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迪
稻穗拼凑的插图,透着夕阳的轮廓。回忆里妈妈的手掌有着暖色的线条,粗糙并且流畅。麦穗优雅玲珑的心里,细腻的琥珀色氤氲。交错的纵横、麻木的期待,如温暖又冷漠的伤痕,完美并杰出。
有些故事藏了几百年,挖出来时还是鲜活粉润,像刚摘的水黄瓜。爱是场天火,烧遍了离离的原上草就灭了。烧黑的灰升到云里凝成了雨,落进长江水里。井下的青蛙见证了两只昆虫的一场婚礼,破灭的前夕,隐隐地感知了上帝,感知了摇摆的一切和脆弱的忧伤。
两只拥有爱情的昆虫。它们住在我的一段时光里,日日夜夜。翠绿和粉绿色的螳螂,它们的出现是过去,结局我曾看过。它们的灵魂在窗前的盆栽里唱歌,蓝鼠和夜来香安静地听,悄然入眠。
“花篮里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
南泥湾开荒的歌兀自传遍了那个荒凉的时代。1941年,为了克服经济上的困难,根据地的军民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风吹草低现牛羊,纷纷倒下的草,起起落落。天是水蓝水蓝的壮阔,蝴蝶的翅膀掠过蒲公英飞散的痕迹,像一些秘密,在恬淡里拥挤地飞舞。
阿爆的头发在风里散成一片,束也束不好。它们在风里很夸张地跳舞,如你见过的情景。信手拈来的高贵气质在阿爆体内安闲游荡。
傻笑强用花岗岩一样的目光看着远处的阿爆,看那草甸上孤寂又简明的身影,“嘿儿嘿儿”地傻笑,整个儿一难民见着面包的表情。阿爆,一个与那时代无关的名字。头戴槐花,艳若天火。
开荒的旅长指手划脚地放火垦荒,东边一把火西边一把火。干燥的原上风吹跑了悲摧的积雨云,万里漠灰。野火开始燎原,整片整片。女人疯了的时候就是这样愤恨汹涌。安静又狂躁地按自己的方式燃烧。旅长叼着大烟,表情特精彩:“大家收工吧,这火还不定烧多久呢,先歇着呗。”
蔓延的火势让傻笑强只在一瞬间便敛起了笑容,抬起腿就跑。四围皆火海,可是阿爆无措的身影让他只停顿了一秒便飞奔向那片火海。傻笑强在心里对慢下来的时间说,上天啊,让我变得怎么样也好吧,只要让她活着。
其实不论天堂或是地狱失火时皆是一样,正义或邪恶都将体无完肤。在烈烈的火焰中,所有的遗憾都被烧得很干净。阿爆觉得自己飞起来了,在一个男子的怀里。清风之音在耳边呼啸而过,傻笑强用身体保护她逃离了火海。阿爆的全身而退是傻笑强以累累的烧痕和焦黑的发肤换来的。
他终于仆倒在了地,再没试着挣扎和爬起。伤逝?情逝?云朵从四面飘来,像是虚浮的海。头顶的阴云散去时傻笑强变成了一只翠绿色的螳螂。阿爆哭着也要变成螳螂,她是如此地不屑这火海的重生。这舍掉性命救了自己的陌生男子,天涯海角也随他去了。阿爆终于也成了一只粉绿色的螳螂。
理不清这简单的线索和微妙的错觉,颇为奇特的相遇和殉情。来年春天时,一只青蛙见证了它们的婚礼,隆重又甜蜜。初春的晚上,阿爆吃掉了傻笑强,这是螳螂不为人知的风俗——为了小螳螂。
这些小螳螂们在夹竹桃的树根下蹦跳,毫不晦涩。有些融融的气息透过疏离的光影温暖了湿润的空气。没有什么甜得溢出来,也没有什么痛得让泪水掉下来,这完美而又无力的荒诞。再旧的事也要让它活着,为了这被揉碎的风景,1941。