穆罕默德原名伊莱贾·普尔，生于佐治亚，后移居底特律。他在失业时加入这个新运动，因对法德的坚决服从和狂热崇拜受到赏识，并很快被任命为阿訇，成为显然的继承人。他掌权后，发起了“人民圣庙运动”，推动了黑人穆斯林组织的进一步发展。黑人穆斯林逐步发展成为一个具有严格纪律的组织，法德被神化并被奉为真主，并形成一套神话和正统伊斯兰教义混合而成的思想体系，以及由遍布各地的清真寺组成的严密的组织体系(穆罕默德所在的芝加哥成为黑人穆斯林的总部)。

马尔科姆是如何接受了穆罕默德的主张和黑人穆斯林宗教信仰的呢?据他自述，在其早期生活期间，处于美国社会的最底层，思想混沌和启蒙，“我早期生活的罪恶深重为接受真理做好了准备。”安拉给了他合适的谦卑感，他最终得到拯救(即“从污泥中被拔出”)。在此转变过程中，有两个人起了关键的作用。一是他在狱中的朋友贝莫比，他劝说马尔科姆重新学会读写。这为他后来学习、研究和接受穆罕默德的主张和黑人穆斯林的教义奠定了良好的知识基础。在这期间，他的家人开始给马尔科姆写信，告诉他“黑人的自然的宗教”——伊斯兰教的事情(他的一些兄弟姐妹已经信仰了这个宗教)。但马尔科姆此时很不热心甚至反感。他的弟弟雷金纳德成为他思想转变的另一个关键的人物。雷金纳德采取了间接的方法，告诉马尔科姆，如果他能放弃吃猪肉和戒烟，他就能较早地出狱。马尔科姆虽然并不理解这样做的意义，但因为很信任弟弟，就接受了。这成为马尔科姆转向黑人穆斯林的第一步。后来雷金纳德来监狱看望马尔科姆，开始跟他讲黑人穆斯林的信条，家人也仍不断地给他写信。当马尔科姆读了穆罕默德关于黑人历史的教诲后，对黑人穆斯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开始与穆罕默德通信来往。穆罕默德关于“雅各布”的神话及“白人魔鬼”的理论引起了马尔科姆深深的共鸣，同时马尔科姆又阅读了大量的有关黑人奴隶制的历史书籍，更加深了他对穆罕默德宗教思想的认同。这样，在监狱期间，马尔科姆逐步成为一名黑人穆斯林的信徒，他甚至梦到黑人穆斯林的真主法德。1952年马尔科姆出狱时，他已从一个识字不多、不信神的罪犯变为一名受过教育、自信、虔诚的黑人穆斯林信徒。

二、早期宗教观的内容

由于马尔科姆认为他是被先知穆罕默德从“污泥”中解救出来的，因而他对穆罕默德像对待父亲那样绝对忠诚，几乎是无条件服从。他的演讲每次都是以“尊敬的穆罕默德教导我们”开始，并相信穆罕默德说过的任何事情。他在1956年的一篇文章中曾写道，“使者穆罕默德毫无疑问是安拉和伊斯兰教最无畏、最不妥协的代表，他是上帝派来的神圣的人”。可见他几乎把穆罕默德神化，并认为他是伊斯兰教最后、最伟大的使者，因此其早期宗教思想深深地打上了穆罕默德的烙印，很少有自己独立的成分。

马尔科姆早期宗教思想是黑人穆斯林的教义。黑人民族的“原初性”与雅各布创造白人种族的神话是其宗教思想的核心。按照这种观点，世界上最早的人类都是黑人，一个叫雅各布的黑人科学家为反叛安拉，决定创造一个“邪恶的”白人种族来统治黑人。据说，他发现黑人有两种基因，一种是黑色的，一种是棕色的。他采取残忍的方法从成千上万黑人儿童的脑中抽取棕色的基因，经过几百年的实验，最终创造出邪恶的白人(也叫高加索人)。他们在黑人民族中惹事生非，挑拨离间，引起很多矛盾与争斗，终被国王驱逐到蛮荒的西方，即现在的欧洲这块地方，过着没有文明的洞穴生活。虽然安拉先后给白人派来好几个先知，包括耶稣、摩西等传播有兄弟情谊的伊斯兰教，但由于白人天性邪恶，他们根本不能接受。之后“白人魔鬼”丧心病狂，进行了血腥的奴隶贸易，对黑人民族实行了残暴的统治，还利用基督教来愚弄黑人，教导黑人爱他们的压迫者。这些“白人魔鬼”一共被给予了6000年的生存和统治时间，因此安拉和“白人魔鬼”之间的冲突日益临近，安拉的惩罚即将到来，邪恶的美国首先要被破坏，最终“白人魔鬼”将被毁灭，重新确立黑人民族的正义统治。这些所谓的黑人组成了伊斯兰民族，构成了上帝的选民，承担了毁灭现存占优势的白人文明的神圣使命。上帝法德和他的使者穆罕默德被派来发现他们，并将把他们带回最初的黑人民族的家乡。因此他们被称做“失踪但又被发现的伊斯兰民族”。这种宗教观比较符合当时境遇恶劣的城市下层民众(包括很多监狱中的黑人)的心态，因此得到广泛传播。

马尔科姆宗教观的另一个重要内容是反对基督教。他认为基督教就是白人的宗教，基督教世界是白人的天堂，是黑人的地狱。他批判、否定了基督教的来世观，认为没有

什么天堂和地狱，黑人不需要忍受苦难与耻辱才能上天堂，他们仅仅需要的是自由、平等与正义。他不无讽刺地指出，像白人看到的那样，基督教意味着白人能在地球上拥有他们的天堂，但是黑人却应该相信，当他死时，他将飞到云层某处充满黄金、牛奶和蜂蜜的某个城市去。他认为圣经很多教义被白人篡改(例如耶稣不可能是上帝与玛利亚的产物，耶稣也根本不是为承担众生的罪过受难而死)。基督教仅仅表达了白人至上主义，是用来奴役黑人种族的，不是和平的宗教。

三、宗教思想的转变

1964年初马尔科姆与黑人穆斯林及其老师伊莱贾·穆罕默德彻底决裂与麦加朝圣和非洲之行两大事件，成为他的宗教思想转变的标志。

马尔科姆为何会毅然决然地离开黑人穆斯林呢?首先，马尔科姆以其卓越的才智和雄辩的才能，促进了黑人穆斯林运动的发展壮大，他的照片和演说经常在各大媒体登载，声望也因此与日俱增，这引起了穆罕默德及其周围人的强烈嫉妒和不安。其次，马尔科姆的自主性也在不断增强，日益对穆罕默德的道德堕落产生不满，也对其黑人穆斯林的宗教思想产生怀疑。当时，马尔科姆对穆罕默德与其年轻的秘书通奸(实际上她们是被迫的)并生有孩子的事情早有耳闻，但他一直不愿相信，甚至设法为其辩护。后来他通过亲自与那几个女孩(已经被穆罕默德隔离起来)谈话，仔细调查，终于确认此事是千真万确的。马尔科姆对此感到非常失望和愤怒，因为穆罕默德的行动与其严肃的道德说教背道而驰，其虚伪面目暴露无疑，其神圣性在马尔科姆心中大打折扣乃至荡然无存。再次，马尔科姆还一直对黑人穆斯林运动局限于激烈的言辞却无所行动感到不满，主张实干成为他与黑人穆斯林决裂的一个重要原因，他公开声明，“年轻的黑人穆斯林缺乏穆罕默德对敌人那种神圣的耐心，他们想要看到一些行动。”“如果我们从事更多的行动，我确信我们黑人穆斯林将成为美国黑人斗争中一支更大的力量。……我们应该修正我们以往那种不行动的策略。”最后，马尔科姆通过对正统伊斯兰教的仔细学习和研究，日益对黑人穆斯林的宗教思想产生怀疑。

实际上，马尔科姆在1959年第一次中东之行后，宗教思想就开始发生变化，他带回来古兰经的正统英文译本，并在小范围内进行传播，开始了新的宗教转向，认识到正统伊斯兰教是行动的宗教，这最终将挑战黑人穆斯林关于穆罕默德神圣性的观点。马尔科姆的侄子在其回忆录中说：“马尔科姆从黑人穆斯林中分离，不仅是由于他对穆罕默德私生子事件的失望和幻灭以及他对黑人穆斯林芝加哥总部官员们的经济和道德腐化的厌恶和愤怒，而且也是由于他对神圣古兰经的伊斯兰教日益增长的信仰的结果。”到20世纪60年代早期，“马尔科姆确信我们非裔美国人需要与正统伊斯兰教建立更强有力的联系。”因此，马尔科姆与穆罕默德及其黑人穆斯林的分裂已在所难免，正如马尔科姆后来总结的那样，“组织的掌权者为了自己的利益日益保守，……而组织本身既不是政治组织，也不是宗教组织，也不参加民权斗争，它只是个虚空而已。所有这些因素导致我的离开。”

1963年12月1日，马尔科姆在肯尼迪总统遇刺后发表了“小鸡回巢”的演讲，被穆罕默德停职三个月，这使双方矛盾开始公开化。马尔科姆虽然被勒令沉默，但仍对穆罕默德抱有幻想，仍希望尽快回到黑人穆斯林当中去。直到有一天，他获悉黑人穆斯林针对他的刺杀计划，即在他的汽车里安放炸弹，才毅然决定从黑人穆斯林中分离。1964年3月8日，马尔科姆召开了记者招待会，宣布他的“独立宣言”。3月12日，他建立了自己的宗教组织——穆斯林清真寺组织，几乎完全脱离了穆罕默德“紧身衣”的束缚，开始了独立自主的思想和行动。正如马尔科姆后来所言：“无论什么时候(分离之前)我开口讲话，我总是说令人尊敬的穆罕默德教导我们如何如何，我为他说话，我代表他，我代表一个组织和组织的思想。我的很多来自个人经验的个人观点都隐藏在心中，我对组织以及那个人是忠诚的。但是一些后来发生的事情使我开始怀疑他的正直，我开始为自己思考……。”

四、晚期宗教观

与黑人穆斯林决裂以后，马尔科姆迫切需要新的思想和理论来充实自己，建立自己的组织，以指导新的运动。脱离了穆罕默德的教条的限制，他能够追求自己真正的伊斯兰教的信仰和比较务实的政治思想。他很快就转向了正统的伊斯兰教，而麦加朝圣成为马尔科姆新的宗教观建立的标志。

麦加朝圣使马尔科姆深切地感受到美国需要伊斯兰教，因为这个宗教从它的社会里排除了种族问题：一个上帝的信念从穆斯林的思想中移去了“白”，从他们的行动中移去了“白”，从他们的态度中移去了“白”。他相信如果白人美国能接受上帝的一元性，也许他们也能接受人的一元性——停止按照肤色的不同来衡量、打扰和伤害其他人。马尔科姆对伊斯兰教及其上帝有一种感性的认识，确信安拉是所有人、所有地方、所有肤色的上帝，接受伊斯兰教上帝一元论意味着接受人的一元论，即在安拉面前，无论何种肤色的人都是兄弟，是平等的，从而拒绝了白人是魔鬼的神话。他相信无论白人还是黑人，只要服从于伊斯兰教，服从于安拉，都能达到自己期望的目标，“真正的伊斯兰教排除了种族主义，因为接受它的宗教原则并服从于一个上帝——安拉的所有肤色和种族的人，会自动地把彼此作为兄弟姐妹来接受，而不管肤色的差别。”马尔科姆认为，只要美国白人和黑人接受伊斯兰教，那么他们之间达成友好亲密的关系是真实和可行的。

与此同时，伊斯兰教又是建立在真理和谬误、善与恶严格区分的二元论的基础上的，而且它教导其信众为达成宗教目的而狂热地工作，“伊斯兰教教导你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它教导你尊敬每个人，正确对待每个人。但它也教导你如果某人踩着你的脚指头，就砍掉他们的脚。”因此马尔科姆在对白人种族主义者的斗争中又有一种不妥协的执着精神。

马尔科姆在朝圣过程中也觉察并完全理解了伊斯兰教思想中的“共产主义思想”，即重集体而非个人：“安拉在《可兰经》中说他的手总与社会而不是个人连在一起。”当他在中东第一次遇见穆斯林时，马尔科姆立即感受到温暖和友好的气氛，人们爱他，把他作为兄弟来接受，提供食物甚至床。

马尔科姆还把伊斯兰教与人性、人权紧密联系在一起，认为“伊斯兰教是一种把自己与所有人的人权联系在一起的宗教，而不管种族、肤色和信念的差异，它承认每个人都是同一人类大家庭的一部分。”因此，“从伊斯兰教信条中的道德观点来看，穆斯林世界正努力把自己与我们黑人在美国被违背了人权的困境紧密联系起来。”这成为马尔科姆把美国黑人斗争国际化的重要的宗教基础。

马尔科姆不仅宣布自己是一个正统的穆斯林，而且也相信所有人是兄弟，在上帝面前是平等的，每个人有自由信仰的权利。他把自己作为一个思想开放的人，承认有不同信仰的朋友，他尊敬他们的信仰，把他们作为一个更大的人类家庭的一部分，并相信真正的信仰超越了政治领域。很显然，这种信仰自由、宗教宽容的思想与马尔科姆在黑人穆斯林时期极端反基督教、甚至带有原教旨主义的宗教狂热是大相径庭的，与后来多元文化主义的精神是一致的，反映了马尔科姆在宗教思想上的理智与成熟。

五、影响

从麦加与非洲回国后，马尔科姆又仿效非洲统一组织，建立了非裔美国人联合组织(0AAu)，号召一切非洲裔的美国人，无论其宗教信仰如何，都努力团结起来，争取自由、平等、正义和尊严。此后，他又先后飞往非洲、英国和法国等地，呼吁把美国黑人的斗争国际化。此时，马尔科姆的生命正面临着严重的威胁，无论是黑人穆斯林还是美国政府当局都对他恨之入骨，他经常被跟踪，时刻面临着被刺杀的危险。1965年2月14日，他的房子被炸掉。一周以后，即2月21日，马尔科姆在奥特朋会场做演讲时，被三个枪手杀害。尽管刚到不惑之年的马尔科姆英年早逝，但其宗教思想遗产一直影响至今。一个突出表现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黑人穆斯林在穆罕默德的儿子接管后，开始加强与中东伊斯兰教的联系，并抛弃了原来的教义，逐步转向了正统的伊斯兰教，实现了马尔科姆的夙愿。到20世纪90年代，黑人穆斯林还发起了声势浩大的“百万黑人大游行”活动，向美国社会表明，美国黑人，尤其是黑人穆斯林仍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巨大力量。而在这些活动中，马尔科姆一直是很多黑人穆斯林的精神力量，可见，他的人格魅力与宗教思想的影响在美国社会尤其是黑人社会中长久保持下来，难以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